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来越大，夏炽去拉窗帘。
江江边讲，边伏在沙发上哭，讲得断断续续。
她那时候小，很多事情记不大清楚，却记得江零背她穿过树林，记得那个夜晚很黑，从没见过那么黑的夜，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发出令人恐怖的叫声。
她说她害怕，然后江零给她唱歌谣。
白龙马，蹄朝西
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
一走就是几万里
她至今用这首歌谣当手机铃声。
攥着窗帘的手指苍白用力，夏炽缓了会，坚决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等故事终于讲完，江江也哭得在沙发上睡去。
夏炽拿过毯子给她轻轻盖上，去厨房用微波炉热牛奶。
门铃响了。
夏炽去开门，江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跟在夏炽身后进来的韩承烨，她垂下脑袋。
夏炽识趣地端牛奶回房间，关上门。
等她睡醒再出去，韩承烨已经走了。
江江看着心情不错，招呼夏炽吃早餐，给她倒咖啡，这个点算是brunch，夏炽确实饿了。
吃着吃着，江江突然说：“上次陈警官叫我过去，其实有件事我没说，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我想要是哥哥在，哥哥会说出来，哥哥从不觉得我妈丢人，可是我却觉得她丢人，她在按摩店工作，与那些男人纠缠不清，甚至和比她小很多很多的男人……”
小时候夏炽听过不少邝美柔的流言，安和镇太小，流言转来转去，发酵膨胀，扭曲变形，连被困在山顶别墅不怎么出门的夏炽也能听闻一二。
事实上她只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头发染成酒红色，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肢走过海鲜市场，总会引去所有人的目光，举手投足无不风情。
坐在小轿车里的夏炽母亲，高高在上的姿态，极其鄙夷地用一个难听的词来形容邝美柔。
那时候的夏炽还不懂那个词的意思。
多年后她看了那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她觉得记忆中的邝美柔是安和镇的玛莲娜，像起那个女人就只剩下一种诱人张扬的美。
江江想起往事却还是愠怒，“那个男的小她那么多，可以当她儿子，比哥哥大不了多少。”
“江江，”夏炽打断她，“不管邝阿姨以前做错了什么，她已经过世了，你不用担心她是不是会罪加一等，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她是受害者。”
江江低头喝咖啡，夏炽完全看穿了她的担心。
眼睛不由红了。
“她就是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才会……”
夏炽伸手拍了拍江江的手，“我知道你心里真正想的不是这样，你只是难过，我们都知道，有罪的是杀害她的人。告诉陈警官，全部告诉她。”
餐桌面上江江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显示“陈警官”，江江与夏炽对视一眼，点开免提，陈逐玉清亮的声音传出来——
“江小姐，关于你母亲邝美柔，我们走访后了解些情况，想与你这边确认一下，你有空吗？”
陈逐玉约江江在滨海路附近的咖啡店，“夏教授也来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夏炽问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同样情况的尸体？”
那几个希腊字母的顺序，不是随机的，这种会留下标记的连环杀人犯，往往有种偏执的秩序感，这是很久以前一位合作过的国际刑警对夏炽说的。
陈逐玉眉心压了压，“稍后再说，我想先问江小姐几个问题。”
没在警局，江江轻松很多，“叫我江江就行，有什么你就问吧，”她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警局，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有些话我没能说出口，我今天会全部说出来。”
陈逐玉被什么压住的眉心展开，“什么事你没说？”
江江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垂下脑袋，手指不安地划着咖啡杯垫，小声说：“我妈以前，同时有几个相好，年纪比她小很多的也有，不知道是不是未成年……”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陈逐玉问。
夏炽发现陈警官脸色变得更严肃了。
陈逐玉又补充：“江江，你放心，不管你母亲以前是不是和未成年纠缠不清，那些事情已随逝者入土，与你无关，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江江摇头，“时间太久，我记不清，我只在晚上看过他，没在白天看过。”
瘦瘦的，闷声不响地跟在邝美柔身后，送邝美柔回家，偶尔邝美柔会停下来亲昵地和他说几句笑话。
江江那时候只觉得厌烦，她向来不喜欢母亲和小镇上的男人调笑，那会让她想起早死的父亲，父亲活着的时候那么疼爱母亲，她为父亲难受。
那些男人也没个正经的，只会对邝美柔动手动脚。
陈逐玉在安和镇当了几年警察，她熟悉安和镇，安和镇许多居民也记得她，走访调查工作相对来说还算顺利。邝美柔以前工作的按摩店已经变样了，现如今是个美容店，不过老板倒还是同个老板，姓黄。
黄老板早年在海市买房置业，不常回安和镇，店面交给店长管理，店长梅姐年轻时跟着黄老板做事，从按摩店刚开业的时候就在里头工作，陈逐玉第一次上门就遇到她，芝麻掉针眼里。
提起邝美柔，梅姐自然印象深刻。
“她可是我们安和镇有名的美人，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眼睛被鱼啄掉了，只要是安和镇人，没人不知道的，陈警官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陈逐玉问邝美柔哪年开始在按摩店工作，做了多久，又问她与哪些人频繁往来。
“还能是哪些人，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镇子上那些臭男人，还能有谁？他们苍蝇盯肉那样盯她，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看，
最后几年她酒精上瘾，谁有酒跟谁走，天天醉得路也走不稳，掉海那天风又大，哎，老公早死了，两个拖油瓶，有个还不是亲生的，从福利院领回来养的，日子过得那么难，也没想送走。”
陈逐玉低头记笔记，问有没有什么人纠缠邝美柔，记不记得邝美柔与人发生纠纷。
“美柔她哦，性格好脾气好，见谁都笑，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也不恼，花拳绣腿踢打两下过去，男人还高兴的咧，当她和他们打情骂俏，他们贱呐，这样容易上手吃豆腐的女人，怎么可能去纠缠的，家里都有老婆孩子，过过嘴瘾吃吃豆腐得了，倒是……
我说陈警官，你一个女人天天往外跑查案，皮肤都糙了，要不要在我这办张美容卡呀？我给你免费升级VIP会员，免费护肤三次，办不办啊？”
陈逐玉抬起眼皮，从眼窝里瞅她，眼神凛然，“倒是什么，继续说。”
梅姐被她眼神慑住，敛去嬉皮笑脸，“就，就有个小孩，半大不大的男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瘦瘦高高，两那年夏天，美柔和他走得比较近。”
“除了瘦瘦高高，他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几次都是晚上见，不清不楚的，又过这么多年，哪还能记得，如果见到人的话，没准还能认出来。哎，美柔心肠子好，是哪个混她钱花的小白脸，也难说。”
“不是本地居民？你说那两年夏天，是什么意思？”
大学生吗？放暑假到安和镇探亲或游玩？
陈逐玉想着各种可能。
梅姐薄薄的上唇撅起来，“那我不清楚，本地居民肯定不是的，这镇上的人哪个我不认识？反正就那两个夏天见过他，这个我很肯定，那两年连着来几个台风，错不了。”
陈逐玉又问了些细节才离开，走出几步，到底还是折返回去，买了套所谓的“补水三件套”，梅姐那撅起来的嘴总算松弛下来，喜笑颜开。
咖啡早凉了，夏炽听完问：“美容店店长说的那个年轻男人，会不会就是江江见过的那个？”
江江却很笃定，“肯定是他，不知道哪里来过暑假的大学生，恋母情结，喜欢比他大很多的女人……陈警官，我妈妈的死，难道和他有关？”
“现在不能确定。”陈逐玉说。
时间久远，人像模糊，按照梅姐的说法，那个人看起来十八九岁，但那只是梅姐的一面之词，有些人看起来显老，有些人看起来显小，还可以通过穿衣打扮来伪装自己，十五年过去，生命中存在很多变数，人的面貌外表也会发生很大改变，想要找到这个人，不容易。
人是死是活，未知。
她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夹页里抽出张照片，从桌面推到夏炽面前，“对了夏教授，请帮忙看看这手腕上的疤痕，我已经找鉴定科看过，他们说这不是刺青，没有添加刺青颜料，说是用刀子直接刺出来的。”
江江好奇瞥了眼，猛地捂住嘴，虽然只是手腕特写，她也反应过来那是尸体照片，整个人都不好了，哗啦地拉开椅子，往洗手间跑去。
座位上剩下的两人静坐如钟。
夏炽眼睛盯着尸体手腕上的疤痕，震惊得难以置信，一颗心猛地被悬起来。
那是十字刀疤。
同江凛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江江边讲，边伏在沙发上哭，讲得断断续续。
她那时候小，很多事情记不大清楚，却记得江零背她穿过树林，记得那个夜晚很黑，从没见过那么黑的夜，不知名的鸟在枝头发出令人恐怖的叫声。
她说她害怕，然后江零给她唱歌谣。
白龙马，蹄朝西
驮着唐三藏跟着仨徒弟
西天取经，上大路
一走就是几万里
她至今用这首歌谣当手机铃声。
攥着窗帘的手指苍白用力，夏炽缓了会，坚决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等故事终于讲完，江江也哭得在沙发上睡去。
夏炽拿过毯子给她轻轻盖上，去厨房用微波炉热牛奶。
门铃响了。
夏炽去开门，江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跟在夏炽身后进来的韩承烨，她垂下脑袋。
夏炽识趣地端牛奶回房间，关上门。
等她睡醒再出去，韩承烨已经走了。
江江看着心情不错，招呼夏炽吃早餐，给她倒咖啡，这个点算是brunch，夏炽确实饿了。
吃着吃着，江江突然说：“上次陈警官叫我过去，其实有件事我没说，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我想要是哥哥在，哥哥会说出来，哥哥从不觉得我妈丢人，可是我却觉得她丢人，她在按摩店工作，与那些男人纠缠不清，甚至和比她小很多很多的男人……”
小时候夏炽听过不少邝美柔的流言，安和镇太小，流言转来转去，发酵膨胀，扭曲变形，连被困在山顶别墅不怎么出门的夏炽也能听闻一二。
事实上她只见过那个女人一次，头发染成酒红色，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肢走过海鲜市场，总会引去所有人的目光，举手投足无不风情。
坐在小轿车里的夏炽母亲，高高在上的姿态，极其鄙夷地用一个难听的词来形容邝美柔。
那时候的夏炽还不懂那个词的意思。
多年后她看了那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她觉得记忆中的邝美柔是安和镇的玛莲娜，像起那个女人就只剩下一种诱人张扬的美。
江江想起往事却还是愠怒，“那个男的小她那么多，可以当她儿子，比哥哥大不了多少。”
“江江，”夏炽打断她，“不管邝阿姨以前做错了什么，她已经过世了，你不用担心她是不是会罪加一等，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她是受害者。”
江江低头喝咖啡，夏炽完全看穿了她的担心。
眼睛不由红了。
“她就是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才会……”
夏炽伸手拍了拍江江的手，“我知道你心里真正想的不是这样，你只是难过，我们都知道，有罪的是杀害她的人。告诉陈警官，全部告诉她。”
餐桌面上江江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显示“陈警官”，江江与夏炽对视一眼，点开免提，陈逐玉清亮的声音传出来——
“江小姐，关于你母亲邝美柔，我们走访后了解些情况，想与你这边确认一下，你有空吗？”
陈逐玉约江江在滨海路附近的咖啡店，“夏教授也来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
夏炽问她，“是不是还有其他同样情况的尸体？”
那几个希腊字母的顺序，不是随机的，这种会留下标记的连环杀人犯，往往有种偏执的秩序感，这是很久以前一位合作过的国际刑警对夏炽说的。
陈逐玉眉心压了压，“稍后再说，我想先问江小姐几个问题。”
没在警局，江江轻松很多，“叫我江江就行，有什么你就问吧，”她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警局，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有些话我没能说出口，我今天会全部说出来。”
陈逐玉被什么压住的眉心展开，“什么事你没说？”
江江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垂下脑袋，手指不安地划着咖啡杯垫，小声说：“我妈以前，同时有几个相好，年纪比她小很多的也有，不知道是不是未成年……”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陈逐玉问。
夏炽发现陈警官脸色变得更严肃了。
陈逐玉又补充：“江江，你放心，不管你母亲以前是不是和未成年纠缠不清，那些事情已随逝者入土，与你无关，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江江摇头，“时间太久，我记不清，我只在晚上看过他，没在白天看过。”
瘦瘦的，闷声不响地跟在邝美柔身后，送邝美柔回家，偶尔邝美柔会停下来亲昵地和他说几句笑话。
江江那时候只觉得厌烦，她向来不喜欢母亲和小镇上的男人调笑，那会让她想起早死的父亲，父亲活着的时候那么疼爱母亲，她为父亲难受。
那些男人也没个正经的，只会对邝美柔动手动脚。
陈逐玉在安和镇当了几年警察，她熟悉安和镇，安和镇许多居民也记得她，走访调查工作相对来说还算顺利。邝美柔以前工作的按摩店已经变样了，现如今是个美容店，不过老板倒还是同个老板，姓黄。
黄老板早年在海市买房置业，不常回安和镇，店面交给店长管理，店长梅姐年轻时跟着黄老板做事，从按摩店刚开业的时候就在里头工作，陈逐玉第一次上门就遇到她，芝麻掉针眼里。
提起邝美柔，梅姐自然印象深刻。
“她可是我们安和镇有名的美人，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眼睛被鱼啄掉了，只要是安和镇人，没人不知道的，陈警官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陈逐玉问邝美柔哪年开始在按摩店工作，做了多久，又问她与哪些人频繁往来。
“还能是哪些人，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镇子上那些臭男人，还能有谁？他们苍蝇盯肉那样盯她，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看，
最后几年她酒精上瘾，谁有酒跟谁走，天天醉得路也走不稳，掉海那天风又大，哎，老公早死了，两个拖油瓶，有个还不是亲生的，从福利院领回来养的，日子过得那么难，也没想送走。”
陈逐玉低头记笔记，问有没有什么人纠缠邝美柔，记不记得邝美柔与人发生纠纷。
“美柔她哦，性格好脾气好，见谁都笑，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也不恼，花拳绣腿踢打两下过去，男人还高兴的咧，当她和他们打情骂俏，他们贱呐，这样容易上手吃豆腐的女人，怎么可能去纠缠的，家里都有老婆孩子，过过嘴瘾吃吃豆腐得了，倒是……
我说陈警官，你一个女人天天往外跑查案，皮肤都糙了，要不要在我这办张美容卡呀？我给你免费升级VIP会员，免费护肤三次，办不办啊？”
陈逐玉抬起眼皮，从眼窝里瞅她，眼神凛然，“倒是什么，继续说。”
梅姐被她眼神慑住，敛去嬉皮笑脸，“就，就有个小孩，半大不大的男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瘦瘦高高，两那年夏天，美柔和他走得比较近。”
“除了瘦瘦高高，他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几次都是晚上见，不清不楚的，又过这么多年，哪还能记得，如果见到人的话，没准还能认出来。哎，美柔心肠子好，是哪个混她钱花的小白脸，也难说。”
“不是本地居民？你说那两年夏天，是什么意思？”
大学生吗？放暑假到安和镇探亲或游玩？
陈逐玉想着各种可能。
梅姐薄薄的上唇撅起来，“那我不清楚，本地居民肯定不是的，这镇上的人哪个我不认识？反正就那两个夏天见过他，这个我很肯定，那两年连着来几个台风，错不了。”
陈逐玉又问了些细节才离开，走出几步，到底还是折返回去，买了套所谓的“补水三件套”，梅姐那撅起来的嘴总算松弛下来，喜笑颜开。
咖啡早凉了，夏炽听完问：“美容店店长说的那个年轻男人，会不会就是江江见过的那个？”
江江却很笃定，“肯定是他，不知道哪里来过暑假的大学生，恋母情结，喜欢比他大很多的女人……陈警官，我妈妈的死，难道和他有关？”
“现在不能确定。”陈逐玉说。
时间久远，人像模糊，按照梅姐的说法，那个人看起来十八九岁，但那只是梅姐的一面之词，有些人看起来显老，有些人看起来显小，还可以通过穿衣打扮来伪装自己，十五年过去，生命中存在很多变数，人的面貌外表也会发生很大改变，想要找到这个人，不容易。
人是死是活，未知。
她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夹页里抽出张照片，从桌面推到夏炽面前，“对了夏教授，请帮忙看看这手腕上的疤痕，我已经找鉴定科看过，他们说这不是刺青，没有添加刺青颜料，说是用刀子直接刺出来的。”
江江好奇瞥了眼，猛地捂住嘴，虽然只是手腕特写，她也反应过来那是尸体照片，整个人都不好了，哗啦地拉开椅子，往洗手间跑去。
座位上剩下的两人静坐如钟。
夏炽眼睛盯着尸体手腕上的疤痕，震惊得难以置信，一颗心猛地被悬起来。
那是十字刀疤。
同江凛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