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给父亲江守年擦洗身子。

    夏季天热,江守年却不喜欢开空调,只吹个小电扇,江凛早中晚三次给江守年擦身,擦完给他仔细按摩手脚,不厌其烦。

    他做这些时,俩人都不说话,江守年那枯井似的双目,长时间盯着儿子给他做这些,井底偶尔会涌出些湿意,却也很快又变得干涸。

    “你要的画具,我找出来了。”

    “好。”

    他们父子俩的话向来也不多,江守年是个极其沉默寡言的老人,对不关自己的事情很少过问,这时他问江凛,“那位夏小姐,怎么样了?”

    江凛用电锯那么大动静,养老院里的人多少也知道了,那位从国外回来的年轻的夏老板被锁在仓库。江凛对大家解释说是锁坏了。

    “她没事。”江凛往父亲背后多垫了个枕头。

    “最近,徐宗洋有找你吗?”江守年问。

    “最近没有。”

    江凛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夏炽见过徐宗洋后,也不知她和徐宗洋谈了什么,徐宗洋已不在私下搞小动作。

    前段时间还时不时有鬼祟的人影出现在他周围,最近也没有了。不过他对养老院蘑菇中毒和夏炽被锁仓库的事还有疑虑,他这几天眼皮老跳,有种不好预感。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像十五年前,他偷偷翻墙进入山顶别墅……

    命运在那天之后,天翻地覆了。

    “这半年辛苦你。”江守年突然说,又久久盯着江凛看。

    江凛察觉到老人的不同寻常,没说话,帮他把床调到个最舒服的位置。病痛缠身久了,哪怕是江守年这样很少把情绪显山露水的人,难免也有低落的时候。

    江凛又去摆好画具说:“你画画要不要找个模特?徐阿姨怎么样?她肯定很乐意。”江守年的人像画很专业。

    以前在海上,漫长的航线,江守年靠着给船员画像消磨时间,画的惟妙惟肖,管理养老院这些年,也给院里老人画了不少画像。

    江凛却从来对画画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养老院里的徐阿姨对江守年有意,江守年中风这半年,徐阿姨经常过来看江守年,热情亲切,但江守年此人沉默寡言,面冷心冷,徐阿姨怕他嫌弃,来得少了。

    “你画吧,我去看看冯姨。”

    “江哥。”

    亮仔过来找,站在门口,五官滑来挤去,似有难言之隐,“你让我查那个监控,有……”

    这两天江凛和亮仔轮流查监控,养老院的监控只保存十五天,亮仔白天查,他晚上查,可以拍到仓库的走廊监控虽然损坏,但整个养老院好几个监控,他不信找不出点蛛丝马迹。

    亮仔在电脑屏幕上调出他截取的画面,靠近南栋康复中心外墙的监控拍到半个从角落拐过去的背影,那个监控许久没查看,镜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弄脏了,拍得不清不楚,时间是前两天,也就是夏炽被锁仓库那天。

    转瞬即逝的身影,那定格的帧数上,男人轮廓不算特别清晰,但是亮仔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找到这个画面的时候,来回拉着视频,反复看了几十遍。

    现在江凛正弓着背盯那视频上的人看,左手习惯性地插在裤兜里,亮仔站在他身后,看看眼前这个背影,再看看画面里那道有些模糊的影子。

    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是你吧,江哥?”

    越看越像。

    监控拍不到的左侧是个围墙死角,围墙后面是近90度的陡坡,也是康复中心仓库的后面。

    还有个疑问亮仔不敢问,他想问是不是江凛把夏炽关在仓库了,难道是他跟夏炽开的玩笑?

    说实话,不管是谁,开这种玩笑太过分了,如果不是夏炽一直在里面拿铁棒敲门,不知道会被关多久。

    可想到江凛急到拿电锯去开锁的样子,又很迷惑。

    江凛盯着画面上的人影,只感觉到一股坚硬的寒意从脖子后面蔓延到全身,枷锁似的箍住他的运动神经,浑身僵硬发冷。

    画面里的人绝对不是他。

    但很像他。

    连他自己都产生了怀疑,怎么可能这么像。

    他的分身似的。

    他感受到的寒意无人能体会。

    敛着眉头,转身就往南栋去了。

    那围墙有两米多高,亮仔跟在后面,见江凛往上一跃,轻松得跟豹子似的,那种雪豹,眨眼就攀了上去,人直接立在围墙上。

    “小心啊江哥!”

    亮仔惊呼一声,那后面是个大陡坡,全是石头,山风还大,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江凛很稳,站在那不足二十公分宽的围墙上,比他站在甲板上要稳得多得多。

    他往最边缘走,走到墙和南栋建筑形成的夹角处,那个监控中的身影所在的位置,放眼所及下面全是陡峭的石头,那个人到这儿要做什么,如果想要监控拍不到,他唯一能走的路是翻墙从那些陡峭的石头上过。

    攀岩高手?

    可能吗?

    亮仔站在下面看江凛,觉得他和那个身影更像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倒是让对着斜坡嶙峋巨石出神的江凛整个人为之一颤,差点没站稳,他直觉是夏炽。

    果然是夏炽。

    “我们必须谈谈。”她说。

    本就清冷的声音听起更冷了。

    江凛没时间,养老院有批捐赠物资到了,主要是些老人做的手工玩意和书籍,他要在规定的时间去领。

    院里老人嚷嚷着要弄个图书室,嚷很久了。也不是没有,只是那顶多算个读书角,机构捐赠的,大多是成功学和Lonely Planet类的旅游推荐,他们想添点手工类和其他兴趣类的书。

    夏炽让他发个定位。

    她到了场地,看到江凛正在把十几个搁路边的大箱子往皮卡后斗搬,她在赫尔辛基的房子里有很多书,这些年搬家几次,知道书籍装在箱子里有多沉。

    箱子堆在路边挡了路,保安满脸不耐烦地过来催促他快点,他叼着烟,嬉皮笑脸的递烟过去,很快和保安勾肩搭背聊起来,浑身游刃有余的市井气。

    不经意回头看到站在远处往他这边看的夏炽,他笑容在脸上滞了滞,稍微坠点汗珠的额头,眼神清明干净,转瞬又油滑起来,抬手和她打招呼。

    “什么事这么急呀?”

    夏炽见保安在旁边,不好说话,直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坐上等他。

    听到保安在后面小声问:“你女朋友啊?漂亮哦。”

    江凛嘿地笑了笑,没解释,继续搬书,一个箱子搬到车后斗里,整个车子被震了震,连带着坐在车上的夏炽也被震了震,身与心。

    她看到女尸手腕上的十字刀疤时,与其说是震动,不如说是混乱,她把这个刀疤背后的涵义告诉陈警官,却没有告诉她,江凛手上也有。

    不同的是,死者刻在右手腕。

    一般情况下,那种船队不会收留女人,那不会是个女船员,而且船员只会刻在左手腕。与用手取食的文化相反,对某些船队传统来说,他们认为男子的左手比右手要干净神圣,所以在左手腕留下刀刻印记。

    后来经陈警官证实女尸身份,确实不是船员,死者为海市人,在海市发现的尸体,被害时与邝美柔同龄,同样缺失一只眼球,眼眶骨上也有希腊字母划痕。

    夏炽从后视镜看,看到江凛抗抱起一个箱子,走不到两步,箱子爆底,上百本书籍哗啦啦的撒了满地,他蹲在地上捡拾。

    捡着捡着,探过来一只纤细莹白的手腕,抓着本封面书名《女人爱上男人的反应》书,两人同时低头去看,愣了愣。

    “你让养老院的老人们看这些?”

    地上好几本这类书籍,夏炽帮着捡进了箱子,脸色如常,江凛也神色自若,甚至直接翻开看内容。

    他笑了,念道:“女人爱上男人的第四种反应——会主动自然地帮男人做一些小事情……”

    见夏炽轻微敛了细眉,黑白分明的眸子冷漠地看他,他又翻手把书丢回箱子,“你不懂,他们就爱看这些,院里那几本都被翻烂了。”

    夏炽说:“是你们男人喜欢自作多情。”

    她目光又落在他左手腕,阳光下,十字鱼钩疤痕清晰可见,她抓了他的手腕。

    她抓得很用力,但她那纤细的手腕,柔若无骨,江凛知道自己轻松就能挣脱开,可是他任凭她抓握着,也不敢动,怕动了会伤到她。

    她看着他,眼里盈盈浮动流光,两人靠得这样近,却感受到他筑起来的隐形的墙,好几次,她想要放下所有疑虑,可是对上那双眼睛,疑虑又会卷土重来。

    于是她在心里说:我会一点点凿开你的墙,走进你心里,看看到底有没有我的痕迹。

    她什么也没说,又松开了手。

    但江凛却从她眼里里读到了什么,如狂风在心里卷席而过。

    电话响起,夏炽走开去接。

    徐宗洋打过来的,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那种会耍阴招的人,我从港岛来内地投资事业,搞这些不是害自己吗?养老院食物中毒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你和江凛去雾沆被人找麻烦的事情,也与我无关,你应该问问江凛那小子,为什么要自导自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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