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没有熏香，也不知是没银子还是少帝不喜，总之殿中干涩涩苦柴柴，寡淡地不似皇帝的寝殿。
殿里就俩人。
一个是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帝，一个是目瞪口呆的内侍郎。
观月挺直了腰板，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天哪，她是不是真的困了。
就在刚才，她要睡着的时候，原主……冒了出来。
在观月眼中，原主是个暴戾恣睢的女官，行事武断杀人不眨眼。本以为原主是被仇家下了毒弄死了，自己才魂穿过来的，谁成想，人家原主压根没死，还生龙活虎地在脑袋里跟岳观月这个不速之客放狠话呢！
“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观月那叫一个震惊，连忙动动胳膊动动腿，以此确认自己还拥有身体的所有权。
幸而，身体还是观月的，看来原主只是活跃在脑子里。
原主叫什么来着？哦，关月。
“你当陛下叫你伴驾是做什么的。”关月声色厉然。
观月“嘿哟”一声。
好哇，这个问题问得好哇。
人家穿越好歹原主给个剧情提要或者前情回顾，你倒好，啥也不说，你知道刚才我在朝堂上就差挖个地缝钻进去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观月理直气壮。
“蠢货。”关月骂道，“陛下在朝中背腹受敌，逆贼叛党随时有可能暗杀行刺，陛下要你护驾，你竟然打瞌睡？”
“哦！”观月听罢，恍然大悟地摸向腰间的佩刀，“难怪你打扮地跟个武器架子一样，原来是保镖？”
“？不知你在说什么。”关月不解，语气愈发不善，“我自幼伴读陛下，官至内侍郎，保护陛下安全是最基本的职责。”
“那管我什么事，你是你，我是我。”观月撇撇嘴，心中道，我不但不护驾，我还准备跑路呢。
“我警告你，陛下若是出事，等你睡着了我就用这身体自戕。有你我二人作殉，陛下也不算孤独。”关月冷哼。
“什么？”观月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能……”
“不信你且试试。”关月冷涔涔道，“寻常你的意志确实顽强，我争不过你，但你必然不能永远不免不休。”
观月如雷轰顶。
简单来说，就是穿越者岳观月和原主关月的精神都在这具关月的身体里存在。只不过相较而言，岳观月的精神力更强，所以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大多时候的行使权，只有在意识弥散，比如睡觉时，原主关月才会蹦出来，甚至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那一个月后，朱贼篡权弑杀少帝，岂不是这原主无论如何也要拉着自己陪葬了？
自己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睡觉呢，困也能困死呀！
意识到这一死局的观月大悲，“好姐姐，皇帝给你灌迷魂汤了啊，你何必？”
“陛下是国之龙脉，上承天命下顺臣民，我身为唐臣，受唐恩惠，不辅佐陛下辅佐谁。”关月坚定道。
“龙脉，”观月鄙夷，“你说的是他这一身李唐血脉？”
“不然？”关月比观月还鄙夷。
“嘿，马克思教导我们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真正动力，什么时候国家的命数由一个人决定了，你这不是封建糟粕吗？”
这话一落，观月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毫无争议，这位原主生气了。
“你再胆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等我得以行动了立刻抽刀自刎。”关月咬牙切齿，毫不遮掩怒气。
观月瞬间泪流满面：我这个欠嘴！
忘了，他们这些个老古董最重视什么龙脉血统，尤其这少年皇帝还是先皇嫡次子，纯地不能再纯了。在他们眼中，少帝就是真龙天子，不可忤逆。
不理解，也不是很想尊重啊。
就在俩人你来我往地就“少帝龙脉”这个话题展开激烈交涉时，那头的话题本人倒是朗朗发了话。
“关内卿。”又是这泠泠的三个字。
“陛下。”观月终止了头脑风暴，起身道。
“你来。”少帝终于搁了笔，站在案前，盯着自己的杰作目不转睛。
观月来到少年皇帝身边，在看清案上画作时，顿时瞠目结舌。
却见，那是一副大概两米长的画卷，从原野到河流，大到恢弘的城郭，细到摊贩上的商品，无一不栩栩如生地铺展在纸上，错落有致。街道拖货的牲畜、河中行商的货船、结伴出行的旅人，笔力精湛，细致入微，刻画地精妙绝伦。
观月本也算是位手艺细致到发指的匠人，只是面对这么一副连医馆牌匾上“同仁医馆”四个字都清晰可见的画作，她还是叹为观止。
若非知道《清明上河图》还不曾问世，观月都要怀疑这画是不是少帝抢来真迹，然后裁了一节下来！
“如何。”少年皇帝侧头看向观月，淡淡道。
“臣……臣佩服。”观月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到“厉害”两个字。
这位少年皇帝看起来分明不善舞文弄墨，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观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全然忽略了身边沉默的皇帝。
少年皇帝默默注视观月良久，然后幽幽开口。
“关侍卿，今日上朝时你就举止怪异，你有心事？”
观月愣住。
果然，还是露出马脚了吗，她觉得自己很不显眼啊。
少帝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分明是问句，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实打实的肯定句。
她扭头，对上的少帝的眼眸。
少年皇帝的目光带着冷漠的审视，直直地深入人心，那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分明是在朝堂上任人漠视时，全然没有的。
就是这一个眼神，让观月瞬间断定，这个男人，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观月心如擂鼓，飞速在脑子里扯谎、驳回，再扯谎。
“关侍卿，你与朕一同长大，你是什么脾性，朕了如指掌。”少帝淡淡开口，“你不必骗朕，你也骗不了朕。”
啊，被看穿了呀。观月垂眸。
回“没有啊陛下，我没心事”肯定不行，人皇帝都说了，她骗不了他。
回“我是有心事，我盘算着跑路呢”也不合适，那场面一定很尴尬。
回“陛下勿怪，我是穿越来的”那就是疯了，没准还会被拖出去驱邪。
左想右想都不合适，观月急得抓耳挠腮，最后扑通跪倒在地。
——“陛下，臣斗胆，想求陛下一事。”
“讲。”
“陛下，您同臣一道跑路吧！”
终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他拧了拧眉，然后疑惑出声，“跑？为何。”
“陛下，一月后，朱贼会起兵谋反，逼您退位。”观月豁出去了，言辞悲壮，“陛下，横竖这满朝奸臣已然不肯致心一处，四处挑起战火，天下离乱，您在位与否，本就没什么区别。”
少帝没有说话，任由观月继续添油加醋。
“陛下，您若信得过臣，就随臣走吧。现在跑，只是丢了帝位，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到时被逼让位，丢得可就不只是大唐帝位和皇家脸面了啊！”
观月此举，不只是迫于自己反常被皇帝察觉，更重要的是她想要保住少帝的性命。不过当然不是因为他乃李唐龙脉这种闲的胃疼的理由，主要是为了她自己能活命。
毕竟原主那个疯女人说了，少帝死，她就拉着自己一起殉葬。
神经。
于是观月借此机会要带走少帝，也为自己谋条出路。
先活下来，后续给关月洗脑也好，找法子将两个人分开也好，都可以从长计议。
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后，观月殷切地看着少帝。
少帝居高临下，已经恢复了先前漠然的样子，深邃的眸子瞧着观月，如同一汪黑潭，压地人难以喘息。
两人无声地僵持住了。
观月仰着脖子有些疲乏，她疑虑地等不来回应，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大直球，吓着小皇帝了？
终于，在观月无所适从时，少帝开了口。
“离开，然后呢。”他问。
“然后？”
“我离开之后呢。中原彻底分崩离析，却无人敢真正称帝，因为我还活着。”少帝垂下眼帘看她，“各路诸侯打着寻天子、护龙脉的幌子相互厮杀。且不说我出逃能否躲过各方势力的围剿，最后战事四起、苍生离乱，还要我为他们的狼子野心背锅。”
观月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但如果，我死在龙椅上，龙脉断绝，可赌新生。”
少帝的话点醒了观月。
他说的不错，若想新的国土建立，李唐最后一名天子必死无疑，否则各野心狼子也必会借寻找天子之名挑事。
但倘若天子死后，上位者德才兼备，改朝换代，便有机会重现盛世。
以天子身死，赌新生开局。
此为大义……只是，观月拒绝。
且不说她知唐灭后是大动荡的五代十国，就说天子身死这一条，她就决计不同意：她可不想在睡梦中殉葬啊！
你不想活，老娘还想活呢。
“陛下，朱温不是明君。”观月思忖一二，选择直言。
“朕知道。”少帝点头。
“陛下，如今各藩王都不是一统中原的明君。”观月继续道。
“朕知道，”少帝再点头，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包括朕。朕也不是。”
观月结舌，被少帝的坦诚噎了个结实。
“内侍郎，起来吧。”少帝抖了抖画卷，一一扫过上头的每一寸生机，“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陛下，臣……”
“康继元，送内侍郎回去。”少帝下了逐客令。
“是，圣上。”大宦臣康继元领命，来到观月身边，“内侍郎大人，请吧。”
*
用过午膳后，观月唤了上午的两个丫头，叫她们寻了两指粗的麻绳，将自己一圈又一圈绑在了床榻上。
“你们盯着，若是有什么奇怪举动，立刻叫醒我。”观月确保自己被绑死了，又反复强调，“要是叫不醒我，就多喊几个人来制住我。”
秀云和晚星俩丫头如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观月忐忑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观月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原本绑在身上的绳子已经尽数断掉了。
“秀云，晚星！”观月大惊，连忙喊人。
“大人。”俩丫头就跪在床前，急急应。
“这绳子怎么回事？”
“是您自己挣开来的，但也只是挣开而已。”秀云答。
“而且您挣开地时候毫不费力，也没有伤着自己。”晚星补充。
观月握着一看就是蛮力扯断的麻绳切口，只觉得自己身上隐隐作痛。
关月那女人，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只是分明同一具身体，怎么自己使不出这牛劲儿啊！
“信了？”关月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这不是蛮劲，是巧劲。若非自幼习武之人，不会知道如何发力的。”
“……”观月甩开麻绳，“好好好，我服了还不行。”
“所以，护好驾。”
“我看难。”观月真诚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啊。”
她指的是朱贼篡权。
“那就等死吧。”关月冷漠。
“……”
神经！
发呆半晌，观月终于认命，“秀云晚星！”她揪着头发，催促道，“去，寻四人合抱的樟木来，要快！”
殿里就俩人。
一个是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帝，一个是目瞪口呆的内侍郎。
观月挺直了腰板，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天哪，她是不是真的困了。
就在刚才，她要睡着的时候，原主……冒了出来。
在观月眼中，原主是个暴戾恣睢的女官，行事武断杀人不眨眼。本以为原主是被仇家下了毒弄死了，自己才魂穿过来的，谁成想，人家原主压根没死，还生龙活虎地在脑袋里跟岳观月这个不速之客放狠话呢！
“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观月那叫一个震惊，连忙动动胳膊动动腿，以此确认自己还拥有身体的所有权。
幸而，身体还是观月的，看来原主只是活跃在脑子里。
原主叫什么来着？哦，关月。
“你当陛下叫你伴驾是做什么的。”关月声色厉然。
观月“嘿哟”一声。
好哇，这个问题问得好哇。
人家穿越好歹原主给个剧情提要或者前情回顾，你倒好，啥也不说，你知道刚才我在朝堂上就差挖个地缝钻进去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观月理直气壮。
“蠢货。”关月骂道，“陛下在朝中背腹受敌，逆贼叛党随时有可能暗杀行刺，陛下要你护驾，你竟然打瞌睡？”
“哦！”观月听罢，恍然大悟地摸向腰间的佩刀，“难怪你打扮地跟个武器架子一样，原来是保镖？”
“？不知你在说什么。”关月不解，语气愈发不善，“我自幼伴读陛下，官至内侍郎，保护陛下安全是最基本的职责。”
“那管我什么事，你是你，我是我。”观月撇撇嘴，心中道，我不但不护驾，我还准备跑路呢。
“我警告你，陛下若是出事，等你睡着了我就用这身体自戕。有你我二人作殉，陛下也不算孤独。”关月冷哼。
“什么？”观月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能……”
“不信你且试试。”关月冷涔涔道，“寻常你的意志确实顽强，我争不过你，但你必然不能永远不免不休。”
观月如雷轰顶。
简单来说，就是穿越者岳观月和原主关月的精神都在这具关月的身体里存在。只不过相较而言，岳观月的精神力更强，所以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大多时候的行使权，只有在意识弥散，比如睡觉时，原主关月才会蹦出来，甚至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那一个月后，朱贼篡权弑杀少帝，岂不是这原主无论如何也要拉着自己陪葬了？
自己怎么可能一辈子不睡觉呢，困也能困死呀！
意识到这一死局的观月大悲，“好姐姐，皇帝给你灌迷魂汤了啊，你何必？”
“陛下是国之龙脉，上承天命下顺臣民，我身为唐臣，受唐恩惠，不辅佐陛下辅佐谁。”关月坚定道。
“龙脉，”观月鄙夷，“你说的是他这一身李唐血脉？”
“不然？”关月比观月还鄙夷。
“嘿，马克思教导我们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真正动力，什么时候国家的命数由一个人决定了，你这不是封建糟粕吗？”
这话一落，观月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毫无争议，这位原主生气了。
“你再胆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等我得以行动了立刻抽刀自刎。”关月咬牙切齿，毫不遮掩怒气。
观月瞬间泪流满面：我这个欠嘴！
忘了，他们这些个老古董最重视什么龙脉血统，尤其这少年皇帝还是先皇嫡次子，纯地不能再纯了。在他们眼中，少帝就是真龙天子，不可忤逆。
不理解，也不是很想尊重啊。
就在俩人你来我往地就“少帝龙脉”这个话题展开激烈交涉时，那头的话题本人倒是朗朗发了话。
“关内卿。”又是这泠泠的三个字。
“陛下。”观月终止了头脑风暴，起身道。
“你来。”少帝终于搁了笔，站在案前，盯着自己的杰作目不转睛。
观月来到少年皇帝身边，在看清案上画作时，顿时瞠目结舌。
却见，那是一副大概两米长的画卷，从原野到河流，大到恢弘的城郭，细到摊贩上的商品，无一不栩栩如生地铺展在纸上，错落有致。街道拖货的牲畜、河中行商的货船、结伴出行的旅人，笔力精湛，细致入微，刻画地精妙绝伦。
观月本也算是位手艺细致到发指的匠人，只是面对这么一副连医馆牌匾上“同仁医馆”四个字都清晰可见的画作，她还是叹为观止。
若非知道《清明上河图》还不曾问世，观月都要怀疑这画是不是少帝抢来真迹，然后裁了一节下来！
“如何。”少年皇帝侧头看向观月，淡淡道。
“臣……臣佩服。”观月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到“厉害”两个字。
这位少年皇帝看起来分明不善舞文弄墨，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观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全然忽略了身边沉默的皇帝。
少年皇帝默默注视观月良久，然后幽幽开口。
“关侍卿，今日上朝时你就举止怪异，你有心事？”
观月愣住。
果然，还是露出马脚了吗，她觉得自己很不显眼啊。
少帝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分明是问句，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是实打实的肯定句。
她扭头，对上的少帝的眼眸。
少年皇帝的目光带着冷漠的审视，直直地深入人心，那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分明是在朝堂上任人漠视时，全然没有的。
就是这一个眼神，让观月瞬间断定，这个男人，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观月心如擂鼓，飞速在脑子里扯谎、驳回，再扯谎。
“关侍卿，你与朕一同长大，你是什么脾性，朕了如指掌。”少帝淡淡开口，“你不必骗朕，你也骗不了朕。”
啊，被看穿了呀。观月垂眸。
回“没有啊陛下，我没心事”肯定不行，人皇帝都说了，她骗不了他。
回“我是有心事，我盘算着跑路呢”也不合适，那场面一定很尴尬。
回“陛下勿怪，我是穿越来的”那就是疯了，没准还会被拖出去驱邪。
左想右想都不合适，观月急得抓耳挠腮，最后扑通跪倒在地。
——“陛下，臣斗胆，想求陛下一事。”
“讲。”
“陛下，您同臣一道跑路吧！”
终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他拧了拧眉，然后疑惑出声，“跑？为何。”
“陛下，一月后，朱贼会起兵谋反，逼您退位。”观月豁出去了，言辞悲壮，“陛下，横竖这满朝奸臣已然不肯致心一处，四处挑起战火，天下离乱，您在位与否，本就没什么区别。”
少帝没有说话，任由观月继续添油加醋。
“陛下，您若信得过臣，就随臣走吧。现在跑，只是丢了帝位，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到时被逼让位，丢得可就不只是大唐帝位和皇家脸面了啊！”
观月此举，不只是迫于自己反常被皇帝察觉，更重要的是她想要保住少帝的性命。不过当然不是因为他乃李唐龙脉这种闲的胃疼的理由，主要是为了她自己能活命。
毕竟原主那个疯女人说了，少帝死，她就拉着自己一起殉葬。
神经。
于是观月借此机会要带走少帝，也为自己谋条出路。
先活下来，后续给关月洗脑也好，找法子将两个人分开也好，都可以从长计议。
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后，观月殷切地看着少帝。
少帝居高临下，已经恢复了先前漠然的样子，深邃的眸子瞧着观月，如同一汪黑潭，压地人难以喘息。
两人无声地僵持住了。
观月仰着脖子有些疲乏，她疑虑地等不来回应，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大直球，吓着小皇帝了？
终于，在观月无所适从时，少帝开了口。
“离开，然后呢。”他问。
“然后？”
“我离开之后呢。中原彻底分崩离析，却无人敢真正称帝，因为我还活着。”少帝垂下眼帘看她，“各路诸侯打着寻天子、护龙脉的幌子相互厮杀。且不说我出逃能否躲过各方势力的围剿，最后战事四起、苍生离乱，还要我为他们的狼子野心背锅。”
观月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但如果，我死在龙椅上，龙脉断绝，可赌新生。”
少帝的话点醒了观月。
他说的不错，若想新的国土建立，李唐最后一名天子必死无疑，否则各野心狼子也必会借寻找天子之名挑事。
但倘若天子死后，上位者德才兼备，改朝换代，便有机会重现盛世。
以天子身死，赌新生开局。
此为大义……只是，观月拒绝。
且不说她知唐灭后是大动荡的五代十国，就说天子身死这一条，她就决计不同意：她可不想在睡梦中殉葬啊！
你不想活，老娘还想活呢。
“陛下，朱温不是明君。”观月思忖一二，选择直言。
“朕知道。”少帝点头。
“陛下，如今各藩王都不是一统中原的明君。”观月继续道。
“朕知道，”少帝再点头，他顿了顿，又道，“当然，包括朕。朕也不是。”
观月结舌，被少帝的坦诚噎了个结实。
“内侍郎，起来吧。”少帝抖了抖画卷，一一扫过上头的每一寸生机，“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陛下，臣……”
“康继元，送内侍郎回去。”少帝下了逐客令。
“是，圣上。”大宦臣康继元领命，来到观月身边，“内侍郎大人，请吧。”
*
用过午膳后，观月唤了上午的两个丫头，叫她们寻了两指粗的麻绳，将自己一圈又一圈绑在了床榻上。
“你们盯着，若是有什么奇怪举动，立刻叫醒我。”观月确保自己被绑死了，又反复强调，“要是叫不醒我，就多喊几个人来制住我。”
秀云和晚星俩丫头如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观月忐忑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观月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原本绑在身上的绳子已经尽数断掉了。
“秀云，晚星！”观月大惊，连忙喊人。
“大人。”俩丫头就跪在床前，急急应。
“这绳子怎么回事？”
“是您自己挣开来的，但也只是挣开而已。”秀云答。
“而且您挣开地时候毫不费力，也没有伤着自己。”晚星补充。
观月握着一看就是蛮力扯断的麻绳切口，只觉得自己身上隐隐作痛。
关月那女人，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只是分明同一具身体，怎么自己使不出这牛劲儿啊！
“信了？”关月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这不是蛮劲，是巧劲。若非自幼习武之人，不会知道如何发力的。”
“……”观月甩开麻绳，“好好好，我服了还不行。”
“所以，护好驾。”
“我看难。”观月真诚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啊。”
她指的是朱贼篡权。
“那就等死吧。”关月冷漠。
“……”
神经！
发呆半晌，观月终于认命，“秀云晚星！”她揪着头发，催促道，“去，寻四人合抱的樟木来，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