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第十六个小时,亥时,也就是现代的21:00,宫里已经渐次落了灯。

    观月实在无法习惯古人的作息,谁家好人晚上九点睡觉啊!

    神经!都是神经!

    她边刻木头,边看着外头困到点头的丫头们,幽怨地叹了口气,但叹完气,又继续吭哧吭哧干活。

    “明日卯时要上朝,你还不去睡。”关月冷冷道。

    关月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总带着点凌驾的孤傲味道,包括她这个人,淡若晴风,冷若寒霜,偏生透着股子狠劲儿,却半点不像不讲理的野蛮人。

    相比之下,观月觉得自己更粗鲁。

    她正挽着裤腿袖口在院中四仰八叉地坐着,簪头发的是根筷子,手里的刀是关月的短刀,满身满脸都沾着木屑。

    观月好不容易探出,关月这两只横刀是一对,长的那只叫“龙鸣”,短的那只叫“雀叱”,都是很上等的大唐环首刀。

    据说是出鞘见血、有死无伤的程度。

    “还有,我的刀不是给你这般嚯嚯的。”关月忍无可忍,几乎是咬着牙说。

    “别这么小气嘛,回头会给你磨地锃光瓦亮的。”观月愤然。时间紧迫,等工部赶出来定制的刻刀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关月没好气。

    “要救你主子啊!哎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观月敷衍她,“哦对了,卯时是早晨五点吧?横竖我起不来,你替我去上朝吧,我去了也是摸鱼。”

    关月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我晚点睡,你先睡吧。”观月哼哧哼哧道。

    关月再哼一声,算是听见了。

    嗯?观月一愣,这话听着,怎么还有股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就像是,俩人是舍友,有个睡得早要熄灯,另一个说,“我马上,你睡你的”一样。

    果然没多久,关月冷漠到骨子里的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您的好友已下线。

    观月甩甩头,将这违和的既视感甩掉,继续执着自己手上的活。

    一个月的时间,要制作一个等人大的木偶还是有点紧张的,虽然不一定要那么逼真,但至少关节要灵活,不能被那些贼人瞧出来这是“狸猫换太子”。

    再如何催促工部加快刻刀制作,怎么也需要个三五天。趁着这个功夫,观月正好能磨出粗胚来。

    头、躯干、四肢,以及主要的15个躯关节都打磨出来,最粗糙也得要三天。

    是以和关月分工,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一直到子时过,观月才从一堆木屑中打着哈欠往回走。

    两个小时后,前来伺候的秀云晚星看着院中一地没过脚背的、白花花的薄木屑,目瞪口呆。

    大人这是……这是……

    “还愣着?活够了是吗!”冷漠的女声响起,如果声音有实体,几乎是瞬间揪掉了两个丫头的耳朵。

    秀云晚星浑身打颤,哪还敢怠慢,哆嗦着进了屋:妈呀,今日内侍郎怎么这样凶!

    ——昨日内侍郎好,今日内侍郎坏!

    *

    卯时不到,关月已经来到了宣政殿。她略过一众人,径直踏阶而上,站到了龙椅旁边。

    一瞬间,殿内鸦鹊无声。关月手指磨蹭着“龙鸣”刀柄的环,冷漠地俯视众人。等到所有人都低下头,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将腰间短环首刀“雀叱”解下,握在手中。

    威仪、狠戾、残暴、手起刀落。这都是形容这位女官:内侍郎的。

    “圣上到——”

    少帝前来时看到龙椅旁的那一抹朱色脚步一缓,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这就是为什么昨日朝上,他一眼就瞧出内侍郎的反常。寻常上朝时,内侍郎都会自觉的站在龙椅边上,整个人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她只要往那一站,就如同一尊佛一样,瞬间镇住满殿蹦哒的腌臜小虫。

    至于关月为何有这能耐,大抵,是用鲜血堆起来的威严。

    在内侍郎由内而外的威压下,各臣诸侯都没有昨日那般嚣张。他们挑肥拣瘦地汇报一通,终于是熬到了下朝。

    众臣散去时,关月盯着一道急匆匆的背影。

    她等了一会,向少帝禀明,“陛下,臣有要事处理。”

    “好。”少帝看她,丢下一个字起身离开。

    关月快步疾走,在即将出宫门时,追上了那道背影。

    “柳相,留步。”关月沉声,四个字落在柳氏耳朵里,却如同索命的无常,反复在脑海中放大。

    柳氏出身名门,深受先皇赏识,入仕即为翰林学士,后拜相。只可惜,最终投靠了野心勃勃的朱贼。虽然朝堂众人默契噤声,但已是人尽皆知。

    关月看着这个年岁已高但仍欲求不满的贼子,默默攥紧了“雀叱”。

    若非发现柳相与年前大肆屠杀唐臣的“白马驿之乱”有关,她也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投靠朱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天一个都杀掉,怕是要杀到入秋也不为过。

    “内、内侍郎,有何指教。”柳相默默退了一步,瞬间汗流如豆。

    “柳相最近似乎忙得紧,我寻了你数次,总也见不着人。”关月遗憾摇头,瞧着像是要唠嗑的模样,却突然拽过柳相的脑袋,干净利落地抽刀、落刀。

    柳相头上的乌冠“啪”地掉在了地上,血流汩汩如泉,没一会就漫过了那只不知带了多久的官帽。

    大明宫前的空地在这一瞬间定格了。

    然后两秒后,众臣的议论如潮而至。

    “大胆!内侍郎这般行迹恶劣,真当我大唐没有宫规铁律了!”厉声呵斥的正是那最嚣张的贼人,统领二十一直辖道的魏王——朱温、朱全忠。

    “大唐?”关月嗤笑一声,瞧都没瞧他一眼。她曲起手臂,缓缓用臂弯将“雀叱”忍上的血擦了个干净,“魏王,你不用急着跳出来。放心,肃清朝野一事,早晚轮得到你。”

    “就凭你?”朱温眯起眼来。他不怕这个丫头,纵使她如何武功盖世心狠手辣,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李唐天子都不过是他手底下的玩物,一个小小内侍郎能成什么气候!

    “不凭我,凭陛下。”关月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面眼前肥头大耳的男人,“陛下乃李唐龙脉天命之子,朱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天子面前,你不够看!”

    她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了“雀叱”,正正地指向他的心口,然后吐出了森然的四个字——

    “你反,你死。”

    *

    观月头一次痛恨生物钟。

    原本在现代时,早7:00,她准会醒一次。现在穿到古代,这习惯也跟着保留了下来。

    这就导致,她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面前是什么情况。

    她只看到自己举着刀,正对着一个肥猪一样的男人。

    两秒后,她反应过来了。

    ……醒早了。

    这咋收场啊!

    “关月?”她只想仰天长啸,在心里默默叫道。

    “嗯。”幸而,关月赏了她一个字。

    “什么情况,大清早就舞刀弄枪的。”观月悲。

    “这是朱温。”自知意志力抢不过观月,所以关月摆出了一副看戏姿态,“我们杀不了他,意思意思撤吧。”

    “……”

    观月:姐姐,你早装什么逼呢?

    观月深知自己不是什么威严的人,但气势不能输,她卯足了力气,直直回望朱温,“姓朱的,没事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龙椅,你有命夺,也得有命坐。”

    而后她原本以为自己收刀会笨拙地捅好几次,却没想到身体倒是有肌肉记忆,一个快出残影的剑花后铮地一声,刀快准狠地没入剑鞘。

    离开大明宫前空地的时候,观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气场不错。”关月冷不丁来了一句。

    “神经。”观月也冷不丁骂了一句。

    “?什么?”关月疑。

    “没什么。”

    少帝照常传内侍郎伴驾,观月今天一点睡七点醒,她怕猝死,很大方的邀请关月继续接管身体,然后她去补觉。

    这日的紫宸殿,更是一片寂静。

    关月原只是因为身手了得而进宫伴读皇子,按照尊卑,分给了昭宗嫡次子李柷。一伴十余年,一君一臣虽然交流不多,却很和气。

    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李柷喜欢读些医书,后来当了皇帝,又添了写写画画的爱好,总之横竖就是不爱看治国理政的典籍。

    关月伴读的时候无聊,就会四处翻翻看看。十几年下来,反而是治国书卷看了个遍。

    李柷入主紫宸殿后,也保留了召关月伴读的习惯。两人通常是好几个时辰零交流,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于是这日的紫宸殿,频频传来翻书的声音,一如往常。

    少帝看了几眼关月,见她聚精会神地翻看典籍,全然没了昨日那般浮浮躁躁的样子,只当她昨日中了邪,并没十分在意。

    只是……

    午时过半,这位内侍郎就又开始坐立不安了。

    观月彻底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她实在是饿得不行,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这时的饮食习惯,还保留着一日两餐。上午大食,下午三点才有第二顿。这还没几个小时就要吃饭,她怎么好意思冲着少帝:陛下,臣饿了,让尚食局做点鸡鸭鱼肉呗?

    而且按理来说,用的是古人的身体,观月应该不饿才对,但她偏偏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思来想去,观月觉得是她过于强悍的意志力,导致她有了极强的心理暗示——中午了,改炫饭了。

    终于在观月喝了第七盏充饥茶后,少帝开了口。

    “内侍郎可是不适。”他问。

    观月一见有台阶,几乎是连滚带爬着下,她扯谎,“陛下,臣可能着凉了,为了您龙体着想,要么我先回去吧?”

    少帝看着她冒星星的眼睛,着实有些郁闷,但他只是摆了摆手,“也罢,内侍郎当心身体。”

    观月胡乱一拜,提起袍子就跑。

    风寒,好理由啊,这么一来,小皇帝近期应该不会召她伴读了吧?

    正好,她这两天忙得很。

    ……看着内侍郎几乎是闪走的背影,少帝疑惑地抿了抿唇。

    怎么?

    怎么,同他呆在一处,这么煎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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