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同眠

    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人在我睡下的时候,在守着我。起初我以为是陈熹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是翻了个身,让他赶紧回到自己屋中去。可是守着我的人却故意要与我说话,他的声音轻缓温柔,怕是真的弄醒我,却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结果。

    他问话总是问得没有头绪,问我喜不喜欢他,问我是不是不爱财。他说:“颜时缘,你到底喜欢什么呢,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喜欢我?”

    我嫌他烦,嘟囔着让他离我远些我便高兴。这话一出,他倒是消停了许多,只会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玉佩或者随身之物的穗子刮着我的脸,我有些生气的,把头埋进被子里去不再理他。

    等到醒来的时候,我只记得陈熹年很烦,他好像是真的要来我屋中睡着,与我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我特意在我的天上宫阙中请了他来,我吩咐着小厨房做了许多陈熹年爱吃的饭菜。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想要与陈熹年说清楚,请他不要再进我的屋子。

    陈熹年似乎很高兴,他欣然赴约,在与我推杯换盏后,眉眼带着笑意,他说:“若是这样是你要的岁岁年年,我好像有些能够接受的,我也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没回答他的话,我只是说:“陈公子,我说的岁岁年年,也得是自己安心应允了的,那才算是。”

    若是自己没应允的,那便做什么都不算是岁岁年年,平安度日的。

    陈熹年似乎听不明白我的话,他放下酒盏,将那么些醉意都驱赶了出去,他问我:“怎么说这样的话?”

    “陈公子曾经在仙乐居,就有这样的习惯的,走窗子,在清白女子的床边站着。”我暗示得明显,虽然我与陈熹年有些不同的心思,但是我是真的不愿意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身边,让我别睡,与我谈天。

    “此刻不比仙乐居,不用翻窗子了,若是陈公子有话要与我闲聊,大可像我今日这般。”

    陈熹年脸色很不好,他一下子清冷了起来,站起来走向我:“有谁,进你屋子了?”

    “不是陈公子吗?”我起初只觉得陈熹年这样的逃避很是好笑,我叹了口气,对陈熹年摇头,“不是陈公子说的吗,要搬来与我同住,所以在我睡着的时候,总是在我的屋子里与我说话。”

    “只是,与你说话吗?”陈熹年问。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我问出这样的话后,再看向陈熹年惨淡冷漠的脸,忽然间明白了什么。陈熹年的神情认真,并不打算和我开玩笑,这样的神色我只见过一次,是他将我护在身下,扳倒祝祷安带着官差来的那次。

    不是陈熹年吗?

    “颜时缘,你说有人进你的屋子,只是同你说话,是这样的吗?”陈熹年这些天都在书房睡着,书房是离我最近的屋子里。陈熹年从来都没有去过自己的正卧去睡,我没有应允他睡在我的外间,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不是陈熹年,会有谁呢?还会有谁问我,喜不喜欢他,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有人进了我的屋子,我后知后觉想起来。

    陈熹年却不容我多想,只是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道:“今日我便搬去你屋里睡,你别担心,我或是打地铺也是可以的,不会轻浮你的。”

    我什么都没说,我低着头,陈熹年怎么想得这样多的,甚至都想好要打地铺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若是祝祷安,那么便能抓住他,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陈熹年目光坚定。

    若是祝祷安,那么每日里看着我入睡,那样唐突的举止,他怎么能干得出来?我慢慢有些反应过来,感到后怕。我再看向陈熹年,他已经叫外头的小丫鬟将他的床铺拿来了,他比我更快明白过来了危险,而我还只是想着今日来找他的麻烦。

    我忽然有些羞愧,对陈熹年道:“抱歉,我以为是你,所以并未设防。”

    “你只要确保你自己没事便好,”陈熹年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仔细吩咐过下人,回着我的话的时候忽然顿了顿,他勾起了嘴角,“我很开心,你说因为是我,并未设防。”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别过头去。下人忙忙碌碌,已经要将床铺弄好了,我看着那床铺,忽然觉得有些赧然。下人虽然照做陈熹年吩咐他们的事情,但是这过程中频频看我,又不敢多言。在他们眼中,我便是陈熹年未有过了名分的妻,不应该再分出一张床铺来的,他们心中惶恐猜测,我和陈熹年是不是吵架了。

    给我们端菜的下人便更加小心了些。

    晚间,陈熹年果然来了,他盘腿坐在地上,见我歪在床上看书,也不打扰我。过了许久才又看向我:“你是这样看书的吗,这么久了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我没心情看书的,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样的尴尬,可是陈熹年击碎了我的尴尬,要让我不得不面对他。我听了他这样说,没拿稳书,任由书掉落在床上,我慌忙拿起来想要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但是我的书拿倒了。

    陈熹年觉得好玩,他起身过来,将我的书拿走。他看了看我看的书,孔孟的道理他很是熟悉,自然也知道圣贤书并不适合在这时候看进脑子里去。他在烛光摇曳下,弯着眼睛对我笑:“就那样害怕我?”

    “这么些日子我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分鲁莽的举动吧,除却那些必要的演戏,剩下的我和姑娘也是两情相悦,各自有的念头。我对姑娘不薄吧,为何姑娘对我总当是洪水猛兽,拿我当小人防备?”

    我刚要辩驳并不是如此的,我也没有额外将他当做是洪水猛兽。只不过我有些拿捏不准,搞不定他的。我怕我自己明知道不可托付,陈熹年不喜欢我,可是我却还因为他对我的好寄托真心,我忍不住我自己的,我太明白了。

    陈熹年这话里有些委屈,他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等待我的说辞。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并不是想要那样对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似乎对我带着笑意,想要引导我说下去。他大概很是得意,他觉得从我的口中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才不要说呢,我拿脚踹了踹他,让他别坐在我的床上:“陈公子,有些话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只是我话音还没落,便被他抓住了脚踝,我虽然长久离开了颜家,但是我也没有想过陈熹年会直接抓住我的脚踝。

    在我的记忆中,若是被男主抓住了脚踝,那么便要嫁给那男子的。女子的脚不轻易示人,就算是男子,也不能盯着人家女子的脚看,更别说上手了。虽然我与陈熹年更冒犯鲁莽的事情做过,迟来的这种羞耻感让我想起了依稀还在的教养。

    此举好像是在提醒我,你之前学的那些礼法可没有让你这样做,你这样是缺少了父母的管教你如何能够与陈熹年这样亲密?我有些懊悔,我不应该拿脚去踹陈熹年,虽然我从颜家逃了出去,但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会禁锢我。

    我偶尔想要挑战它,可是最终也会为它屈服,悔恨起我的过错来。

    “你松开我。”我满脸通红对陈熹年说道。

    陈熹年看出了我的不对,他果真松了手,但是身子却靠前。我被他逼退到床头,他眸色认真,对我说道:“颜时缘,抛却那些时时刻刻让你痛苦的东西。”

    “什么?”我看着陈熹年,不懂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沦落至此,没有爹娘的教养了,也自然会少些负担。我们已经活得这样苦了,就不要时时刻刻想着那些束缚我们的东西,自己舒服了,才便是好的。我抓住你的脚踝,并不是存了坏心思,只不过是想要逗逗你。你不用为此觉得丢了什么身份和羞耻,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只不过是命运凄惨了些,我也一样。”

    我没想到陈熹年会对我说这些话,他看出来了我的窘迫,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要把我变成听话懂事的千金小姐的枷锁,他帮我卸掉了枷锁告诉我只需要做我自己就可以。我不高兴了,便可以踹他,也可以对他展露我的心思想法。

    “就像你当初逃婚时候那样果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你不恨我吗,陈熹年?”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若非是我逃婚,那么陈熹年一家也不会惨死。我以为陈熹年多少是介意的,可是陈熹年却拿这个来劝我。

    “毕竟如果我只牺牲我自己,你的人生会大有不同的。”

    陈熹年退了回去,与我拉开距离,他眉目清冷,恢复了身上的那么些冷意。他说:“其实是想过的,我若是把你杀了,也是报仇。可是我看你沦落至此,受尽了苦头,过得也不好,想来你也是可怜人。”

    “初次见你,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我动过这样的念头的,可是你并不挣扎,甚至有求死的心,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祝祷安的错。你凭什么要牺牲你自己来保全对你来说的陌路人呢?”陈熹年叹了口气。杀了我也没有用,造成这一切根源的,是祝家。

    我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被陈熹年的刀架在脖子上,的确闪过那样的念头。我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想着或许就这样结束一生,也可少些颠沛流离,但是却被陈熹年意外留住,活到了今日。

    我和陈熹年不再说话,我背对着他,他睡在地上也同样背对着我,静默无眠一夜无事,好像我是专程撒了谎,并没有人睡在我的屋中。下人早晨来为我洗漱的时候,目光中也带着些意味深长,他们好像理解成了我挽留陈熹年,故意用了这一招。

    陈熹年照单全收,也没有辩驳,只是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淡淡地问了我一句:“今晚还要不要我来了?”

    这话暧昧,我还没回答,就听见小丫鬟没忍住的笑声。我有些愠怒地看着陈熹年,可是陈熹年却不责怪那小丫鬟,反而对我说道:“时缘姑娘好面子,那么今晚我自己看着来还是不来好了。”

    “若是时缘姑娘等不及了,可以叫人来找我的。”

    太坏了,陈熹年大概是我上辈子的冤家,我这样想着,也没心情再洗漱了。我把帕子丢在水里,对着小丫鬟抱怨:“别笑了,我不喜欢陈熹年的。”

    小丫鬟也不敢忤逆我,只是附和道:“是是是,是少爷喜欢姑娘您,您也别担心,我看今晚少爷啊,他还是会来的。”

    谁管他来不来,我赌气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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