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刚放回胸口的心,因这一瞬的骚动再次悬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了“罪魁祸首”上:小燕子衣冠不整,顶着一张被雪水糊的脏兮兮的脸,正忙不迭地逐个扶起摔得四仰八叉的福晋和格格们。缓过神来的福晋和格格们也没敢起身,只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着乾隆和太后发话。

    小燕子皱着眉头,不解其意,嘟囔道:“今天这么冷,你们干嘛还跪着呢?跪着难道很舒服?”

    乾隆心头一阵愕然,他实在没有料到小燕子会整出这种幺蛾子,只得解释道:“皇额娘,这个丫头就是儿子新册封的还珠格格。这孩子进宫时日尚短,还有很多事情不懂,望皇额娘多加宽宥。”

    转首对小燕子严肃道:“小燕子,你还不来拜见老佛爷?”

    小燕子觑了一眼太后,太后年逾六旬,鬓发却尚未完全苍白,眼睛是和乾隆如出一辙的形状,自有十分的端庄和贵气,神色却是一脉冰冷,比岁月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还要分明。小燕子心知来者不善,用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这才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近,白石砖上落满了雪,高高的花盆底踩在上面,有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正如她此刻惴惴不安的心。

    太后望着小燕子的举止,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但骨子里的活泼灵动却是掩饰不住的,像是栖落在檐角上的飞燕,顽皮而多情。

    “小燕子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吉祥。”她说得磕磕巴巴的,下一刻,膝弯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小燕子站立不稳,一个前倾险些扑到太后身上,幸亏是永琪眼疾手快,扶住了小燕子。

    太后面色不虞,淡淡道:“还珠格格是要给我这老太婆一个下马威吗?”

    乾隆搀着太后,脸色阴沉如雷雨将近时的天穹,声气不善:“小燕子,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小燕子捂着膝盖,心中深悔没有把前几天想的“跪的容易”付诸实施:“回皇阿玛,我没有啊,就是跪久了跪的膝盖疼,您又要我和老佛爷请安,我一时站不稳就成现在这样了。我知道,差点撞到老佛爷是我的不对,可是宫里动不动就要人下跪,老佛爷回来,还要跪一两个时辰,连我一个会武功的都受不了,换了别人,哪天变成跛子也不稀奇。”

    乾隆满头黑线:“满嘴歪理,下跪是一种礼仪,小燕子,你进宫也有好几个月了,该教的朕也让精奇嬷嬷教了,怎么还是老样子,老佛爷是朕的亲娘,也是你的亲祖母,岂容你在她面前放肆!”

    站在乾隆身后的令妃忍不住给了小燕子一个警告的目光,用口型示意她赶紧认错。五阿哥也赶忙上前给小燕子打圆场,他跪在地上,恳切道:“皇阿玛,小燕子却有行差踏错,可老佛爷舟车劳顿,怎好让她老人家在此事上费神?”

    乾隆虽然气恼小燕子行止,但也不想让她被责难太过,只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回漱芳斋去?”

    太后目光怪异地在二人身上逡巡着,不禁眉头一皱,什么话都不再说,携着乾隆和皇后,并后宫妃嫔、宫女、内监,昂首阔步离去。小燕子呼出一大口气,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发呆,直到五阿哥过来扶她起身,见永琪一脸惊惶,小燕子眼珠转了转,心一横,背脊一挺,嚷着:“你别担心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太后有什么火,冲我来就好了。难不成太后娘娘还能把我给吃了?”

    永琪定定地望着她那张美丽倔强的面容,最终缓缓点头,小燕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紫薇和容端遥遥对视一眼,神色无奈,亦是随着太后仪驾而去。

    自乾清门往西行,过了养心殿,入慈宁门,就到了慈宁宫,正殿早已收拾的整旧如新,一扫适才的凝重的气氛,母子二人大半年未见,自在说着体己话,一众妃嫔皇嗣陪侍在侧,一派和乐景象。

    太后向乾隆问起小燕子的事,神色虽是和缓,可措辞却颇为锐利,甚至有意想立即召见她。

    乾隆心知太后和小燕子生母的旧怨,难免有些“恨屋及乌”,思虑片刻道:“这件事确实是办的草率了些,没让皇额娘帮着掌眼,是儿子的不是,但小燕子自小在宫外长大,生母又早逝,吃了不少苦头,这才养了一身江湖匪气,儿子心中有愧,难免多疼她几分,也就随着她去了。何况这孩子率真活泼,大而化之,是朕的开心果,还望皇额娘体恤儿子一番做阿玛的心。”

    皇后心中不由冷笑,表面却仍是一派雍容气度,她转身对着乾隆和太后不疾不徐道:“皇上对还珠格格百般疼爱,也属人之常情,可爱之,适以害之。细数皇上膝下的几位公主,且不论三公主,就是五公主,比她还要小上好几岁,养在太后身边,教得温雅沉静,玲珑剔透,谁见了不说一声喜欢。妾身也算是小燕子的额娘,不得不为她的未来打算一二,既然已经认祖归宗,不再是江湖卖艺的丫头了,这横冲直撞、毛毛躁躁的处事风格可得改了,不然等日后下降,也还和小孩子一样胡闹吗?岂不是丢了天家颜面?”

    令妃闻言,脸色瞬间变了,手中不安的绞着绢帕,皇后这话看似为小燕子考虑,实则是在太后面前给她上眼药呢,养不教,父母之过也,可乾隆怎么会有过错,那问题只能出在她和小燕子身上了。

    果不其然,太后望向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冷意,显然是疑心她为了讨好乾隆蓄意纵着小燕子。

    令妃心头堵着一口气,正欲请罪,紫薇却在此刻起身,言笑晏晏道:“皇额娘这般夸赞,可是让紫薇受宠若惊了,只是千人千面,又岂能一概而论。皇额娘赞我温雅沉静,可皇阿玛同样喜欢还珠格格天真慧黠,二者可没有优劣之分。她长于市井中,处事风格自然有所不同,皇阿玛不愿压抑她的天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乾隆冷凝的面色终于舒缓开来,宠溺得拍了拍紫薇的肩膀:“也就是你这丫头敢说这样的话。”

    “那也要皇阿玛疼爱女儿啊。”紫薇俏皮得眨了眨眼睛。

    “你啊。”乾隆呵呵笑道,转首望着太后,“皇额娘,儿子知道今日初见,小燕子给您留下的印象并不好,只是这人的秉性,是否投缘,总要相处过才知晓。”

    “行了,行了,你们父女两这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都护着这个民间格格,我还能说什么?”太后无奈摇摇头,她心里虽对小燕子的身世存有疑虑,但也不好明着驳皇帝的意思,“人我也算是‘惊鸿一瞥了’,等过些时日,就让她到慈宁宫来,哀家倒是要瞧瞧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一场小风波消弭于无形,用过晚膳后,紫薇就陪着夏雨荷一路回了永寿宫,刚一踏进内殿门口,夏雨荷便遣退了宫女:“紫薇,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既然怀疑还珠格格的身世有问题,怎的又为了她去得罪皇后?”

    “额娘,您又不是不清楚,无论我说不说这些话,皇额娘对咱们的态度也没法和从前一样了,之前在景仁宫服侍皇额娘的宫女五儿翠儿,不也死的不明不白吗?自古以来,宫闱风波,权力倾轧之事可不在少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在生死一事上,天潢贵胄和平民百姓,并没有任何分别。”紫薇神色凝重,清澈如朝露般的眸中闪烁着幽光。

    “还珠格格的身世,我能察觉到端倪,其他人一样可以。如今还珠格格已经和令娘娘绑在了一起,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令娘娘一向与我们亲厚,若非如此,皇后娘娘为何要这般针对她,纸包不住火,欺君之罪,非同小可,若是来日东窗事发,只怕牵连甚广。我不希望皇阿玛被欺骗,但小燕子的身世太早暴露的话,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变成皇后娘娘攻讦我们的切入口。”

    “所以,你才帮她。”

    “是,而且她人其实不坏,私心里我也不想她丢了性命。我今日跟着表哥出宫去找那位疑似真格格的姑娘时,就出了意外,光天化日之下人突然失踪,我拿不准是谁下的手。”紫薇叹了口气,话语中带着犹豫和迷惘。

    “你长大了,心思也愈发重了。额娘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夏雨荷爱怜得抚了抚女儿姣好的面容,良久方才站起,走到窗前的软塌上坐下,将脸轻轻靠在自己的手肘上。透过糊窗的明纸,隐约可见天穹之上如倾沙般落下的簌簌细雪,仿佛是重重帘幕笼罩了下来,雪下的重重疏影反而衬得一室的灯光明亮又压抑。

    夏雨荷出神地想着,前世的紫薇,培植她心灵的养料是至情至性,哪怕被皇室承认,她也一直都未能完成思想上的转变,可今生在宫廷中成长的她,却早已习惯了将乾隆首先定位成君,而非纯粹的父,看透了一切,却又默默审视包容。

    这本该是夏雨荷所期待的结果,可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惆怅。待回过神来,她的怀里却骤然多出了一团温暖柔软的东西,紫薇就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埋在母亲的怀里,闷闷道:“额娘是不是生气了?觉得我不该去管这些事?”

    夏雨荷垂眸,却见怀里的女儿正一瞬不瞬得望着她,娇俏中带着三分委屈,恰似深夜里不愿睡去的花信,鲜妍而美好。

    她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话语轻盈得如窗外雪落下的声音:“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紫薇,你可曾听过重活一生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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