二月仲春,万物复苏,皇都熙攘。

    从太掖宫出来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前往祖庙。大陈国皇族坐在金顶宝座内,要去行仲春拜谒。青石板道路的两旁跪满了百姓,诵念万岁万福。

    司天监弟子在中间,青白衣衫,头束高冠,向百姓抛撒祈福香囊。

    绣着茱萸纹的香袋有驱虫、辟邪的功效。

    碰在了楚云遮的身上,落在了脚边,她正要蹲下捡起,旋即就被人眼疾手快地从脚边抢走。

    等那人抬起头,看向她时,又将香囊扔回她脚边。

    “抱歉,抱歉。”

    跟谁抢香囊,也不能和妖抢啊。

    楚云遮脸上没有半丝的恶意,但是蓝色莹粉坠在眼下,是明显的蝶妖印记,一双耳朵略微尖,与旁人很不同。

    那人道歉后赶紧落荒而逃。

    头戴竹斗笠的楚云遮没喊住逃走的人,青衫衣摆轻翻,用脚踢起香囊,握在手中,也不计较,从浩荡的队伍里敛回目光,进了旁边的一间客栈。

    “小二,打听个地方。”

    “这位客官,看您的打扮,应该不是我们皇都人,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儿的规矩,打听得消费,还请客官先下壶茶水。”

    “那便来一壶隔壁桌上的茶。”

    “好咧,那是来自武夷的金骏眉,客官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楚云遮卸下斗笠,也卸下了背上的竹篓,店小二是个见过世面的,一看就知楚云遮是半妖御兽师,竹篓里装的都是些十腊花、都夷果.....是给灵兽吃的东西。

    “客官可是要去斗兽场?”

    御兽师来皇都,首先都要到斗兽场挂牌登记,然后再领着灵兽入驻指定客栈,去那的人也无非两件事。

    买卖灵兽还有斗兽。

    楚云遮轻抿了一口小二送来的茶水,润了十来天赶路干涸的喉咙,“倒不是,我是打听,四门义庄怎么去。”

    店小二仔细打量了面前人,御兽师来斗兽一般都会随身携带灵兽,他们客栈也贴心地为各路风电□□系等灵兽安排了栖息场所。

    眼前的人除了一箩筐的灵兽食,没有半点携带灵兽的影子。

    这人御的是哪门子兽?这么不专业。还要去义庄?

    但是人家已经下了茶水,落了单,他也尽责地指向了城西。

    “多谢。”

    待店小二走后,楚云遮倒了三杯茶水在桌上,对着空气低声吩咐慢点喝,不一会儿,那杯子里的茶就消失得没有了痕迹。

    再出门时,门口浩荡的仪仗队伍只剩尾端,宫女太监捧着供品,亦步亦趋走在最后。

    楚云遮翕合鼻尖,闻了那当中的味道,蹙了眉头。

    “恶灵味。”

    刚刚在队伍的前端还没有闻到,现在却是一清二楚。

    恶灵的味道来自于她的前身,纪北柯的身上。恶灵沾染着她的气息,所以她只要一闻就知道。

    但,味道较轻,暂时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而且仪仗的队伍前头有司天监在开路,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楚云遮便暂且放下,往城西的四门义庄去。

    推开木门,腐臭味道扑面。

    “这些都是无人认领的尸首,远点的有一两年的,再近些的有最近收的无头尸,你自己看吧。”

    楚云遮掩盖了口鼻,扫一眼里头白布掩盖的尸身,“有没有从海上捞回来的尸首?或者有没有紫檀木棺、白玉棺椁的?”

    看守义庄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指了屋内角落,“那个倒符合,紫檀木棺带着尸身被海浪冲到东苍海岸边,说是会有人来领,过了两年了,还在。”

    里头的味道实在太呛,楚云遮掩住口鼻闻不到是否有恶灵的味道,于是走近去探,举着一盏油灯,先仔细地看了棺木的周围。

    的确是紫檀木的棺材,通体无画无字。

    很像她前身那副。

    推开了棺木盖,腐烂的尸身露了出来,模糊得不可辨认,衣物也腐蚀了,一丝原样都瞧不出,唯有里头散着些不值钱的骨石不被侵蚀,还可见。

    楚云遮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捻了黄表纸,轻念了往生咒语,放入棺木内,不到一口茶的时间,尸身开始恢复原样,萤光闪烁,锦衣玉冠,连腐烂的皮肉也弥合如生前一般。

    是个女子。

    举灯再往上头看,女子年岁是中年,和她当时被祭天时二十一的年岁不相符。

    不是她的尸身。

    “不是......还有其他的吗?”

    “蝶妖姑娘,你找人的尸身做什么?是哪个亲人或者是恩人的?”

    “不是。”

    是找她自己的尸身。

    “一般紫檀木棺椁都是贵族、皇族用得多,再加上还得有白玉棺椁,姑娘要找的多半不会在义庄,可能得去皇家陵园或者祖庙才能看见。这一没人认领的,带着紫檀木棺材的,是整个皇都里唯一的例外了。而且啊,里头的值钱东西早已被人搜刮一空,可见这紫檀木棺材出现,有多少人惦记。”

    皇家陵园......祖庙......

    她忽然想起了刚刚在街上闻到的恶灵味。

    楚云遮重新合上了棺盖,“我要找的尸身,定不会在皇家陵地,棺木的主人百年前被大陈国皇帝祭天,焚火烧不成,被钉了噬骨入了紫檀棺木流放进了东苍海。”

    “姑娘,你说的是,纪......纪北柯?”

    老人家原本想要帮忙,帮她理出点线索,一听,竟然是要找百年前大陈国第一任大祭司纪北柯的尸首,脸上大骇,推搡着楚云遮出门。

    “走走走,我们这没那邪门的东西,你这妖怎么回事,找个百年前的祭司,你可知道那人是个什么人?”

    什么人。

    楚云遮很清楚,因为就是她自己。

    而从百姓的口里,听到的她是这样的,“那人好战喜功,目中无人,百年前凭借天授的祭司之命,用铜磬法铃杖平了妖界祸乱,收方伯疆土,南巡回来后就上不尊神帝,下由一帮司天监贞人颠覆倒国。最后还引了妖兽入皇城,致百姓死伤无数。”

    “是千古大罪人。”

    老人家指着义庄门口不远处的神庙,金黄瓦片隐在绿树中,徐徐的香火从庙宇顶尖飘出。

    “若不是百年前,那位唤作辰庚的龙族大将军飞升,制止了她杀戮。我们大陈国恐怕就没了。”

    “她啊,心思歹毒,害死了不少百姓,早就被祭天,被辰庚神龙挫骨扬灰了。哪还有什么棺椁在世啊,你这蝶妖存的什么心思,惦念上人家的神器还是棺木里的金银?劝你想都别想,被辰庚神龙知道了,你得遭殃。”

    话音刚落。

    轰隆隆,天上一道雷打了下来,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瞬间变黑。

    一条通体透着银白的神龙从天际飞过,长须长尾,滚着云海,吞并天穹,气势浩瀚,遮下一片阴暗。

    伴随着风云变色,金光雷鸣,耳边瞬间轰鸣,带来了透灵的梵音,脑海瞬间被钟磬声洗涤了一遍,所诵皆是神音。

    “辰庚。”

    楚云遮瑟缩了脖子,在黑暗下紧紧握住了掌心,恶狠狠看着天上神龙。

    她有今日,和这龙族神仙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现在是半妖,还太弱,灵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天啊,神仙,还真是辰庚神龙,快跪下快跪下,定然是听见你说他旧日拔龙鳞的仇人纪北柯,他仙耳听见了,怪罪来了,快跪下快跪下。”

    楚云遮冷哼了声。

    “换作百年前,只有他跪我的份。”

    “姑娘,别口出狂言,你怕不是那姓纪的后人吧。”

    “我......算是,也不算。这辰庚的龙鳞,纪北柯当时就没拔错,这辰庚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若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脚顿时悬空。

    一顿快言快语,楚云遮不出意料地,被人提领着衣领,赶瘟神似的,将她轰出了四门义庄,竹篓里的果子顿时倾撒一地。

    从辰庚庙前过的百姓高低看了她一眼,见是蝶妖,纷纷不敢靠近。

    她扑着灰尘从地上站起来,手脚摔得酸痛,有几个都夷果都被磕破了,她捡起,随手向空中抛。

    一抹蓝色的魂从树后飘了出来,飘出了长长的尾巴,前爪伸出来接下,咬了一口。

    “谢谢云遮。”

    “躲着点吃,不然别人看见了,又轰我们走。”

    楚云遮是御兽师,但是她御的兽和别人不同,她前身是人,是大陈国的祭司纪北柯,百年前被棺椁封入东苍海祭天后,偶遇海底石兽,将她的残灵注入了蝶妖体中,前身的灵力都没了。

    因为现在是半妖,灵力不足,对于楚云遮来说,驾驭有等级的实体灵兽很困难,不到两刻就能耗尽灵力,晕死过去。而魂兽不同,不会太消耗她的灵力。

    她恢复灵识以来,一路摸索,在清恶灵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血可以净化被恶灵感染的生灵,就驯了三只魂兽,蓝耳冰狐、冰蟾蜍、金钱狸奴,成她的魂兽。

    “云遮,我能感受到你很厌恶天上那龙。需要我去咬死它吗?”

    灵兽与她同心同魂。

    眼下,辰庚龙从天上飞过,只留了绕着仙光的龙尾,不是来找她麻烦的,也不像那老头子说的,来怪罪她。

    后头是辰庚神庙,香客众多。而她的三小只,一只能吐蓝色火焰,一只吐冰丝球,一只呼噜高兴了才能吐点金币。

    跟顶上那神仙辰庚龙打架。

    只有四个字。

    必死无疑。

    “冰狐,你给我回来,先找回我尸身再说。等恢复了灵力,拿回铜磬法铃杖。到时候咬死它的事,再交给你来办。”

    “昂~”

    拍了拍身上的土,楚云遮捡起果子,重新背起竹篓。

    如今势单力薄,先找辰庚的事不现实。既然那四门义庄的老伯说祖庙有紫檀木棺,那不妨去看看,顺便看那在半路上闻到的恶灵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在此之前,她还得先去趟城东姜家。

    两写着“祭”字的大白灯笼挂在姜家门口,两旁篱笆挂了白联和布挽,随风摇着。

    楚云遮推开篱笆门,径直走了进去,问,“谁是二两?”

    一众哭怆的女人里转过了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冷漠得与其他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见到出现在门口的人,诧异。

    是半年前替她从黑矿石场赎身,让她往皇都姜家投靠的半妖恩人。

    名叫二两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恩人,您怎么过来了。”

    “二两,我来是想问,半年之约已到,你是否还想跟着我?”楚云遮问。

    小名唤二两的女子点了头,脱下一身白色麻丧服。

    恩人告诉她,皇都姜家有她的生身母亲,而如今母亲已经去世,家里无丁,姜家叔伯分瓜了所有的财产,吃了姜家的绝户,服丧期间,吵吵闹闹,整日在祠堂这评理那讲道的。

    没意思极了。

    “恩人若不来,我也要去寻的。这世间的事无趣,当时恩人让我来这寻亲,现在生身母亲已死,我侍奉过孝道,尘缘也算结了,愿随恩人游走四方。”

    “好。”

    楚云遮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了一面未打磨的铜镜,手中捻了符,散在了上头,那面铜镜瞬间乌黑不见,清亮了起来。

    她将镜子递了出去。

    “照照。”

    二两闻言,照做。

    不一会儿,前尘往事开始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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