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暖空,素月流天,虽未至中秋,然天上早已悬着近乎圆满的一轮明月,正是人间不夜天,水风轻缓,涟漪荡漾,将映入水中的月影搅的支离破碎,恰如魏解语此刻的心绪。

    她停在石阶边,循着乐声望向对面的临水的楼阁,丝竹管弦与风和鸣,宝灯华光于水浮沉,那是天家富贵,盛世繁华,这些本和她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想到半月前夏雨荷与她说的话,心中又生起几分犹疑和无奈,她真的应该去走那条路吗?

    “救命啊,七阿哥落水了!”突如起来的惊呼声将她从遐想中惊醒,那是伺候七阿哥永琮的嬷嬷和宫女们,魏解语心头一紧,奔到河畔,碧沉沉的湖里,永琮小小的身子起伏挣扎,水花翻腾,仿佛玉碎沉沙。夏雨荷和皇后素来关系亲厚,魏解语见他们光顾着叫喊,气得跺脚:“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当值的侍卫救人啊!七阿哥若是出了事,你们谁也活不了!”

    说着,就奋不顾身地跃入水中,朝永琮游去。

    待乾隆带人赶到时,永琮已然被魏解语救上了岸,并设法把他腹中的水压了出来,小小的身子伏在她怀里,脸色苍白,毫无声息,而魏解语也已力竭,见到皇帝,她也顾不上行礼请安,上气不接下气得说道:“皇上,太医,快看看七阿哥。”

    太医赶忙上前查看,不过片刻,七阿哥的诊视结果就出来了,也亏得如今是夏日,湖水不冷,魏解语施救也算及时,永琮并无性命之忧。乾隆松了一口气,吩咐将永琮挪回南苑安置,又见魏解语一身狼狈,心下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又令收拾出一处屋子安置魏解语,这才离去。

    消息传回夏雨荷宫里时,已是翌日清晨,庭院里传来鸟儿清亮的啼鸣声,彼时的夏雨荷正柔声哄着摇篮里哭闹的婴儿,她并不觉意外,她尚在月子里,不好出门,遂吩咐知善分别给魏解语和永琮送些补养的东西,倒是若渝有些担忧,她和魏解语不能说情同姐妹,但也是朝夕相处,唯恐魏解语因为永琮落水一事,牵涉上宫闱秘辛,得罪贵人,那可讨不了什么好。

    夏雨荷微微一笑:“素日里也不见你和解语有多要好,如今怎么反倒替她担心起来了。”

    若渝垂首:“她心思多,我比不过她,也怕她给主子惹麻烦,但我晓得她的难处,人心总归是肉长的。”

    夏雨荷轻叹:“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大概就是今非昔比了。”

    南苑里,永琮受了惊吓,昏睡了一夜,方才清醒,见到满脸担忧的皇后,心中自责不已,母子二人说了一会话,见永琮服了药后,神色安然,皇后这才放心。

    这边厢,皇后前脚刚回到天地一家春,后脚乾隆就过来了,见皇后脸色蜡黄,显然是劳心费力,原先想与她说的话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安慰道:“七哥儿的情况朕也问过太医了,只要好生调养,不会有大碍的,你也不必过于担忧,仔细熬坏了身子。”

    皇后扯出一丝笑:“是,谢皇上挂怀,也怪妾身教管无方,闹出这一遭来,还望皇上念在七哥

    儿年幼的份上,勿要怪罪。”

    乾隆拍拍皇后的肩膀:“你这是说哪儿的话,终究还是孩子要紧,亏得昨日魏解语机敏,否则,难保七哥儿平安。”

    皇后和乾隆夫妻多年,怎会不知乾隆言外之意,试探道:“皇上中意那丫头?”

    乾隆被皇后点破心思,心中有些不自在,忙道:“朕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皇后多心了。”

    乾隆没继续行动,但皇后却留了意,心下感慨,夏雨荷能以民间汉女之身入宫,凭借正是她身上那一股旁人所没有的灵心慧性,她的才情和容貌还是其次,别说乾隆,就是她都很是喜欢这般秉质纯粹的女子,如今她才诞下第二个孩儿,乾隆就看上了她的贴身宫女,于她而言,未免过于残忍。

    思来想去,皇后还是在午后来探望夏雨荷和新生的小阿哥,彼时夏雨荷正轻执纨扇,给摇篮里年幼的孩子驱赶暑热,窗外是葱茏的树荫,琉璃般的梧桐叶流淌着夏意,午后的阳光透过天青色的窗纱,散落一地光影,伴随着舒缓而宁静的风,孕育出一室静谧。

    见皇后过来,夏雨荷颇感意外,起身迎接,二人互相问安,说了些体己话,皇后又看过了新生的永玥,将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小小的婴孩又轻又软,爱怜不已。

    把永玥抱给乳母看顾后,皇后这才说明来意,言明乾隆有意纳她身边的宫人为妃,夏雨荷轻笑:“皇后是觉得妾身会嫉妒吃醋?”

    皇后默默叹气:“本宫幼承庭训,自然知晓女子不妒是应有之德,但是设身处地的想想,这似乎也不是一件多让人舒坦的事,可这事却也不是咱们能计较的,皇上的性子,难道还容许她拒绝?”

    夏雨荷微微颔首:“正是这个理了,若是有余地,妾身也不会在这里和皇后主子说话了。”

    皇后闻言只是摇头:“但若是皇上当初没接你回宫,你这一辈子······”

    皇后没再说下去,夏雨荷却心如明镜,皇后的未竞之言,正是她前生的真实写照,一场孽缘,一生眼泪,虽还君明珠,然终不得圆满。

    夏雨荷顿了顿,话锋一转,俯身盈盈一礼:“妾身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但是,解语侍奉妾身尽心尽力,妾身还是想替她讨个恩典。”

    皇后一愣:“你说。”

    “妾身还是希望能亲自问一问解语的意思,如果她真的愿意留在宫里伺候皇上,妾身绝不多置一词;若是她心有旁骛,还请皇后主子帮着转圜。”夏雨荷言辞恳切。

    皇后握住夏雨荷的手,扶她起身:“难为你这般体恤她,本宫允你便是。”

    夏雨荷谢了恩,让人宣了魏解语过来,魏解语换了一身浅绿色的宫女旗装,发髻上只以绢花和银簪妆饰,她姿容不算十分出众,但眼下的打扮,却让她平添了几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出雕饰的味道。

    她见皇后在场,心中不安,跪下行礼,端的是身姿袅娜,宛然二月里垂柳上最柔润清亮的一抹春意。

    皇后笑道:“解语,你救了七哥儿,皇上和本宫自是要赏你的,不知你可有所求?”

    魏解语一愣,乾隆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眼下皇后又来旁敲侧击地问她,显然和乾隆的态度脱不了干系,她仰起头,却径直对上了夏雨荷那双清露般的眼眸,犹豫了一会,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奴才只愿家中父母康泰,弟妹安好,其他的,听凭主子安排。”

    魏解语神情柔和,但语气坚定。

    皇后闻言,回首看向夏雨荷,夏雨荷默然,皇后低眉浅笑:“你的主子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既如此,你就先跟着本宫好好学学规矩,日后,自有你的去处。”

    永玥满月后没多久,魏解语就成了乾隆的魏贵人,赐住延禧宫,恩宠不断,引得众嫔妃频频侧目,有妃嫔在夏雨荷面前说魏解语的闲话,夏雨荷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心照顾自己一双儿女。

    开尽荼蘼花事了,一叶方知秋深,从圆明园回来没多久,乾隆又奉太后移驾西苑,西苑三面临水,又称“海子”,有紫光阁、勤政殿、水云榭等景致,其中乾隆最喜瀛台,不仅因为瀛台是他少时读书的地方,更兼得瀛台宏伟博雅,亭台水榭错落有致,花林池沼处处相通,远远望去,恍若海上仙山,孑然独立,宛如天成。夏可避暑,秋可狩猎,冬可冰嬉,自然随宜。

    重阳刚过,一连下了几日秋雨,雨后的青天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太后带着皇后并一干妃嫔皇子公主到水云榭来品茶观景。

    容端是第一次随驾来西苑,觉得事事新鲜,西苑没有宫里规矩大,就连住的围房也比宫里头轩敞,惹得紫薇笑他和看到了鱼的猫一样,乐不思蜀(鼠)了。现下永琪、永瑢、永琮和容端聚在一起玩着一个陶响球,和婉公主仪柔则带着较为年幼的紫薇和晴儿流连花木之中,好不惬意。

    紫薇乖巧地跟着姐姐,这样美好的时光叫人不由得沉醉其中,饶是有万千愁绪也会渐渐淡化成虚无。紫薇正想着,却听见一旁的晴儿笑道:“这花儿真好看。”

    柔嫩的小手不由自主地身处,那嫣紫的玉兰花便应声而断,紫薇嘟了嘟嘴,脆生生道:“晴儿,你折这花儿作甚,让花开在枝头,总比摘下来要更好吧。”

    “额娘喜欢花。”晴儿大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道:“反正花儿在枝头也会掉下来,还不如摘下来送给额娘,这样额娘就不会想阿玛想的掉眼泪了。”

    “阿玛?”听到晴儿的话,容端突然陷入了沉默,他自打回来,还从未见过自己的阿玛,虽然怀淑公主没少和容端提额驸,但对于容端而言,阿玛这个词更多还只是个概念上的存在,陌生又熟悉。

    晴儿见容端神色恹恹,一把握住容端的手:“哥哥,额娘说阿玛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会回来的,他看到你,也肯定很高兴。”

    容端点点头,仪柔年纪更长些,解释道:“姑父是去了金川前线,我虽不大晓得,但短期内大抵是不好回京的。”

    说话间,乾隆正巧路过,给太后请安,见乾隆神色不虞,太后问道:“皇帝,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乾隆苦笑道:“是些朝政上的事,金川战事不太顺,朕已遣人去西边逮张广泗了,这厮不思进取,延误战机,还不听朕调度,着实可恨。还有讷亲,也跟着他胡来,瞻前顾后的,要他们何用,倒不如杀之以正军法!”

    太后应了一声:“哀家不懂这些,但胜负乃兵家常事,皇帝还是放宽些心,张广泗和讷亲都是老臣了,多少留点余地。”

    乾隆闻得太后有几分谏言的意思,又见妹妹也在,收敛了几分阴沉神色,点点头:“想来也只有额驸靠得住了,但独木难支,朕还是得派个忠心又有能耐的人去,如今朝中朕放心的,也就是岳钟琪和傅恒了。”

    皇后听到弟弟要被派往前线,下意思抓紧了帕子,乾隆又安慰她道:“朕自然会保全他,但他年轻,还是需要历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倘若立了功回来,朕也好提拔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乾隆对富察氏一门的特别关照到底还是让娴妃心里不快了,出身包衣的贵妃高妤,被抬旗不说,家里父亲和弟弟,一个是刚升了文渊阁大学士,一个领着两淮盐政的肥差;富察氏本就是一门勋贵,这会子乾隆摆明了还要送傅恒一个军功,傅恒不过二十有四,已经是户部尚书,还兼着銮仪卫和议政大臣,再继续提拔,怕是要直接成军机处大员了,这升迁速度真叫人难以望其项背,反观自家,同样出身满洲大族,父亲却领着个没实权的佐领的职务,多年不曾升迁,家里的兄弟,最高也就做到了巡抚,乾隆待她和皇后,贵妃也差得远,到了后来又出了个静嫔,现在连宫女出身的魏贵人都比她强上三分,个中滋味也只有娴妃自己才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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