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郑滢渟很快就稳定下来,叶瑿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不过也好过她应激喊叫,被关起来绑来绑去遭罪的好了。

    “刚才检查完回去休息的时候,我屋那个新来的男生,是什么问题啊,来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家属,发作尖叫看得我好害怕。”

    回到病房,郑滢渟看着对面床上缩成一团的男孩,又瞥了眼床边的身份牌,她轻轻地叹了下气。

    堂堂董事长亲爹,不愿意编理由就算了,怕自己在医院里太显眼,连病房都住男女混住的两人间。

    对面的牌子上写着。沈之凛,男,17岁

    “沈之凛是急性应激障碍ASD住院的,你们平常熟悉的PTSD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持续时间会很长,但这个ASD他如果恢复的好,很快就会离开,不会太久的。”

    郑滢渟在脑子里复述着叶瑿钖告诉自己的“一手资料”。

    叶瑿钖是大夫,因为保密原则说不了什么,不过也比没有强,

    不过看起来这个沈之凛……虽然个子挺高看着挺硬朗,酷酷地闷在那里也不说话。不过莫名感觉有点乖。

    “你好,我叫郑滢渟,女,18岁,抑郁症来这里一个周了。”郑滢渟挤出了一个笑容,同时友好的挥了挥手。

    “我知道。”

    讲话也酷酷地。

    “奥,也是,身份牌上都有写,你应该已经看到了。”

    “不是,是你昨天,跟我说过一次了。”

    男孩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郑滢渟,灰蒙蒙的眸子仿佛荡着薄雾,分明青春年少,眼底却尽是疲惫迷离以及深不见底黝黑的恐惧。

    “昨天?你不是刚刚才——”

    郑滢渟完全没有印象,或许是面前这个黑色拉布拉多似的家伙,忽悠自己取乐也说不定呢。

    “你中午打架了;上午医生要求你写一个印象深刻的事情,你抄的你抽屉里那本《重生之姐在动物园当霸王》;早上护士监督你吃下去的药,她走了以后你又吐出来了,就藏在……”

    “我信啦!——我信了,我信了。”

    我真一件好事没干啊我。

    虽然脑袋里没有一丝印象,不过郑滢渟没办法反驳面前这个,一下子吐出自己所有“罪行”的家伙。

    郑滢渟看着沈之凛,又看了看自己床边柜子——里面确实是有一本叫《重生之姐在动物园当霸王》——啊这羞耻的名字。

    “所以,我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认识你的吗?”

    “前天。准确的说是昨天凌晨,不过昨天下午的时候你就忘记了我。加上刚才这一次,你已经跟我做过三回自我介绍了。”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沈之凛仍酷酷地回答着郑滢渟。

    郑滢渟大脑飞速地转动着,直到……

    “mect。”

    她说出了心里的答案。

    “mect是什么。”沈之凛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种青少年该有的好奇。

    “电休克治疗。”

    这种治疗其中的一项后遗症,就是会失去一些记忆。

    沈之凛也没再回应什么,很快病房熄灯,房间里只剩两人各自都不太均匀的呼吸声。

    郑滢渟在床上缩成一团,脑袋扎在枕头里。

    “所以,我已经开始遗忘了,对吗。”

    虽然闭着眼睛,可郑滢渟仍能看得到。看得到自己五年前刚被送到乡下时,跟着自己赶也赶不走的福来。

    福来是郑滢渟被父亲丢到乡下自生自灭时捡到的狗,在一场大火中,随着房屋的倒塌消失在郑滢渟的视野中。

    尽管后来父亲对她监视逐渐到了极致,但是在她十一岁起到大火之前,哥哥身体还健康的时候,郑滢渟过的一直是流放的日子。

    当然,父亲的监视不是一时兴起的事情,但那时,这还只是防止她跑回老宅或是消失不见的方式。

    那时郑滢渟刚从水库里把福来捞上来,扯掉了不知哪个人绑在他身上的鱼线,准备转身离开。

    “找你主人去。”

    话一出口,郑滢渟就后悔了,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会这样折磨宠物的好主人吧。

    尽管面前是只听不懂人话的狗,郑滢渟还是有点惭愧。

    “总之别跟着我就是了,咱们俩谁比谁活得久还不一定呢。”

    刚才如果没有看到身边不断挣扎起起伏伏的狗,已经走到水深没过胸口位置的自己,应该已经随着绑在手脚的石头一起,沉没在水库底部的某个地方了。

    回家路上的记忆,郑滢渟基本都没有了,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一只狗,破破烂烂,歪歪扭扭地坐在门槛上。

    郑滢渟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手腕脚腕的伤口。

    看到福来溺水的时候,自己一个猛子扎过去的时候,完全忘记了绑过石头的事情,直接给自己干水底去了,好不容易才挣脱开,这才弄了一身伤。

    那时候,福来就已经不小了,郑滢渟也是后来从村里边听说到,他水库时候就是五六岁的大狗了,不过并不影响他坐在门框上傻乎乎地愣神。

    “喂。……哎你。”

    一叫狗子就朝自己看了过来,两个滴流圆的眼睛里,泪珠库库打转。

    “哎你,你哭什么。”

    话没说出两个字,郑滢渟也哽咽了,紧接着她的泪水也决堤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涌。

    在家的时候有哥哥,流眼泪的话他会再给自己几个耳光。到了这里,郑滢渟也还没有掉过眼泪。这也许就是很多年后,那个叶瑿钖叶医生说的解离什么的吧。

    “我被扔到这么个破地方,想死没死成还弄一身伤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啊你啊啊啊啊~~呜呜呜哕~呜呜呜……”

    终于掉了泪珠子,应该是攒了太久,都忘了怎么哭,郑滢渟嚎得就像只大公鸡,没嚎两声又想哕。

    郑滢渟嚎,福来也嚎。

    一人一狗抱在一块嚎,嚎一会,吐,吐完接着嚎。

    我因为你才活下来的,你得负责昂。

    ……

    晚上的时候,沈之凛应激了。

    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又或者说,他做噩梦了。

    原本郑滢渟也没有睡着。

    沈之凛的药里应该是有助眠的作用,早早地便睡去了。不过很快,郑滢渟就感觉到对面的人开始快速地翻来覆去,嘴巴里也开始发出一些□□声。

    睁开眼的一瞬间,沈之凛就看到了黑暗处,那一双被窗外灯光映得发亮的眼睛。

    沈之凛一惊,睡前放在床头的橡皮擦随着震动滚落到地面。

    很显然,那双眼睛的主人也被吓得不轻,往后倒了几步才站住。

    “你,还好吗。”

    郑滢渟站在沈之凛的床边开口道。

    顺着路灯的光线看去,沈之凛脸上全是反射光亮的汗珠,眉头皱得快要打结,手里手里攥着的床单也离粉身碎骨不远了。

    “还好。”

    沈之凛一边喘息着,一边回答道。

    “需要……一个拥抱什么之类的吗?”

    郑滢渟站在原地楞楞地开口,语气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不用了三个字刚要出口,沈之凛就听见外面护士查房的声音。

    “快回去!”

    沈之凛用气声喊到。

    郑滢渟也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转身就往回跑。

    好巧不巧,该死的橡皮擦就好像护士派来的间谍,郑滢渟一脚踩上去,那顺滑的踩屎感和丝滑的触地感,推着她就准备来个狗啃泥。

    沈之凛左手手臂是交通事故里骨折了,右手也都是伤痕。来不及思考,沈之凛直接飞下床,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把郑滢渟夹在腋下。

    沈之凛虽然比郑滢渟小了一岁,但身高比满打满算一米六三的郑滢渟高了一个半头多。这一夹直接跟飞起来一样。

    “啊。”

    “别说话。”

    沈之凛一边开口一边像扔火箭筒一样把郑滢渟扔进了被窝里。

    结果当然是没被发现什么,不过护士姐姐进门的那一刻,郑滢渟刚准备把脑袋从杯子里面钻出来,推门声音一响,她立马停了动作。‘

    以至于后来,护士一直有些害怕,她会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憋死,而给她换了被子。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被子,隔着病床间的银河,面对面蜷着腿坐着。

    安静了很久才有人开口讲话。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今天上午,叶医生有来告诉我,我爸妈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害怕,不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我也……不想这样……”

    沈之凛低沉清冽中夹杂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传来,话语缓而清晰,伴着笑意,落入郑滢渟耳中,听得出来是对他自己的嘲讽。

    “我今天吐了,就在打架的时候,吐得到处都是。但是,这也不是我想这样的不是吗。不过……吐到那姐妹身上以后她疯狂尖叫来着,当时光打架去了,现在想想,还有点好笑。”

    沈之凛知道这是在安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的笨拙的安慰。自己也确实随着郑滢渟的话语扬了嘴角。

    “啪嗒”一声,一个小小的东西从银河的对岸被扔了过来,轻快地落在沈之凛的脚边。

    是一颗糖,上午时候差点被豆子滑倒的大叔分给他们的,大叔给了一人一颗。零食在这里可是稀罕物,现在掌心的这小小一颗,珍贵的要命。

    “见者有份,一人一颗。”

    沈之凛顺着路灯的光,看着对面笨拙地装模作样吃糖的郑滢渟,没忍住的“哼”一声笑出了声。

    她忘记自己早上领糖果的时候也在了。

    沈之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千纸鹤糖,勾了勾嘴角,利索地拧开糖纸,吃到嘴巴里。

    “很害怕吧,那个时候。”

    “不知道。”

    沈之凛一边回答,一边在黑暗中熟练地用糖纸折起千纸鹤。

    “那个时候好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那个人逃逸了,爸妈两个人都没有给我反应,我必须赶紧打电话报警。爬到我妈身边时,她的翻盖手机已经只剩下键盘的那一边了,又去找我爸的手机……”

    郑滢渟看不清对面沈之凛的表情,但只听语气,就好像他在念别人写的事件经过,而自己并没有出现在在现场过一样。一件事情,又一件事情。

    “很偏僻我不认识路,找到电话又找路名。进医院的一瞬间就没意识了,在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大夫说我中途醒来过,应激了疯狂尖叫之类的,我都没有印象。医药费好像还很多,肇事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等我……”

    沈之凛又开始说出去后要做什么。每件事好像都是他做的或者他要做的,不过郑滢渟还是感觉他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那……”

    郑滢渟打断了沈之凛“工作计划报告”。

    “梦里呢。”

    沈之凛停下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在郑滢渟的停顿中逐渐平稳下来。

    “我知道你有非常多事情要做。但……”

    郑滢渟试图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说她的观点。

    “我想说现在你也出不去,急性的应激一般一个周左右就会有好转了,这一个周,你或许可以想想,你自己的事情呢。”

    看沈之凛陷入沉思,郑滢渟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想,睡一会吗?”

    “不。不想。”沈之凛停顿了一下,深呼吸。

    “我害怕。”

    再然后。

    两个人便开始头对头地趴在病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嗑。

    大多数时候是郑滢渟说,而沈之凛又变回了刚认识时酷酷了样子,然后时不时地回一两句参与一下对话,也算示意一下自己并没有睡着。

    “其实今天挺对不起那个护士姐姐的。”

    郑滢渟说的是那个被自己吐了一身的护士。

    “还有那个大叔,那个弟弟,还有……哎呀总之好多人。”

    “合着你是一个人也记不住名儿呗。”

    沈之凛笑着说道。

    打架也好,作业抄小说也好,吐药也好,安慰也好,沈之凛仍然觉得,郑滢渟大部分时间其实是个有点呆呆的小白兔。

    ——虽然应该也有病情,还有电休克治疗之类的关系。

    “嗯。跟我打架那姐妹我也不认识。说起来还挺对不起她呢。”

    “为什么是你对不起他们,不应该是她的原因吗?”

    “也是吭,那就一笔勾销了。”

    郑滢渟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又开口解释道。

    “虽然我不是故意吐的,但确实是故意打的——因为我想让她打我。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我确实是为了让她打我才故意打她的”

    也是过了很多年后,郑滢渟才逐渐反应过来,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残行为。

    简单来说,就是故意找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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