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转眼五月鸣蜩,和婉公主婚期已至,大婚后九日,即是归宁之时。

    慈宁宫内一片欢声笑语,和婉公主新婚燕尔,略显丰腴,太后和密太妃见仪柔容色气度一如往常,也放下心来,和敬坐在一旁搭话,几个小的公主格格也围着仪柔说说笑笑,问东问西,属实让仪柔体会了一把妹妹们的关怀和热情。

    仪柔自小由密太妃抚养,密太妃也最是舍不得她,只将她拉到身边细细打量,彼时她已经换下了和硕公主的礼服,穿上了桃红立领蹙金百蝶的常服袷袍,外罩绣宝相花的坎肩儿,一张端丽鹅蛋脸,两弯含情柳叶眉,肤光胜雪,容颜娇美,笑道:“这出嫁了,就是不一般了。”

    仪柔略显娇羞,脸色绯红:“太妃不带这么取笑我的。”

    “瞧瞧她,这还是个孩子脾气呢。”密太妃笑着对太后道,“这已经是别人家里的媳妇了,我可是真是舍不得她哦。”

    太后笑道:“太妃说的是,不过额驸自小就在内廷行走,也不算生人,日后顶多在蒙古待个几年,也就回来了,太妃还怕没机会见这孩子?”

    “那可真就是借太后吉言了。”密太妃拉着仪柔的手,见她头上首饰并不多,齐整的两把头上,也就两只金嵌连环花簪,并数枚小小烧蓝镶金花钿,余下只以通草花为妆点,只道,“不过,你好歹是新婚,这样打扮也还是素净了些。”

    见仪柔低眉垂首的模样,娴皇贵妃亦是笑言:“公主节俭,有大家之风,这本是好事,不过,女孩儿家家的,又是新婚,还是光鲜亮丽的好些,看着才叫人欢喜。”

    转首吩咐容嬷嬷,“容萱,你去本宫妆盒上取了那只点翠如意嵌珠簪来。”

    不多时,容嬷嬷便取来一个檀木盒子,呈给和婉公主,那簪子采金为丝,嵌玉缀翠,编织堆垒成如意形状,中央镶着拇指大小的东珠,簪首垂下数缕以珍珠、青金石、红宝石、绿松石等串起的流苏,做工细致,华贵精美,和婉有些惶恐:“娴娘娘爱惜女儿,赏赐首饰,原不应辞,只是这东西过于贵重,而且长姐和几位妹妹也没有,女儿实在受之有愧。”

    娴皇贵妃本就有心显露自己准皇后的气度和威仪,自然不许仪柔推辞,笑道:“哪里算的什么赏赐,只要你戴着好,太后和太妃、皇上看着高兴,就是本宫的心意了。”

    和敬公主知晓这位摄六宫事皇贵妃迟早要正位继后,忙劝道:“柔儿,长者赐,不可辞,娴娘娘到底也算是咱们的额娘,我当年出嫁时,娴娘娘也是陪送了一副妆奁的。”

    和敬在额娘两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和婉本就聪明,如何不懂她的意思,这才谢恩,由着容嬷嬷给自己戴上簪子。

    乾隆也在此刻进了慈宁宫来请安,他满面春风,言笑晏晏:“皇额娘,如今战事已毕,天下太平,咱们大清也该换个全新气象了,这才是大国风范。”

    太后笑道:“皇上这是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过几年,便是皇额娘的六十大寿了,朕想着,该把京郊那些园林都修葺起来,扩建的扩建,整修的整修,北派园林依山而行,险峻奇特,展眼望去便叫人心胸开阔,南派园林从水而生,幽静雅致,一泓清漪便是万种风情,朕久居京师,无处领略大江南北的风光,倒不如就在北京行这移天缩地之法,容天地万物之景,显海晏河清之象,岂不妙哉?”

    太后略一思索,犹豫道:“皇帝有这个孝心,哀家很是宽慰,只是若只为了哀家的寿辰便如此大费周折,只怕前朝议论,会影响你。”

    “皇额娘,这就不是您老人家要顾虑的事了,凡事有朕担着,何况兴建三山五园一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谁敢置喙?”乾隆眉心紧蹙,神色坚决。

    密太妃赶忙出声缓和气氛,笑道:“本宫原籍在苏州,只是许久也没回去过了,小时候跟着阿玛额娘在拙政园赏景,感觉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没成想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在京城瞧见家乡风光,这便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了。”

    “如此,待园子落成,朕定要请太妃移驾赏光了。”乾隆微微颔首,又继续道:“除去香山静宜园,玉泉山静明园,以及附近的圆明园,畅春园,另可依着京郊水系再增设一座皇家园林,就在瓮山,瓮山改名万寿山,落成的园子赐名清漪园,就用来给皇额娘庆贺大寿,朕也吩咐了弘昼和傅恒去督办此事了。皇额娘只管颐养天年,您身子康健,心情愉悦,便是儿子最大的福气了。”

    乾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太后也不好再推拒,笑道:“好,都依你,只是傅恒才刚从前线回来,你就给人安排差事。”

    乾隆笑道:“他虽年轻,办事却极稳妥,几个儿子也是品貌端正,踏实有才,否则朕也不会把宁儿许给他们家老二。”

    四公主祎宁闻言脸上浮现两团绯红,她在一众公主中虽不起眼,但乾隆女儿少,对仅有的几位公主也是诸多疼爱的。

    太后见过福隆安几次,想着不愧是名门子弟,孝贤皇后的嫡亲侄子,不由赞道:“那孩子哀家见过几次,性子好,文采也好,和咱们的宁儿确实是极般配的。”

    说着又搂紧了怀里的五公主紫薇:“柔丫头已经嫁了,宁儿也指婚了,等再过几年,紫薇和晴儿也该预备着挑人家了。”

    紫薇一愣,她才六岁,怎么就扯到她的婚事了,赶忙往太后怀里钻,娇嗔道:“不要,我要一辈子留在宫里陪着皇阿玛、皇祖母和额娘的!”

    晴儿也不好意思,下意识缩到了夏雨荷怀里,怀淑公主生前和夏雨荷意气相投,加上紫薇和晴儿的小姐妹情谊,除了慈宁宫,晴儿最常走动的便是永寿宫,夏雨荷也心疼她年幼丧母,又感激晴儿前世对紫薇的维护,对她亦是百般疼爱,惹得紫薇几次吃味,笑闹她们两才是亲母女。

    乾隆见女儿撒娇的模样,笑得开怀:“紫薇丫头还小呢,皇额娘快别打趣她了。朕还想多留着这件贴心小棉袄几年呢。”

    说着又望向在一旁抱着晴儿的静贵妃夏雨荷,二人双目相对,由衷一笑,温情自在不言中。

    娴皇贵妃看着面前的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夫妻亲热,儿孙和乐,倒显得她这个正经的准皇后像个外人一般,然而,下一刻就被乾隆的话从沉思里唤醒:“朕记着这个簪子是当初你进潜邸时孝敬皇后赏的,是你最喜欢的一件首饰,怎的如今赏给了柔丫头?”

    “皇上还记得?”见乾隆居然还记得她的喜好,娴皇贵妃一愣,她整个人仿佛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一瞬间转到了春和景明、杏花微雨的江南,端的是大起大落,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自然记得。”

    娴皇贵妃含笑道:“皇上既然让了妾身坐这个位置,妾身自是该事事周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主请安是公主的孝心,妾身送东西是妾身的心意。何况公主长大了,亭亭玉立的,这簪子给她妆饰正好,妾身看着也欢喜。”

    乾隆很满意娴皇贵妃的行止:“如此甚好,朕私库里还有几件首饰,正适合你戴,待会就让内务府给你送过去。”

    乾隆这刻意的笼络和恩宠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娴皇贵妃赶忙谢了恩,乾隆又道:“你先别忙,朕可是有事要吩咐你去办的。闽浙总督进贡了六十桶新鲜荔枝来,但因着水土不服,折损半数有余,若按着往年的旧例,必然是无法顾及宫中所有妃嫔,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周全此事。”

    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福建岁贡的荔枝,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可谓是清宫里难得的珍品佳肴,然而新鲜荔枝娇贵,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所以当地官员上贡时,皆以小树插桶内种植,待于四月开花结果后,即载船由水路运往通州,即可在五月初荔枝成熟之季,抵达京城,好不容易送到了京城的树,又因为水土不服,结出的果子落下大半儿,赏赐给受宠的宗亲大臣,后宫妃嫔,阿哥公主,算下来每个人能有一两个就不错了,有的人更是连荔枝皮也摸不着,乾隆只觉得没趣,是以有此一问。

    紫薇眨了眨眼睛,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毕竟娴皇贵妃马上要正位中宫,自己额娘虽说很的皇阿玛的宠爱,但和皇后处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倒不如现在就卖个人情给皇贵妃。

    娴皇贵妃娥眉微蹙,一时间没了头绪,马上就要出了二十七个月的日子,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乾隆交代的事办砸,必然会折损她的威望,但骨子的骄傲让她说不出一个“不”字,斟酌半晌,正欲开口,却见五公主紫薇从太后怀里起身,上前蹲了一安,明眸灵动似水波流转:“皇阿玛,女儿倒有一法子。”

    乾隆不由好奇:“哦?那你说来给皇阿玛听听?”

    “皇阿玛可以在宫里举办一场荔枝宴啊。六十桶荔枝就算折损半数,剩下的荔枝好生养护,待要吃的时候再摘下来,用来入菜,总也够了,况且以岭南佳果入菜,匠心独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娴娘娘操持起来也会便宜许多,皇阿玛觉得如何?”紫薇捏着帕子,飞扬神情里还带着几分娇俏,很是可爱。

    娴皇贵妃听到紫薇的话,如释重负,真心夸赞道:“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去了。怪道旁人总说五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玉雪可爱,乖巧贴心,活脱脱一个水晶心肝儿。”

    “娴娘娘太过抬举女儿了,这些年,娴娘娘操持宫务,孝顺太后,宫里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额娘常说,我有很多地方要和您学呢。”紫薇笑意柔柔。

    娴皇贵妃闻言,诧异地看了夏雨荷一眼,但有人认可自己,心里还是舒坦不少。

    乾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抚了抚紫薇白皙的脸蛋,爽朗一笑:“既然连皇贵妃都这么说了,那就依着你这个小丫头了。”

    “又对着一旁的和婉公主拿出做阿玛的架势,细细叮嘱了一番:“宫里要办宴,你也过来小聚吧,权当是朕给你送行,若是在蒙古受了委屈,只管拿出公主的身份来,上表天听,朕会为你做主。”

    夏雨荷望着在乾隆身边偷偷看自己的女儿,那一瞬间的波光,灵透而清朗,她颇为无奈,但心底却是一片温存,晴光潋滟。

章节目录

还珠之清平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遥知未眠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遥知未眠月并收藏还珠之清平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