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狂风骤雨一夜,前庭的梧桐叶已被打得七零八落萎了一地。

    李姌就这样临窗坐着,看着外头雨势连绵不绝,一夜之间好像天地都萧瑟了不少,心境也越发地荒芜。

    她瞧了一眼,搁在她手边,被风吹得凌乱四起的书信,心中又抽痛起来。

    她永远记得那天风声呜咽呼号,惊雷响彻云霄,瓢泼大雨倾注而下,让前庭的屋檐都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她午歇刚醒,正当要进些小食时,有一浑身是血的护卫跪在她面前,向她呈上英国公之子林韦泽的书信。

    这林韦泽自小就在宫里做伴读,是公认的端方君子、如修竹般清正,与他们兄妹都很要好,在她出降河东之后,他还会常常给她写信,告诉她一些京城趣闻。

    只是从来没有一次,送信的护卫会满身带伞,她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颤抖地展开信一看

    【公主,逆贼裴枢犯上作乱,携数万士兵攻破皇城,屠尽李氏皇族,择日即位为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望公主速速逃离,珍重己身】。

    看完信的瞬间,李姌只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厉害,这信似有千金重,让她无力握住。

    侍女叶微见李姌气喘得厉害,手也颤个不停,连忙给她抚背,然后给小福子使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人带下去。

    “等、等等,你告诉本宫现在京城如何了?”李姌竭力稳住心神,玉手指着林韦泽的护卫,让他把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自个儿。

    见公主不住地追问,小福子只能放开这护卫,于是这护卫又低着头跪下禀告:“公主,京城已经戒严,新帝登基前封锁城门不进不出,各簪缨世家都被逼着表态拥立新君,否则就以谋逆罪满门抄斩,属下是在城门封锁前逃出来的,一路被人追杀,现在公主府周围都暗藏伏兵,属下是杀了几个伏兵才进来的。”

    没想到这京城的态势已失控到如此地位,李姌死命抵在喉间的血不受控地从嘴角溢了出来,她气得急火攻心后,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两府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李氏皇族被灭,驸马登基为帝,老太妃已启程前往京城接受册封。

    而自个儿这个前朝公主已经被弃若敝履,无人问津。

    李姌想起这几日的骤变,看着外头绵延不绝的雨势,好像上天也在为她们李氏皇族哀悼时,又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

    “公主,云大夫千叮咛万嘱咐,您可不能再伤心过度了,不然您腹中胎儿可能有流产风险啊!”叶微端来刚熬好的药,就见到公主只穿着一身单衣坐在窗棂前,脸色苍白地一丝血色都不见,长长的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她赶紧取了一件团锦织就的外赏给公主披上,“公主,入秋了风大,您还是坐到里屋去,别再着凉了。”

    李姌恍若未闻地看着外头积起的雨,过了半晌才嗫嚅着唇,不知道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在问叶微:“人心怎么那么易变呢?”

    叶微看着往日昳丽丰盈的公主,不过短短几日就变得形销骨立,四肢纤细地吓人,浑身上下只有那高耸的肚腹,心中也是怨极了驸马为什么要如此伤害公主呢?

    公主对驸马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心心念念都是驸马,可是驸马竟做了这遭天谴的事,这让公主可怎么活呢?”

    叶微心中怕得紧,怕公主真的会想不开,只能拼命替裴枢开脱,宽慰公主:“公主,您别胡思乱想,京城的情况咱们也不清楚,说不定其中有误会呢?驸马、驸马与您一直恩爱有加,怎么可能会狠心背叛您呢?您先放宽心先把身子将养好,等驸马来接您了,您再问清楚不迟。”

    李姌闭上眼眸,抚上已经隐隐作痛好几日的腹部,在心里默默地说:“好孩子,你不要闹,乖一点陪娘一起等等你爹。”

    其实她心里想的与叶微一样,她还是不敢相信昔日恩爱情深的夫君转眼变成了面容可怖的乱臣贼子,她在等、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他……究竟是不是在利用她、欺骗她?李氏皇族对他不薄他为何要谋朝篡位,屠尽李氏皇族?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真的是她识人不清,裴枢真的是其心可诛的叛贼,那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会跟他同归于尽。

    轰隆隆,突然一声惊雷,刚刚已经渐缓的雨势又磅礴起来,天愈发黑沉沉的,一阵凉风袭来李姌不由打了个寒噤,许是刚才穿得太单薄在凉风中坐久了,她感觉一股股寒意浸入身体,正当她想起身去里屋躺会,突然从雨幕中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随着一声“吁”,马蹄声立刻收住,公主府的大门开始被“哐哐”乱砸

    叶微忙打起帘子出去质问:“外头发生何事?谁在喧哗?”

    门房前的小丫鬟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大太监,手上托着一卷黄绸,看上去像是圣旨模样,身后一名小太监给他撑着伞,两侧是五六个头戴盔甲,腰缠宝剑的士兵,端的是凶神恶煞。

    叶微当头怒喝:“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公主府。”

    只见这为首的大太监丝毫不惧,脸上还露出轻蔑的嘲笑:“什么公主府?这已经是前朝公主的住处了,马上就要收归朝廷,何来擅闯。”

    说完就大太监冷哼一声,丝毫不把叶微放在眼里,径自进了正堂,大声嚷着:“圣上有旨,让李氏出来接旨。”

    李氏?叶微气了个仰倒,这阉货竟然如此侮辱公主,她非得跟他们拼了,却见小福子掺着面色惨白的公主步履缓慢地从后院出来。

    李姌在后院已经听到这阉货的不恭,她让人扶她出来,看看远在天边的新帝还会如何折辱于她。

    “李氏,跪下接旨吧。”这大太监看到李姌出来了,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李姌见此人眼生,既不是在裴枢身边伺候的旧人,也没有在宫里见过,不禁生疑:“你是何人?驸马人呢?”

    “驸马?皇上已经登基日理万机,哪有空来见你等前朝余孽,至于奴才是元宝大总管的徒弟顺德,不过师傅太过一根筋,不懂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跟随前朝末帝去了,所以由奴才来继承师傅的衣钵。”

    元宝总管李姌自然是熟悉的,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太监总管,后来又伺候她的兄长,他竟然如此忠贞已追随先帝而去,李姌闷咳了一声,感觉满口咸腥,她知道自个儿又在咳血,但为了不示弱,她硬生生将血吞了下去,继续说:“你说有圣旨要传,那你就宣读吧,只是我本宫上拜黄天后土,下跪祖宗社稷,但绝不可能向乱臣贼子屈膝。”

    这顺德见李姌宁死不屈,也不想再纠缠,直接展开圣旨宣读。

    【制曰:前朝公主李氏,乃朕发妻,虽是前朝余孽,但念及素来柔嘉淑顺、侍朕以真,且怀有朕之子嗣,免其一死,即日起迁居法泉寺,待产下麟儿,令其落发为尼】

    宣读完,这顺德太监就眯缝着眼,笑眯眯地凑近李姌:“公主,接旨吧,这已经是陛下隆恩了,朝中文武大臣可都说要处死您斩草除根呢,还是陛下乾坤独断留了您一条性命。”

    李姌痛得心神俱丧,等她接过圣旨,看到圣旨上的字迹与裴枢的一模一样,落款处还有玉玺,所有的难以置信在此刻都成了笑话,裴枢真的背叛了她,背叛了李氏皇族。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她本该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夜之间变成了前朝余孽,要被逼得落发为尼,竟然还要让自个儿感谢新帝的恩德,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裴枢还想让她生下他的孽种苟且偷生,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这顺德见李姌笑得已近癫狂,心中暗喜,继续刺激李姌:“李氏,陛下令你今日起就迁居法泉寺,你只许带些贴身衣物,本官即刻押送你前去法泉寺。”

    被这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李姌胸口一窒,再也压不住那咸腥之气,噗地一声,血瞬间从喉咙里喷出,有些还顺着唇边溢满整个下颌。

    “公、公主。”叶微被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接住晕厥过去的李姌,“快、快去叫云大夫啊,快啊。”喊叫声中已满是哭泣。

    这元顺看到李姌已经气若游丝,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儿少了,裙摆上已经全被血污浸染了,嘴角扬起,看来不用自个儿动手脚,这位就要一尸两命了。

    于是他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看看人什么时候死,他好回京去复命。

    那边叶微颤抖着让人一起把李姌抬进内室,看到公主穿得襦裙已是血渍斑斑,她霎时间眼泪簌簌而下,她双肩颤动,把脸贴着李姌的手背,祈求上天保佑公主不要有事。

    而李姌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胸口窒闷,肚腹像是被针刺似的,疼得她忍不住低吟出声,等到满发苍苍的云大夫被小福子火急火燎地拽来给李姌扎了针,喂了药,李姌才安定了下来。

    是夜,月影如钩,寂冷月辉洒满整座院落,透过窗棂照在了李姌白似雪的脸上。

    李姌被肚腹中的疼痛疼醒,看到叶微坐在脚踏上半撑着脑袋在打盹。

    此时外面已是黑黝黝的,连绵不绝几日的雨终于停歇,月色如练,悄悄地挂在枝头,树影婆娑随风摇曳,传来沙沙作响。

    李姌想,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本来她还在期待着能最后见上裴枢一面,或是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或是亲自报仇,只是没想到裴枢心狠至此,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她。

    报仇无望,她自然不会苟活任人折辱,只是在她临死前,她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于是她挣扎着病体蹑手蹑脚起来,坐到了她常练字的书案里,借着依稀的烛光她写了一封信,并且把她出降前皇后送她的鎏金珐琅彩嵌红宝石首饰盒拿出来,把她珍贵的首饰和信一并放了进去。

    这些动静声,还是吵醒了叶微,她见本该躺在床上的公主不见了踪影,吓得正要叫人,却见公主轻声喊了她:“叶微,你过来。”

    “公主,您、您怎么不好好休息,半夜起来练字啊?”叶微看到桌案前墨迹未干,忍不住埋怨公主不好好休养。

    “我已经无甚大碍了,我自个儿的身体我自个儿知道,”李姌平和地朝叶微笑了笑,“你明日一早替我去办件事,将宝箱交给一个人,具体要交给谁,宝箱里有写,切记等到明日一早看。”

    说着李姌把宝箱交给了叶微,就打发她快去歇着,说自个儿今夜不需要有人守夜。

    叶微虽觉得公主行事很怪异,但也不敢违拗公主的意思,只得去旁边耳房歇下了。

    李姌见到叶微离去的背影,最后一件心事也了了,等到明早她打开宝箱看到自个儿留给她的信和宝物,趁着自个儿身死被人发现时一片混乱逃出府,这一辈子应该也吃穿不愁了。

    屋子里终于空无一人了,她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住了两年的屋子,从匣子里拿出一块金稞子,熄灭了蜡烛后,走回到床榻上。

    她捏起这金稞子就塞入口中,想要吞入腹中,可谁知这金稞子太大了些,她直捋了好几次,生生把喉管划破,才把它吞进腹中。

    直疼得她死去活来,五脏六腑犹如刀绞一样,疼得她将身子都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她被割破的喉管涌出大量殷红的血迹,把床铺都浸满了血色。

    真好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感觉到自个儿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嘴角终于扯出了一个微笑

    意识飘散之间,她竟然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她记得,那时春寒料峭的一日,皇后举办酥山宴,邀请京中的世家贵女还有青年才俊都来宫中参加,裴枢正好来京城述职,就被皇后邀去一并参加。

    那日他骑着膘肥大马,身着墨绿色锦袍,玄黑色腰封紧扣精瘦的腰身,挥着偃月形球杖,在球场上风驰电掣,时而左右回旋持鞠杖抢球,时而倒骑着马持鞠杖传球,时而一跃而起举鞠杖截球,又时而俯身挥舞鞠杖击球,那样的游刃有余,使得球场上的其他王孙公子都黯然失色

    李姌心想,若那日她装病未去赴宴,也许她就不会生出这般少女怀春的心思,也许后来她就不会欣然同意出降河东,与他羁绊一世。

    可惜,这姻缘树上早已为他俩系上了红线,遗憾的却是个活结,一扯,红线就断了。

章节目录

重生后柔弱公主黑化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半沧江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半沧江水并收藏重生后柔弱公主黑化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