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志

    毕竟裴嫣在翰林院磨了三年,如今新科进士都进翰林院了,他也算是仕途缓慢的。林羡鱼虽然没有在翰林院的记忆,但是根据自己曾经的日志来看,这翰林院也是个磨人的地方。

    怪不得裴嫣的性子会转变,要是以他以前正经木头的性子,林羡鱼还真怕他在翰林院受欺负。

    托裴嫣的福,林羡鱼也差不多能将朝上的重臣们记得差不多,裴嫣跟自己一样,都算是记忆力不错的,这三年虽然他没有机会参加常朝,但五日起居、朔望起居、大朝会的时候,也将朝上的大臣们记了个八九不离十,加上坊间流传的轶事和翰林院中传的八卦,这每个大臣的形象都在林羡鱼脑中丰满起来。

    唯一需要的就是明天上朝时将脑子里的信息与现实相貌对照起来。

    林羡鱼将绿豆身上的草绳解了,二人交流信息的时候,绿豆就在案头缓慢地爬着,待二人聊到天黑,绿豆也没有爬出案头。

    留裴嫣在府中吃饭,林羡鱼惊讶地发现,自家的厨子做菜竟跟宫中御厨做的颇有相似,只是材料远不及宫中,但是比起京中的顶级酒楼也算是不分伯仲。想来这宅邸是重华帝赐的,里面的厨子也是自带的。

    这样一想,自己只带了白芷进京求学,那么这宅邸里的其他侍人应该也都是重华帝委派的。

    林羡鱼表情一滞,二百年前太平朝陆太史编的史书和鉴书她都看过,对这些帝王心术并不是一窍不通。

    虽然林羡鱼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身份,但是说到底,她如今确实身处于顶级权力中心,那么上位者有所防范也是正常的。况且自己一派清白赤诚,随便他怎么监视都问心无愧,也不用害怕什么。

    一想到重华帝可能会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林羡鱼心里竟然还有一丝小激动。

    “吃饭也能傻乐,你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裴嫣捧着饭碗扭头看向林羡鱼,他向来饭量大,如今已经吃到第二碗,可是无论他吃多少,身材总是那边修长匀称,令林羡鱼和谢安国暗羡不已。

    “你见过重华帝吗?”

    裴嫣莫名:“你说什么傻话,虽然我不上常朝,但是这三年的起居朝会也不瞎。”

    “那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裴嫣没料到林羡鱼会突然问这话,一时语塞,脸竟憋得红了。

    林羡鱼心中铃声大作,这是要多一个情敌的节奏:“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我真是看错你了。”

    裴嫣莫名更甚:“你在说什么啊,我是怎样?”

    “没想到……你竟是断袖!”

    裴嫣在林羡鱼头顶敲了一记,眼睛沉了下来,用看傻蛋的表情看林羡鱼:“今上确实相貌出众,但是我对他只有君臣之情,你不要瞎说。”

    林羡鱼知道裴嫣的木头劲又上来了,也不好在调笑他,只是点头表示认同。

    裴嫣突然反应过来:“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原来是花痴又犯了,当年殿试当天回学舍你也是这个状态,我以为你这几年已经淡定了呢,今天发生什么了?”

    林羡鱼听到裴嫣话中的“当年”“殿试”,立刻直起腰来,急切问:“当年我也是这样?!”

    裴嫣定定地看着林羡鱼的眼睛:“可不是,你忘了?殿试之后几个月,你都茶饭不思,那时候你没资格参加常朝,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起居几乎是你最期待的日子。”

    林羡鱼沉默下来,没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样,她不想把这样的心情过多暴露给裴嫣,就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等吃完饭送走裴嫣,这才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绿豆还在案头慢慢爬着,只是那案头有一个翘脚,它的壳被卡住,四肢悬空,怎么也爬不出去。

    林羡鱼将绿豆转了个方向,任它向桌案的另一头爬去。

    她趴在案上,看着绿豆慢慢向前爬,默默地出神。

    原来即使失忆了,自己还是没有变化。林羡鱼再次打开日志,试图从中间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这三年寥寥数篇日志中,并没有任何关于重华帝的记录。

    林羡鱼将这线装本翻来覆去地看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终于,她发现这线装本的线似乎有一些松,好像缺了一些页似的。林羡鱼恨不得拿出放大镜来看,发现订线旁边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小碎屑,撕日志的人虽然很是小心谨慎,可还是有迹可循。

    她唤来白芷:“白芷,我昏睡的时候,可有人动过我的日志本?”

    白芷拨浪鼓似的摇头:“小姐那抽屉钥匙不是贴身放着的吗?钥匙只有一把。”

    林羡鱼摸了摸荷包里放的钥匙,心里嘀咕,钥匙确实安好,况且除了白芷和自己之外,也没什么人知道自己的日志本藏在书桌抽屉里,而且自己的日志里应该只是记录心情,并不会记录要事,这撕去日志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和白芷对了对书桌里的东西,并无遗失,线索也在这里中断。

    “以后看好的我书房、卧室,我上朝的时候就锁上房门。”

    白芷点了点头。

    林羡鱼最擅长的就是想不通的时候放下,当即让白芷找一个琉璃鱼缸将绿豆放进去,自己则去打了一套太学必修的太极拳。

    打完之后喝下太医开的安神药,就神清气爽地上床等待明天的到来。

    一想到明天上朝还能再见到重华帝,林羡鱼连睡觉都香甜起来。

    她极少做梦,然而这夜却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似乎是春季,到处都是粉白的海棠花。

    梦中人的长发随微风拂动,几乎要触碰到林羡鱼的脸庞。

    林羡鱼伸手去捞那长发,却因为太过顺滑,仿佛流水一般从指缝中溜走。

    风和日暖,虽然每一片花瓣的触感都是那么真实,林羡鱼却怎么也看不清梦中人的样貌。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微冷却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羡鱼?那我以后就叫你咸鱼好了。”

    林羡鱼刚想反驳到叫她咸鱼的人都已经被她打的出不了声了。可是她却开不了口,任由梦中人笑着叫自己咸鱼,仿佛就这样带着笑的诨称都是如此的难得。

    林羡鱼听的心痒痒,一把抓过那人:“让我看看你的脸。”

    然而即使离着这么近,林羡鱼还是看不清楚,她正迷茫着。

    突然听到一声冰冷的:“你看够没有?”

    再一转头,眼前抓住的人已经化作漫天粉白花瓣随风逝去了。

    林羡鱼猛地惊醒,再看更漏,已经四更天了。

    这样的梦让林羡鱼有些魂不守舍,一颗心脏总是空荡荡慌兮兮的落不了地。

    在垂拱殿前等候入朝的时候,陆文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林相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经过昨天的几次事,林羡鱼见到陆文殊还有些羞恼,恨不得拿朝服袍袖遮着脸才好。

    只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陆文殊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摇了摇自己的笏板。

    待垂拱殿门开启,朝臣们依次入列,林羡鱼的心情莫名地有些激动,今天她自然吸取了十足的教训,不敢直视重华帝,只是在朝拜三呼万岁的时候,飞快的偷瞄一眼。

    只是这一眼,林羡鱼也觉得十分满足。

    有了昨天的经验以及裴嫣的交流,林羡鱼一边看着朝臣启奏,一边悄悄与心里面裴嫣的描述相对照,这一个早朝也算过的充实丰富。

    今天的早朝散的早,连带着批完奏折的时间也提早,这一次重华帝没有留林羡鱼,而是留下了陆文殊。

    林羡鱼一边拜退,一边向文德殿门口方向离去,没有忍住又回望了一眼,可巧这一眼被重华帝看到,又道:“林相也留下。”

    瞬间雀跃的林羡鱼,往殿中走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重华帝和陆文殊看在眼里,相视着摇了摇头。

    今天重华帝并没有带二人去御花园,而是去了皇帝寝宫福宁宫的偏殿议事。

    林羡鱼偷眼顾盼,这福宁宫可是大楚历史上许多事件发生的地方,连墙角花瓶,脚下地毯都透着些许故事。

    重华帝似乎并不大喜欢鲜艳颜色,整个偏殿也鲜少有明黄色,大体是以黑红暗金为主。

    林羡鱼和陆文殊在偏殿坐下,而重华帝则去脱下朝服,换上平时在寝宫中穿的常服。

    过了一会儿,重华帝走了进来,林羡鱼抬眼一瞧,只见重华帝一身玄色衣袍,上面以暗金丝线绣着龙纹。这样的深色常服衬得重华帝面色越发的白皙。

    林羡鱼忍不住闭眼,心里道了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五、荷包

    这一个下午,重华帝都在跟陆文殊议事,几乎没有跟林羡鱼说过一句话。只是这些事比较机密,林羡鱼只是在旁边听着也与有荣焉,几乎全程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

    陆文殊做丞相已经有几年了,说话行事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林羡鱼一边听的津津有味,一边伸手摸向桌上的干鲜甜酸果盘,她不敢吃会发出声音的干果,只用手拢了些盐渍樱桃肉,没事含一个。

    盐渍樱桃肉没核,简直再适合不过此时的情况,林羡鱼正吃着,发现口中的这一块出奇的酸,她只能皱着脸,尽量将吸气的声音降到最低。

    这御厨不行啊,幸好是自己吃到,要是被皇帝吃到这样酸的蜜饯,可是要被免职的。

    林羡鱼虽然自以为隐蔽,可是三人到底距离近,做出的怪相也被对面的重华帝尽收眼底。

    重华帝却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泡着桂花蜜茶的壶往前推了推。

    在偏殿议事的时候,重华帝屏退了宫人,这样伺候的工作自然交给了全程十分清闲的林羡鱼,林羡鱼以为重华帝想要喝茶,狗腿地给重华帝倒了一杯,也给陆文殊和自己倒了一杯。

    林羡鱼将茶送到嘴边,温热微甜的茶立刻中和了口中的酸味,她惬意地几乎要发出声音,意识到自己正身处皇宫,才立刻噤了声。

    没想到重华帝却碰也没碰茶杯。

    桂花蜜茶的温热流进腑内,林羡鱼感觉心里也似乎暖了起来,她忍不住想:重华帝莫非是为了给自己喝,才推了茶壶?

    下意识的摇摇头,这两日的相处,重华帝显然不是会顾虑别人的那种人,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因为议事结束的晚,重华帝就留陆文殊和林羡鱼留下用晚膳,这一次不再是像每天中午那般重华帝用完之后分给众人,而是直接分餐摆在二人面前。

    林羡鱼和陆文殊坐在一块,心里略微有些尴尬紧张,且不说陆文殊这人高深莫测,就是之前给他起外号这事,就够林羡鱼吃一壶了。

    不过当晚膳一上来,林羡鱼就立刻抛开一切,一心都只那卖相佳口味更佳的御膳上了。

    待重华帝下了筷子,林羡鱼第一个就夹起一块松鼠桂鱼放在嘴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平时惯用左手使筷子,如今与陆文殊坐在一张条案前,就显得挤了,颇有些筷子打架。

    林羡鱼连忙告罪道:“不如我们换个位置吧?”

    陆文殊看了林羡鱼一眼,眼睛微弯:“无妨,我换一边就是。”

    说着,陆文殊将右手的筷子交到左手,竟然灵活地使了起来。

    看着林羡鱼一脸惊讶的表情,陆文殊从容道:“我幼时也是用左手使筷,只是家母认为这样与世不合,日后过的辛苦,就特地锻炼我用右手,如今倒是可以左右开弓了。”

    林羡鱼点点头,老脸一红,这样一比就显得自家底蕴单薄了,父母从来也没有提过改惯用手的事。主要是家里人也少,不会有这样跟人挨着吃饭的时候。之前在太学时跟裴嫣一起坐着吃饭,倒是基本上没有筷子打过架,不知道裴嫣是怎么做到的。

    这边陆文殊和林羡鱼说多了几句,那边重华帝的脸色显然沉了下来。

    林羡鱼飞快地瞄了重华帝一眼,只见他面含薄怒,更衬得眼睛青白分明,面上浓墨重彩更显得生动了几分。

    她心中微微点头,这样不就对了,冰山美人再美,也总没有这样看着像是活人有意思。

    只是借林羡鱼几个胆子,也不敢故意惹重华帝生气,只是一边看着重华帝,一边拿他下饭。

    别说,这样吃饭竟真的比往日吃御膳还要香。

    离宫回府的时候,林羡鱼和陆文殊一同起轿,林羡鱼撩开轿子窗帘,看到陆文殊的轿子几乎与自己的轿子形影不离,心中一根弦不由得绷紧。不知道是不是听裴嫣和柳舍人说的陆文殊的轶事太过瘆人,还是因为旧事心虚,林羡鱼总对这个老谋深算的陆相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转念一想,应该是陆文殊也住承福坊附近,毕竟这承福坊是距离宫门最近的一个坊,以陆文殊右相、八公的身份,在承福坊寻个住处也不算什么。

    待林羡鱼的轿子在丞相府门停下的时候,陆文殊的轿子也在对门停下,林羡鱼这才发现,原来陆府就在自己的丞相府斜对面。

    陆文殊走下轿子,并没有直接进府,而是走向林羡鱼这边:“林相刚进过晚膳,要不要与在下一同走走。”

    虽然很想拒绝,可是两人到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林羡鱼只好打着哈哈,跟着陆文殊沿街走着。

    承福坊位于上五坊,因为上五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坊内几乎没有商贩,寻常百姓平时也不会往上五坊溜达,怕冲撞了贵人,遭受无妄之灾。

    故而此时的坊内街道只有偶尔有轿子和马车经过,并没有什么行人,林羡鱼和陆文殊虽然穿着朱紫朝服,可这承福坊里哪家没有个朱紫,也并没有受到侧目。

    其时皓月千里,林羡鱼走在这古雅堂皇的承福坊中,只觉得那半弯的月亮似乎也在跟着自己。再看向身边人,虽然陆文殊是个笑面狐狸,可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算是养眼。

    林羡鱼将手臂背在脑后,感受着夏夜的微风习习,颇有些惬意的感觉。

    “林相可喜欢在朝为官的日子?”

    林羡鱼转头看向陆文殊的侧脸,中肯地点头:“当然喜欢,这些年努力读书,可不都是为了今朝。”

    陆文殊勾起嘴角:“为了今朝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陆文殊似乎颇有些意外,笑道:“那你为什么……”

    可是他说了一半,又将话吞了回去。

    林羡鱼自是听清楚了,心里有些抓心挠肝,可是陆文殊不想说,自己就算是追问了,他也不会说,只好暗自纠结着。

    陆文殊好像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随即转移话题道:“林相这几日醒来,可还有头疼?”

    估计自己的情况是重华帝告诉陆文殊的,林羡鱼没有露出惊讶之色,答道:“托圣上的福,今天都没有头疼了。”

    陆文殊这人似乎见不得冷场,又拉着林羡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待二人将承福坊走了一个来回,终于道别各自回府了。

    林羡鱼回府换下朝服,一边揉着被玉带束的疼痛的头皮,一边看着琉璃缸里的绿豆。后厨得知林羡鱼养了这么只乌龟,特意寻了些虾米来喂,绿豆似乎也很重视养生,每天只是固定时间吃着固定数量的虾米,从来不会多吃。

    眼前绿豆正慢悠悠地品尝着口中食物,林羡鱼却已经陷入沉思,刚才陆文殊说:“那你为什么……”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如此询问?

    林羡鱼想不出头绪,一边用竹制如意敲打着自己的头顶,一边叹道,这三年中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啊,为什么留给自己这样的谜题。

    一旁的白芷正做着针线活,林羡鱼看着形状奇怪,问道:“白芷你这是在缝什么?”

    白芷托着手中的未完成品,赧然笑道:“这是端午的荷包啊,小姐都认不出来,可见我做的有多差?”

    是了,距离端午还有不到十天,这也算是这个夏天少数几个节日了。

    林羡鱼心中一动:“那你也教教我呗。”

    “啊?”

    林羡鱼之前的人生大多数时间是在读书,除了幼时跟母亲一起学过简单的女红,基本上就没有做过什么东西。不过此时距离端午到底有些时日,林羡鱼的手上不知扎了多少个血窟窿,这才做出一个成品。

    不是林羡鱼自夸,自己的端午荷包虽然针脚粗了些,可是比起白芷做的三圆四不扁的荷包可要像样多了。

    到了端午的前一天,在离宫回府之前,林羡鱼特地磨蹭了一会儿,等陆文殊走出了文德殿,这才上前呈道:“这是微臣的一点小小礼物,提前祝圣上端午万福。”

    重华帝将那荷包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这是什么?”

    林羡鱼大窘:“额,回圣上,是端午荷包。”

    “你做的?”

    林羡鱼鸡啄米似的点头,献宝道:“微臣做了好几个晚上了。”

    重华帝的眼中依然看不出情绪,仿佛两道无边的墨潭。

    “看来林相平日里也是很闲,有这心思,不如放在朝政上。”

    林羡鱼偷偷鼓了鼓脸,叩头道:“臣谨遵圣上教诲。”

    重华帝一脸不耐烦:“跪安吧。”

    第二天林羡鱼上朝的时候,却看到重华帝华丽的十二章朝服的旁侧,悬了一只看起来再眼熟不过的粗糙简陋的荷包。

    六、粽子

    林羡鱼看的心热,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夜和手上的伤口并没有白费。

    只是心底又叹,自己委实应该做的再好一些的,这样粗糙简陋的荷包,和重华帝整个人都并不相衬。

    那荷包与旁边的锦绣朝服对比有多强烈,林羡鱼就自觉自己与重华帝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可是他……挂上这荷包了呢。

    这个人平时太过冰冷,导致他偶尔做了一点事情,都能让林羡鱼敏感地小心翼翼地心中思量个来回。

    林羡鱼悄悄揉了揉脸,如今可是在朝上,自己还是应该按照重华帝所说的,多将心思放在朝政上才是。

    正在这时,重华帝突然道:“林相怎么看?”

    虽然刚才一直在开小差,可是林羡鱼到底这些年上课不是白上,早练就了一心二用的功夫,犹记的刚才在说的是泉州那边码头工人暴乱的事。

    听起来好像是针尖那么大的小事,在早朝上商议实在是杀鸡用牛刀。可是要知道泉州是大楚第一大港,自从二百年前玄德太平两朝开通商路,这海上贸易所得的税收竟也占了大楚商业税收的大头。

    这码头工人集体罢工一天,影响不容小觑,进出港口的货物积压,商船也自然会停留在泉州港,最终耽搁的贸易往来涉及的商户不知有多少。

    况且泉州距离洛阳近千里,重华帝的消息来的再快,传到京城也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了,这处理的方法再传到泉州,又要一个多月,到时候当地的地方官早就自行解决了。毕竟暴乱又不是谋反,顶多拘押杖责,总不可能将这群青壮工人养在牢里,白吃牢饭的。

    林羡鱼出列,站在文武两列中间的空道上,将笏板往前一拱,道:“回圣上,臣以为,这泉州码头工人暴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单纯只是责罚领头工人或者管事并不起作用,关键还是要从源头治理。说到底,这些工人不过是觉得码头商户们盘剥太重,每天干的时辰多,挣得银钱却少。”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林羡鱼顿了顿,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关键是能够由商户、码头和工人们联合制定一个合适的最低标准薪资,商户出价不得低于这个标准薪资即可。”

    林羡鱼说完,朝上又是一静,毕竟这事虽然简单明了,可是提高泉州码头工人的薪资,那么扬州、秀州、苏州、广州等地的港口码头工人的薪资也要提高,而这样以来,整个大楚的海上贸易成本也提高了。

    朝上大臣哪怕是出身小世家或者薄有家资者也会参与一脚海上贸易,更何况那些出身大世家的重臣呢。这样简单的道理,这群朝臣又怎么会不明白,可是一旦说出就等于是动了世家们的大饼。

    利益相关者不会说,而其他低位者又不敢说。

    正在这时,重华帝捻着自己朝冠的带子说道:“就依林相所言。”

    林羡鱼自觉自己成了重华帝身前的靶子,可是她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对,毕竟自己出身寒门,身后没有什么势力,一开始就走的是孤臣的路子。能有幸被玄德帝擢为左相,已经是相当的荣耀,自己更应该在其位谋其政,为重华帝分忧才是。

    陆文殊是八公之一陆家的人,他从一生下来就代表了世家的利益,虽然他在很多事上都有决断,可是这样的时候,他并不方便出来说话,那么自己这个左相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出来扛起大旗。

    因为早朝做了这样的事,林羡鱼自觉地面上有光,连到文德殿批奏折的时候都有底气了些。

    今天是端午,朝会散的早,重华帝也有心早点批完奏折给林羡鱼、陆文殊、柳舍人放假,只是中午的时候留他们用了个午膳。

    林羡鱼看着宫人端来的粽子,一阵粽叶的清香扑鼻而来。

    眼看着堂上重华帝那里正有宫人给他剥着粽子,重华帝用筷子夹起这碧梗糯米制成粽子,轻轻咬了一口,林羡鱼这才敢上手剥粽子。

    可叹重华帝这二十多年恐怕都没有自己剥过粽子,林羡鱼一边剥一边想,这很多美食的乐趣就在于自己动手,重华帝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碧梗糯米的香味与粽叶清香惹得林羡鱼食指大动,她剥完粽子猛地咬了一大口,这才发现这粽子竟然是没有放馅料的白粽,怪不得前面有三碟蘸料,一碟是芝麻糖,一碟是桂花蜜,还有一碟竟好像是孜然辣子混合着盐。

    心中腹诽着重华帝的口味似乎有些奇怪啊,林羡鱼一边蘸着芝麻糖一边开始怀念家乡的蛋黄肉粽。这样一想,估摸着重华帝都没有吃过蛋黄肉粽,实在是憾事。

    粽子到底是糯米制成难以克化,重华帝只用了一个,就继续用别的餐食,林羡鱼也留着肚子,等着回家吃白芷做的蛋黄肉粽。

    待用过午膳,陆相和柳舍人都已经离开文德殿,林羡鱼磨蹭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上……要不要去微臣府中尝尝蛋黄肉粽?”

    重华帝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跟他说这样的话。

    然而他沉默半晌,竟然点头答应了。

    林羡鱼坐在马车里,偷瞄着身穿黑红常服的重华帝,也觉得这一切很是不可思议。她注意到自己绣的那粗制荷包依旧挂在重华帝腰间,心里莫名地泛起甜蜜。

    到了丞相府,白芷迎上来,见林羡鱼头一次带客人回府,又是这样标致的人物,不禁满眼都是暧昧与八卦。

    林羡鱼皱了皱眉,想要介绍一番重华帝:“这是皇……”想一想自己不知道重华帝的名字,而重华两个字又太明显了些,不由的愣在原地。

    这时,重华帝冷冷道:“楚悦。”

    林羡鱼心中一动,原来他竟叫这样的名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真想叫他一句阿悦啊……

    只是借林羡鱼几个胆子,她也不敢直呼重华帝其名,大多时候都以公子代称。

    说是来丞相府吃蛋黄肉粽,可是不可能一下午都在吃粽子。加上刚用过午膳不久,林羡鱼只好带着重华帝在丞相府中走动,可惜丞相府的景色比起御花园不知要差了多少,惹得林羡鱼心中有些尴尬。

    而重华帝则一直不咸不淡地面无表情,好像也并没有因为无聊而生气。

    林羡鱼搜肠刮肚,终于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钓鱼吧。”

    这丞相府里虽有池塘,里面却只有些锦鲤,不过为了博美人一笑,也只好委屈这些锦鲤了。

    林羡鱼换了一套常服,特地选了黑红色系,跟重华帝站在一起,倒有那么些珠联璧合之感。

    一听说要钓鱼,重华帝带来的近卫和近侍们很是紧张,在林羡鱼换衣服的时候就将池塘里捞过一回。又加固了钓鱼台附近的围栏,生怕重华帝出了什么差错。

    林羡鱼和重华帝一人一竿,饵料还是厨房准备的虾米。林羡鱼将绿豆也从琉璃缸里拿出来,用草绳扎着挂在肩头,希望它能给自己招来些鱼上钩。

    然而这些锦鲤们平时吃的太好太肥,似乎很看不上钓钩上面的小虾米。林羡鱼和重华帝端坐着,几乎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鱼咬钩。

    林羡鱼边拄着下巴边看着重华帝的侧脸排解时间,心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的提议。

    “你为什么总看我?”因为是微服私访,重华帝并没有用“朕”自称。

    “啊……那个……是因为……公子你长的好看啊……”林羡鱼汗都要下来了,才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样吗?”重华帝说着,面上似乎有些不解。

    林羡鱼还没来及回答,就感到手中钓竿轻微颤动,她眼疾手快,猛地将钓竿一提一甩,一条肥大的红缨锦鲤露出了水面。

    一旁的重华帝也不再干坐着,抄起一旁的网兜去接,那锦鲤太大,又不停跳动,几乎甩了二人一身的水。

    林羡鱼笑得露出两排牙,开怀道:“阿悦,你看,我钓到了!”

    重华帝本来发自内心喜悦的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

    林羡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不知如何是好,讪讪地将锦鲤装进鱼篓。

    都怪自己在得知重华帝的名字时,心里肖想叫了太多遍了,刚才一时嘴顺就说了出来。

    然而重华帝却没有追究,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林羡鱼将鱼篓递给白芷,送到后厨,这锦鲤虽然不好吃,但好歹是林羡鱼和重华帝亲手钓上来的,到底意义不同。

    坐在饭厅里等菜上来的时候,重华帝指着林羡鱼肩上的乌龟:“它叫什么名字。”

    “绿豆。”

    重华帝表情未变,并没有像裴嫣那般取笑林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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