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调虎

    陈熹年当晚果真没来,他吩咐了下人过来,说是有事情耽搁了,让我别等他。他还吩咐了若是我实在害怕,便多找几个小厮守在门口,屋内也派人时刻把守着。我知道陈熹年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也不好一直让他过来陪着我。

    况且他来的那日并没有发生什么,我心怀侥幸,觉得这一回也不会发生什么吧。我让人多添了几根蜡烛,睡意全无,我甚至开始和小丫鬟对话谈天。虽然陈熹年让我别等他,我还是想要等一等,我想要知道陈熹年到底去忙什么了。

    外头仍然落了雨,打在窗子上有着沙沙声,我嘟囔着这样的天气为何陈熹年还要出门去处理事情。小丫鬟听到了,笑着对我说:“姑娘好像很关心少爷?”

    “怎么这样说?”我问她,我也没说什么,怎么会有如此感想?

    “我爹娘虽然没钱生养我,但是在我小时候却对我极好。我记得就是在这样的雨天里,我爹爹去田里察看,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这样的天气怎么还要去麻烦自己呢。姑娘你方才不也说了这样的话吗,您担心少爷会被雨淋着,大概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吧。”

    小丫鬟的话让我愣怔,原来我方才还说了那样的话,我仔细回想着,果然我话里有那些意思。见我不说话,小丫鬟又问我:“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服侍姑娘这么久,我们都觉得姑娘是个好人,与少爷是绝配的,可是姑娘您好像对少爷总是淡淡的。”

    “什么?”我忽然来了兴致,既然睡不着,不如听听别人看在别人的眼中,我是如何对陈熹年的。

    “那些人踏破了门槛来求亲的,我们一个都看不上,虽然好看,可是都不比姑娘您好看。但是您丝毫不过问,好像这与您无关一样,我们那时候猜测,您或许真的是少爷带来的朋友,还遗憾了好些日子。”

    “说起来您别恼怒,我们心里是想要您和少爷能成的,所以我们还撺掇了少爷身边的小厮打探少爷的口风,问少爷到底喜不喜欢您。可是那小厮被少爷打了满头是包,少爷说让我们别那姑娘您开玩笑。”

    这些我都不知道的,我捂着嘴轻轻笑着,陈熹年原来还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但我觉得,少爷是在乎您的。若是不在乎,我们拿您说事,他肯定就不会管的。他怕姑娘您生气,怕您觉得轻浮了您,这不就是喜欢吗?”

    我看着小丫鬟如此笃定的目光,笑了笑:“我和陈熹年,大概是那个最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看姑娘您这气派像极了流落人间的千金小姐,想必您之前也是个好人家,我们少爷也是,曾经也算是有门有户的人家,您二位相遇,这同样的经历更能够感同身受,更能够有话说,在一起的呀。”

    “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顾不上那些,上天也许如此觉得,所以在我和陈熹年来谌州,刚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便让祝祷安尾随而来。上天仿佛在对我和陈熹年说你们不配的,你看有人要拿着刀对着你们,你们为何在这里谈情说爱?

    小丫鬟听不懂我的话了,她也不纠结的,只是撇着嘴说:“那不管,我反正觉得少爷和您是最配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一生一世。”

    烛光跳动了几下,炸裂开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动静有些大,不免让我察觉不对。只是外头雨下得大,我站起身来想要看看外头的动静,等我走到门边,低着头便看到地上有一封信。

    果然,方才我听到的动静,除了雨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这个人昨夜并没有来,大概是因为陈熹年在,他不能够暴露自己,在今夜他却又留信来,好想知道陈熹年今晚并不会在我这里。

    我皱着眉头,将信捡起来。小丫鬟看到那封信脸色大变,她没想过原来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不是我要挽留陈熹年才让陈熹年住在我这里,而是真的,有人进了我的屋子里。

    小丫鬟说:“要不要我去让外头的人多进来几个?”

    不用了,我对小丫鬟摇头。既然今日下雨,他又塞了信给我,想必也不会久留的。我轻车熟路打开信,这是第二回了,我甚至还能冷静地看看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这一回,是祝祷安的字迹,他也不装了,在信中他写尽了如何在晚上潜入我的屋子里来,看我睡觉与我说话的。他打探到了往事,知道了陈熹年曾经踏夜来过仙乐居找过我。

    他说陈熹年当时没少走捷径,你怎么就不让我走捷径呢?

    我曾经为你一掷千金,就为了见你一面,他陈熹年凭什么走窗,省去那么多钱还得到你的青睐的?

    信上写满了不甘心,写满了愤怒。我忽然觉得祝祷安也很危险,他对我的执念太深了,抓着我不放。他爹娘为他改命,让他到了都城也当上了官,他应该收敛自己的,他应该听从他爹娘的话,好好为官,可是祝祷安没有那样做,他逛遍了烟柳繁华地,甚至为了头牌艺伎的浅笑,将自己从别人那里换来的新的命运,仍然纨绔,胡作非为。

    祝祷安并不是值得改命的人。

    我不想再细看了,我将信放在蜡烛上头,燃烧殆尽。我对小丫鬟说:“陈熹年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去门口迎一迎吧。”

    “姑娘您怎么知道?”

    这还用猜吗,定然是祝祷安让谁使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陈熹年去见了谁,让他在路途上耽搁。这样陈熹年回不来,他也能欧有机会再找人塞给我这封信,又或者是他自己塞了这封信给我,就是要让我恐慌,让我知道他是时时刻刻在看着我。

    既然信已经送到了,陈熹年也应该是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我正拿着伞,穿过回廊,走到正门口的时候,陈熹年慌慌张张正走进来。小厮在他的身后帮他打着伞,可是他走得急切,身上都沾上了雨水也没停下来等着那小厮的伞。他的身上都淋湿了,摸上去还有些冷。

    我抓住他的手臂:“怎么这样急?”

    “你没事吧,可有人来过府上?”陈熹年先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也冰凉,带着雨水将夏日的凉意顺着我的手臂送过来,带给我,让我一个哆嗦。

    “没事的,我还好。”我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担心,先平复一下喘口气。

    我和他穿过庭院,回到了屋中,我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小丫鬟,又去给陈熹年倒了一杯茶:“所以你那样急切是因为担心我吗?”

    “我今日本来是没事的,可以来陪你的,可是有人告诉我知州找我商议事情,我想着先前我既然回绝了他的求亲,也不好继续驳他的面子,自然也就答应了前去。可是我应约去了,等了很久都不见知州的身影。”

    “随后你就回来了?”我问他。

    “不,我本来是要走的,可是说是知州身边的小厮对我说知州就来,让我再等等,若是那时候再等不到,便会对我传达知州想对我说的话。”

    “知州说,我和他虽然不能成为一家人,但是他不怪罪我的。这样的小事也不用刻意把我叫过去说的,派人来传个帖子不就好了吗,所以我反应过来了,定然是家中有事情找到你了。我匆忙赶来,是不是已经晚了?”

    “不晚,我想到了。祝祷安调虎离山,专程趁你不在的时候,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

    “信上可曾说些什么”陈熹年问。

    “倒也没说什么,他有病,在发疯。”我对陈熹年微微笑道,我也希望陈熹年安下心来,他没有错过什么。只是若是知州都能调动,那么祝祷安在这谌州,是已经混出了门道来了,就等着与我们对弈了吗?

    情况不容乐观的,虽然我这样说,但是并不能够安慰到陈熹年。他脸色淡淡的,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说:“颜时缘,看来我们还不能够岁岁年年这样安稳度日下去。”

    “我们迟早和祝祷安有一战,躲是躲不过去的。”

    陈熹年想说什么,我明白,这一番纠缠大概从一开始就落好了局,我和陈熹年一方,祝祷安执另一方。棋局一旦开始,双方你来我往地厮杀,我和陈熹年杀掉了祝祷安的一枚小卒,祝祷安也吃掉了我们的小兵,但是这并不是就此结束的。

    棋局一开,双方中若是有任何一方想要逃离,可是另一方便会追着奔来,将你的军杀你个片甲不留。要是活路,走到最后,只能对着厮杀回去,只能够接招,入此局去。

    我说:“既然如此,那便战吧,陈熹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糊涂一生,也可能落入祝祷安的手中去。”无论如何走向,选择了谁,可是结局都是一样的话,那么不如我自己掌握厮杀的权力。

    宿命又一次为我摆好了阵,但这一次我仍然决定选择不信宿命,摆脱宿命。

    我偏要看看,我与这人间宿命对抗,有朝一日我是不是能够彻底摆脱祝祷安。

    我相信我会的,此刻的我,一如十六岁的时候逃婚的那个我,坚定十分,但又有些不一样。此刻的我身边,还站着一个陈熹年。

    陈熹年见我如此说道,心中充满了难过,他轻轻将我抱住,长叹息道:“若是有来生,但愿我们生在寻常人家,远离这样的命苦,好好过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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