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永琮的薨逝令整座皇城陷入了无限哀痛之中,披着离丧之苦,这个新年过得格外萧索惨淡,乾隆为爱子举行了隆重盛大的丧仪,并颁下谕旨,深切表达了对早逝爱子的哀悼和疼爱:皇七子永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圣母皇太后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

    其中不仅提及他曾秘立嫡子为储君之事,更有罪己之意,二位嫡子先后夭亡,此等惨事,正是因为本朝从未有过元后嫡子承袭大统之事,而乾隆逆天而行,才招致祸患。

    上谕一出,瞬间引发满朝文武纷乱猜疑,但这些事都和深宫里痛失爱子的皇后无甚关系,她本就气虚体弱,永琮的死仿佛抽走了她最后的精气神,成日里精神恍惚,默然落泪,也不愿意见人,也只有和敬担忧皇后,请了旨意,陪侍在侧;娴贵妃顺利接手了六宫事宜,费心调度,处置的周全妥帖,引得人刮目相看。

    窗外风松婆娑,殿内静谧如海,唯有铜制莲花刻漏在重复着清晰单调的水声,忙完事务的乾隆裹挟着一身雪气,踏足长春宫,却见夏雨荷也在此处,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这才递到皇后手里,和敬公主韫琦坐在炕边,默默给皇后顺着气,皇后靠在引枕上,一口一口地喝着药,这般和谐的画面算是暂时散去了乾隆自永琮丧后心中的阴霾。

    “紫薇给皇阿玛请安。”小姑娘脆脆甜甜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寂静,乾隆垂首,却见紫薇抱着个虎头玩偶,眨着眼睛给他请安。

    乾隆心头一暖,牵起女儿的小手,问道:“紫薇是来看皇额娘的?”

    “皇祖母和额娘说了,皇额娘病了,紫薇要给皇额娘尽孝,让她高兴。”紫薇乖巧地点点头。

    夏雨荷和和敬正欲行礼,被乾隆止住了:“看到你们这般,朕心甚慰。”又对皇后柔声道:“佩懿,你可好些了?”

    皇后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谢皇上关怀,有东珠侍奉,高贵妃,娴贵妃、纯妃、静嫔她们几个也时不时来探视妾身,这两日较之前好多了,想来再养上几日,就能随驾侍奉皇上和太后了。”

    “东巡的事不急,还是你的身子要紧,你若是不好,叫朕怎能安心。”乾隆知晓皇后言下之意,关切道。

    “妾身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碧霞元君在召唤妾身,妾身得蒙元君赐福,怀上了永琮,只可惜妾身福薄,留不住他,但无论如何,妾身总归要去泰山还愿的,何况皇上东巡,也为考察民情,妾身自当随驾,也让百姓官员知晓皇上宫闱和睦,为万民之表率。”皇后轻叹。

    乾隆见状,心中开怀:“如此甚好,等到了泰山,朕会让他们设法坛,咱们一块还愿祈福,说不定,天遂人愿,永琮还能回来继续做咱们的孩子,算来,二月二十二也是你的千秋节,也要好好热闹一番。”

    帝后的希冀言语,落在夏雨荷心中却如拂雪凝霜一般,前世皇后正是在东巡中过世的,失子之痛加之操劳过度,她的身体又岂能禁得住舟车劳顿呢,心里正在盘算如何阻止皇后随驾。

    和敬公主却出言道:“皇阿玛,若皇额娘执意随驾,那儿臣和额驸也请求随驾。皇额娘到底是大病初愈,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皇后皱眉:“东珠,你初为人妇,最要紧的还是夫君和翁姑,额娘身边有的是人侍奉,不差你一个。”

    已经成婚的和敬公主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皇额娘,话虽如此,可旁人又怎能及女儿贴心。”

    乾隆闻言笑道:“你啊,都嫁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稳重,朕有说过不带你吗,有你在皇后身边,朕也更放心,只是,你和额驸可要多加努力,争取让朕和你额娘早日抱上外孙。”

    “皇阿玛当着额娘和静娘娘的面,怎么说这个。”和敬有些羞恼,垂首放低了声音。

    “明菡,这次你也跟着朕一块东巡吧。”夏雨荷闻言一愣,乾隆东巡的各项准备事宜是早在一年前就开始操办了,仪仗、行宫,人手,车马无一不是需要仔细盘算考虑的事,临时增减并非易事,显然乾隆一早就将她纳入了随驾人员里,并不是所有妃嫔都能跟随乾隆东巡的,她跟着去了,也好见机行事,让皇后躲过这一场必死之局。

    “是,妾身谢皇上恩典。”

    紫薇眼珠转了转,伸手抓住乾隆的衣角:“皇阿玛,皇额娘,额娘,三姐姐都去,紫薇能去吗?”

    与女儿清澈的目光相触,乾隆爱怜得摸了摸她的头,笑意融融:“紫薇还太小了,东巡的路太远了,等你再长大些,皇阿玛就带你去,可好?”

    紫薇闻言,神情低落,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去。

    皇后不忍,伸手招呼紫薇过来:“紫薇乖,皇阿玛也是心疼你,我们出巡,就和身上披着星星,戴着月亮一样,要从早上走到晚上,很累,你还小,走不动的,等你长得和你三姐姐一样大的时候,你就可以跟着皇阿玛一起出巡了。”

    “紫薇知道的,紫薇在宫里会乖乖听话,等皇阿玛,皇额娘,皇祖母,额娘,还有哥哥姐姐回来。”紫薇乖巧地点点头,抱住皇后,皇后只觉得怀里像是搂了个柔软的小太阳一般,虹销雨霁,晴光彻明,连带着死灰般的心都含了些暖意。

    四岁的紫薇无缘此次东巡,但已经七岁的容端倒是得了乾隆的恩旨,能跟着怀淑公主一同随驾,容端为了哄她开心,信誓旦旦地像她保证,一定会带最好的礼物回来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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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十三年二月初四,北京城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乾隆的东巡队伍便浩浩荡荡地从北京城出发,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绵延数十里,大道两侧黑压压地跪满了未能随行的满汉大臣、普通百姓,齐声山呼万岁,响彻云霄。夏雨荷安静地坐在雕花的华丽彩舆中,只觉得恍若隔世,前世的她听说乾隆东巡,她翘首以盼,等待着乾隆来接她,然而富察皇后的骤然薨逝彻底击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甚至连怨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富察皇后是他的元配妻子,是大清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夏雨荷不过是一个和乾隆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卑微如尘,重活一世,她夏雨荷已经不是大明湖畔苦等的痴心人,她的儿女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公主,不再是抬不起头的外室子,但想到富察皇后东巡薨逝的事,心里又难免绷着一根弦,惴惴不安。

    待行至离京六十里处的张家湾码头,东巡队伍便弃车改走水路,船队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二月初抵达山东。乾隆先至山东曲阜谒见孔庙,又至泰安攀登泰山,泰山乃五岳之首,泰山安,四海安,泰山东临烟波浩渺的东海,西靠奔腾不息的黄河,气势磅礴,险峻奇美,难怪杜甫会发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了。

    二月十五,御驾进入济南境内,驻跸于千佛山下的行宫,济南是夏雨荷的家乡,阔别了四年后,她再度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夏雨荷心中伤感,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骨肉是路人,清宫里再没有妃嫔入宫后还能出宫省亲的规矩,乾隆又注重礼法,想再见父母一面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唯有日日陪侍在太后皇后身侧,安守着妃嫔的本分。

    却说紫禁城里,帝后离京后,紫薇并未如旁人预料的那般被送到景仁宫娴贵妃处,而是被安置到了承乾宫高贵妃处,由她照料。永玥则按例留在了阿哥所,由乳母嬷嬷们负责照顾。

    承乾宫宫室轩敞,宏伟博雅,穿过葱绿撒花帷帘,但见花梨大理石桌案上累着满满的书,汝窑瓷里置放着数枝白梅,百宝格上或贮书,或设鼎,或安放雕塑盆景,端的古朴大方,和永寿宫相若的装饰风格倒是让紫薇感到十分亲切,最醒目的却是西墙上悬的一幅山水图,但见画中明月高悬,风入松林,云山雾罩,正应了那句诗,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自有一番不俗气韵,技法娴熟,堪称妙笔,紫薇自小就对诗书琴画感兴趣,看的有些出神,连高贵妃走到跟前都未曾反应过来。

    高贵妃问道:“五公主可是喜欢本宫这幅图?”

    紫薇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喜欢,虽然画不会动,但看起来像是会动一样。”

    高贵妃笑道:“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得,很是难得,也不知你是像了你额娘多点,还是像皇上多点。”

    “紫薇是皇阿玛和额娘的女儿,自然是都像的。”紫薇甜甜一笑,却见身边的精奇嬷嬷一个劲朝她使眼色,这才恭敬道:“贵妃娘娘,紫薇刚刚看画入了迷,忘了请安,现在补,可以吗?”

    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眼巴巴得看着她,高贵妃心里居然难得生出几分欢喜之意,脸上多了几分笑影:“你这孩子倒是有趣,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你也只是暂时由本宫照料,就不必拘礼了。”

    紫薇自打进了承乾宫,这过得又是截然不同的日子,她虽说是由太后亲自抚育,但身份尊贵如太后,又岂能如寻常人家的祖母一般对紫薇事必躬亲,是以太后虽然对她百般疼爱,也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时,查问饮食起居,紫薇也因为太后和皇帝的宠爱,饮食起居待遇都比她的姐妹们要好;但高贵妃却并不在意这些,她性子清冷孤傲,言语犀利,却也不失随和,缄默如一尾轻巧的游鱼,沉浮在紫禁城这一池波光粼粼、深不可测的水潭里,她见紫薇聪颖,便寻了一些启蒙的书卷予她,由得紫薇自己慢慢琢磨。

    倒也不是乾隆太后慢待紫薇,清宫里对皇子的教育十分重视,皇子、皇孙六岁,即就外傅读书,卯初上课,未正二刻散学,一年到头也只有五日可以休息,分别是春节、端午、中秋、万寿节和自己生辰,而且皇子们的课业也极其繁重,不但要通晓满蒙汉三种文字,还要练习骑射强健筋骨,可谓是朝夕苦学,寒暑不断;对公主们却宽松的多,只令其学习女工,女诫等,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便也罢了,宫中如此,满洲贵女们的教育也普遍遵循此例,是以如高贵妃这版才学出众的闺秀便如凤毛麟角一般,而夏雨荷,也正是凭借不俗的美貌和非同寻常的灵气,获得了乾隆的青睐,紫薇完美承袭了夏雨荷的天分,聪慧机敏,一点就通,正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天然纯粹,令高贵妃十分惊喜,二人相处下来,竟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在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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