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席卷的长风恍若不死的神鸟飞掠而过,点燃了层层堆垒的云,泻出万丈霞光,草原的黄昏分外炽烈绚丽。

    乾隆立于“看城的”观景台上,默默遥望远方,目之所及,皆是涌动的赤金海浪,与霞光相映成辉,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沐浴在这片绚丽的光芒下,乾隆不禁眯起了眼,满人尚武,也从马上得了天下,对于他们而言,历史弥久且极度辉煌的中原文明不啻天地,木兰秋狝从来不只是单纯为了娱乐,更多是教化和威慑,尤其是对临近的蒙古,但更远的准噶尔呢,准噶尔是大清常年的边患,自圣祖时期便长期动乱,时至今日也未能解决。

    想起近些日子来自蒙古的线报,乾隆不觉忧心,但眼下也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吴书来见乾隆面露忧色,只劝道:“皇上站这儿已经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这晚膳也还没用呢,马上就要天黑了,仔细夜深露重,若是龙体着了风寒,叫奴才如何担待的起。”

    “话多。”乾隆淡淡觑了他一眼,抬脚便下了台子,一路朝自己的帐子走去。刚到了帐篷门口,就遇到了正欲离开的夏雨荷和紫薇。

    夏雨荷步履轻盈似流云,罗衫轻扬,仿佛吹皱一池春水,恬静从容;紫薇一袭浅绿色衣袍,乖巧地站在母亲身边,水嫩似一根葱儿,清丽自然,娇俏可爱,十分养眼。

    见到母女两,乾隆郁结之心不禁消了一半:“这个时辰,你怎么带着紫薇过来了?”

    夏雨荷不觉莞尔:“妾身听说皇上近几日用膳不香,打算送些小菜和点心来,让皇上开开胃。”

    乾隆笑着握住她的手:“可巧了,朕正打算传膳,你和紫薇都一起进来陪朕吧。”

    三人进了帐篷,各自坐定,不多时,红漆彩花大膳桌上佳肴罗列,二十四道菜品已齐,有花椒羊肉涮锅子、燕窝野鸡丝、羊肉卧蛋粉汤、烤鹿脯、火腿炖肘子、烤祭神糕、酥油豆面等,乾隆略扫了一眼,微微叹气,这几日的膳食无一例外皆是牛羊肉、鹿脯子,野鸡野鸭之类的,他素来喜爱野味,但吃了这么久,多少感觉有些腻,传膳太监见乾隆没有要侍膳太监布菜的意思,被吓的战战兢兢。

    夏雨荷见状,连忙吩咐若渝把自己准备的菜式端上来。红漆纹金花的大食盒里,安静地卧着几个精美的青花小瓷碟。夏雨荷卷起袖口,将几样菜品一一放在桌上,乾隆巴巴的望着,指着其中一碗雪白还冒着热气的粥问道:“明菡,这是什么粥?”

    夏雨荷笑道:“回皇上,这是淮山薏米粥,口味清甜绵滑,健脾养胃是最好的。”

    布菜太监试了毒,将粥品呈上,乾隆尝了一口:“果真如此,只是吃着过于清淡,难免失味。”

    紫薇却跳下椅子,将一旁的两个小碟推到乾隆面前,笑道:“皇阿玛有所不知,这道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呢。”

    乾隆来了兴致,拿手巾擦了擦手,饶有兴味道:“说来听听。”

    紫薇笑道:“佳人美如珠,君子润如玉,叫做珠联璧合,这才是精华所在呢。”

    乾隆朗声大笑:“好一个佳人美如珠,君子润如玉,你这个鬼机灵哦,叫朕该怎么疼你才好。”

    夏雨荷闻言脸色微红,如历经宿雨的桃花,是一种明媚动人的的颜色,嗔道:“紫薇不懂事,皇上也跟着她闹吗?皇上若是觉得粥寡淡无味,不妨添些紫苏梅和甜嫩姜吧,用来开胃佐粥是最好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乾隆依言食之,果真酸甜可口,生津止渴,这下食指大动,复问道,“明菡,还有什么菜?”

    夏雨荷指着中间那一碟状似丸子的菜品,螓首微点:“这一碟是明珠游龙,也就是虾酿口蘑,海之鲜美融于山之珍味,可谓是山海际会。”

    她话刚说完,乾隆就示意太监布菜,太监赶忙用了乌木镶银的筷子夹了置入碗中,乾隆尝了一口,赞道:“明菡,你的手艺不比御厨的差。”

    “皇上又在取笑妾身了,御厨常年浸淫,精于此道,岂是妾身能比的?”夏雨荷又道。

    乾隆拍拍她的手:“你这份心意,不仅吃到了朕的嘴里,还吃到了心里,那自然不是寻常可比的。”

    说着,又指了指虾酿口蘑旁边那碟糕点:“这是槐花?颜色很好看。”

    夏雨荷笑道:“皇上好眼力,就是槐花,这槐花紫霞糕紫薯泥、山药泥、蜂蜜混合蒸制而成,再点缀上新摘的槐花,妾身也想了个名,叫做含香覆雪。”

    乾隆细细端详,只觉这糕团小巧晶莹,更妙的是槐花上那一点清露,仿佛将一整个锦绣初夏都纳入了其中,送入口中更觉清甜爽口。

    夏雨荷指了指最后一个小碟,上面隔着几个状似锦囊的精巧可爱的袋子:“皇上,这是豆腐皮包子,纤腰系绿带,腐皮藏乾坤。性平味甘,养胃补虚,紫薇和永玥素日也最爱吃这个。”

    乾隆一一尝过,赞不绝口,夏雨荷用的也不是多稀罕的食材,但贵在那份心意,吃的乾隆心中十分熨帖。

    用过晚膳,乾隆留了夏雨荷紫薇母女二人说着私房话,提及小儿子永玥,乾隆神情愈发柔和,他现有的儿子里,就要属九阿哥永玥最得他心,只是永玥年纪实在太小,将来一切都是未知数,想起之前接连夭折的端慧太子永琏和悼敏皇子永琮,乾隆至今心有戚戚。

    就在此刻,守在帐子外的传话太监小路子匆匆进来,神色慌张:“皇上,静主子,不好了,九阿哥坠马了!几位同行的阿哥已经将人抢了回来,也宣了太医过去诊治,但现状如何,实难预料啊。”

    夏雨荷闻言如遭雷劈,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当即冲出了门。

    乾隆也不计较这些,紧随夏雨荷其后赶到了永玥的住处。

    彼一进门,夏雨荷便望见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永玥,小小孩童呼吸粗重,脸色惨白,小辫子凌乱的散在枕上,额前一片细汗,浅淡的血红也随之淌下,左侧肘关节脱臼,脸上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八处大块擦伤,皮肉撕裂,渗着鲜血,但最严重的还是骨折的右腿,扭曲肿胀,大片淤青,触目惊心。

    夏雨荷心中一阵揪痛,她的眼睛失了焦距,泪几要涌出,险些软到在地上,乾隆更冷静一些,将夏雨荷拥入怀中低声安慰:

    “明菡,太医正在诊治呢,咱们的儿子吉人天相,不过一点皮肉之伤,不会有事的。”

    说着就把主治的胡太医提了出来:“胡太医,九阿哥怎样?”

    胡太医抹了一把汗:“皇上,九阿哥骤然坠马,受了惊吓,体表多处挫伤,且伤到了筋骨,乃是气滞血淤之证,臣已经用上了活血祛瘀,行气止痛的汤药,待会就可以为九阿哥接骨,但是九阿哥太过年幼,此次坠马又伤及肺腑,臣和其他几位太医还需要细细。”

    太医的话仿佛凝重的铅灰散在空中,压得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呼吸。

    乾隆当机立断:“若要接骨,记得叫上随行的蒙古大夫一道,务必要给朕保证永玥的安全,否则,太医院就全部提头来见。”

    乾隆话说的决绝,不留一份余地,但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做好最坏打算的颓然和无奈,从紫薇的角度望去,能清楚的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就连他搂住夏雨荷的手,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纵使乾隆是九五之尊,但他也是一位父亲,也在畏惧着失去。

    紫薇看着床上的弟弟,明澈眼底也渐渐湿润了,坐在角落里的容端起身,顿觉一阵发晕,却依然扯出一抹笑安慰她:“紫薇,你也别太担心了。”

    紫薇回首,见到容端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她抹了抹眼泪,忧心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女孩清冽明净的声音暂时性的拉回了他的神志,容端扶着额头,打起精神轻笑:“没事。”

    话音刚落,容端就重重地咳嗽起来,口里含着铁一般的腥甜,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而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如鬼手一般纠缠上来,直到一切归于死寂。

    紫薇伸手努力扶住容端软倒的身子,不让他直接摔在地上,哭喊道:“太医,太医在哪里?”

    赶忙有太医上去给容端诊治,随后向乾隆禀报道:“回皇上,纳兰公子大抵是保护九阿哥时受到外力冲击,断了两根肋骨,身上也跌破了好几块,好在未曾伤及脏腑,咯血也只是瘀血阻络之证,臣已经备下了固定的器具,让他按时服药,再卧床将养些时日,便也好了,但仍不能大意。”

    闻言乾隆总算稍微放了点心,又细细得叮嘱太医一番,怀淑就剩这么点血脉,若是因此出事,叫他将来如何有脸见自己妹妹。

    安顿好夏雨荷,乾隆淡漠的眼神在剩下这些人之间逡巡而过,沉声道:“你们几个给朕说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九和晏和是怎么受伤的。”

    一众阿哥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五阿哥永琪站出来:“回皇阿玛的话,事情是这样的,今儿围场休沐,小九贪玩闹着要去骑马,小九年幼,所以大哥就给他寻了一匹性情温顺的小马,由人牵着在场子上慢慢走,图个开心。谁知那马突然发了狂,踹了人就开始疯跑,幸亏是晏和表弟不顾自身安危,骑着马上去强行截停,这才平息,但两个人也都从马上摔了下来,后面的事,皇阿玛就都知道了。”

    乾隆听着永琪的话,望向众人的目光却一寸一寸的犀利起来,最终停在了大阿哥永璜身上,乾隆走下台阶,一步步逼近永璜,周身的冰冷迫使永璜不得不抬头,那一瞬间,永璜清楚地望见乾隆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在一片沉重的静寂中,乾隆猛地将一个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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