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生

    李悬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走廊里依稀可以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仿佛一种倒计时。

    她整个脑袋好像炸开了,只残留爆炸后如真空一般的空白,和与世隔绝的轰鸣。

    这是母亲半年前手术后再度入院,情况很不好,可是她没有钱交手术费。

    八个月前父亲破产,跳楼后留下凭李悬薪水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务。

    父亲死后,母亲很快就倒下了。

    父亲的财产早已经变卖添补窟窿,连家里最后的房子也被查封,李悬在医院陪床,睡在报纸铺成的地铺上。

    她已经连买一张折叠床的多余的钱都没有了。

    半年前的手术,她借遍了能开口的一切人,才堪堪凑齐手术费。

    李悬明白,无论什么关系,当你开口借钱那一刻,就已经接近结束。

    如今她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朋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

    她已经盯着那个躺在微信列表里半年没联系的名字一个小时,终于还是打定主意,打下几行字:“我母亲病重入院了,可以借我一些钱吗?”

    那人名叫刘天川,李悬曾经的老板,也是她喜欢了很久的人。

    而李悬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半年前母亲病重,李悬辞职照顾,就再也没有回复刘天川的消息。

    可是在父亲破产后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好像是李悬唯一的月亮。

    数不清多少夜晚,李悬看着刘天川曾经的消息、照片、新闻,无法入眠。

    应该说刘天川和母亲,几乎是李悬还活着的全部理由。

    而如今,她又要亲手斩断这世间她所剩不多的羁绊,她知道,当她跟刘天川借钱那一刻,他们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李悬捂住脸,无声地哭了,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没办法再失去母亲。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那人没有回复。

    李悬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前半生堪称顺遂而充足,很长一段时间她好像活在象牙塔里,目无下尘,她知道世间众生皆苦,只是那苦好像与她无关。

    从小品学兼优,相貌出众,金融专业毕业之后,她选择做文字相关的工作,一路做到刘天川公司旗下的新媒体主编。

    她有无数次选择更赚钱工作的机会,甚至有无数次成为富家儿媳的机会,她都拒绝了。

    只因为李悬觉得钱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

    可是如今,她真的后悔了,她终于没办法地承认,在有些时候,钱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钱可能不是万能的,但是钱能一定程度的换来健康,换来轻松的人生,换来不选择什么的权力,换来自由。

    等不到刘天川的回信,李悬决定先去给母亲买饭,她走向医院马路对面的小巷,那里的饭菜便宜一些。

    手机传来消息铃声,李悬打开看到刘天川头像边上久违的红点。

    喧嚣声传来,李悬还没来及看清那人说了什么,就被撞飞好远。

    脑中持续大半年的轰鸣声好像停止了,巨大的疼痛之下,李悬竟只觉得轻松,她好像终于有了一种结束这一切噩梦的权利。

    临死前,她脑中真的过了电影——少年时安稳顺遂,父亲送她书籍和天文望远镜;成绩名列前茅,母亲开家长会时的笑容;那些她所遇到的生命中的温暖和善意;

    以及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刘天川在电影院看电影,日理万机的他睡着了,睡颜却像一个孩子,李悬偷偷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李悬太累了,太疲倦了,眼睛好像被血糊住,实在是睁不开。

    这样离开的方式,好像有点不太好看。

    李悬将最后一口气叹了出去,只觉得怅惘非常:

    “我一生没做错事,为何这样?”

    她没看到手机上刘天川的信息,写着:

    “需要多少?”

    ……

    眼前血红的世界逐渐变黑,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又变成一片纯白,雾茫茫的。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问她。

    “你后悔吗?”

    后悔吗?

    李悬小时候不知道在哪个报刊杂志上看到,智者的两个信条:“前半生,不要怕,后半生,不要悔。”

    那时候她想,如果我从小就不害怕、不后悔,那不是比智者还要智者。

    她把这两条奉为圭皋,并如此践行,以至于经常有人说她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可是如今,她不敢说自己不后悔,这大半年,她甚至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之中。

    如果她能更有智慧,是不是就不会总是做错选择?如果她更强大,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一切?

    如果她更有勇气,在那个父亲已经去世的夏夜,刘天川跟她表白的时候,她是不是就能够牵起他的手?

    可是没有如果。

    她没回答,那个声音却还自顾自地说着:

    “那如果有后悔药,你会吃吗?”

    话音未落,茫茫白雾中,出现了一个红色药丸。

    李悬伸出手,那药丸浮在她的掌心:“吃了它,一切就能重来吗?”

    “你可以试试。”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李悬将那药丸放入口中。

    “反正也不会失去更多了。”她心想。

    ……

    咯噔,咯噔。

    再睁开眼,入眼是白色的卧铺床,阳光透过铁路旁的林荫斑驳地洒在李悬脸上,满车厢的泡面味道,与周围嘈杂的人声都强烈刺激着李悬的感官。

    她转过头,看到身旁的姥姥。

    李悬看着自己细幼的手,几乎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于何时何地。

    这是2001年的夏天,她九岁,刚刚小学二年级毕业。姥姥带着她从东北老家坐火车前往北京,父母已经在那里开了半年烧烤店,稳定下来,让她去那里团聚。

    李悬还记得,彼时九岁的自己,第一次坐火车卧铺,感觉一切都很神奇,千里的距离,只需要十余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那时候她觉得火车是一种可以联通空间的神奇载具,没想到如今,不止联通空间,还可以联通时间。

    她对于一切都还觉得不真实,不敢相信自己竟真有如此幸运,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趁姥姥不注意,李悬偷偷用虎牙尖尖咬了自己一下,留下两个好像蛇咬一般的牙印,这是她小时候经常跟自己玩的游戏。

    那疼痛很真切,真切地让她哭了出来。

    眼泪流出来的瞬间,她将头埋到姥姥怀里,一开始只是啜泣,慢慢地几乎嚎啕大哭起来。

    她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姥姥了。

    姥姥不明所以,以为她做了噩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大宝不哭,马上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你不是最想吃泡面了吗,姥姥这就给你泡嗷~”

    毕竟是在火车上,李悬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泪意,看着姥姥将那康师傅红烧牛肉泡面泡好,摆在火车的小桌上。

    小时候的她,总是特别憧憬吃泡面,而且一定是要桶装的康师傅牛肉面,在火车站谁要是吃了,真的能馋死一车人。

    可是那时父母总觉得泡面不健康,火车站的泡面又不实惠,这一次应该就是李悬第一次吃桶装泡面。

    泡面还是一样的味道,可是死前那大半年,李悬吃了太多泡面了。原本她第一次吃桶装泡面的时候,应该是觉得无比美味并欢欣雀跃的,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有点恶心。

    但是她还是强忍着将泡面吃完。

    火车快要到达北京,姥姥给她准备了一条裙子。她还记得这条艳黄色的钩织连衣裙,无论以哪年的审美,都是有点土的。前世她穿上这条裙子,配合这半年在老家每天上山下河仿佛黑蛋一般的肤色,实在是惨不忍睹。

    “姥姥,我不想穿这个,穿我妈妈给我买的那个蛋糕裙吧。”

    她还记得前世父母开店的那条街曾经有人因为这条裙子觉得她土,因此幼年的她还有一段时间觉得受伤了。

    现在的她虽然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但是她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好像从这件事开始改变,自己就真的拥有了把握当下人生的能力。

    她还让姥姥给她准备了同色系的外套,爸爸找朋友一起开车来接自己,那空调有点冷,自己却因为羞怯没有说,又晕车,下车就吐了。

    这算是她这辈子的重新开场吧,她没有什么太宏大的念想,只希望能改变所有遗憾,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希望自己可以成为把握自己人生的强大的人。

    希望……还能遇见那个人。

    二、跳级

    李悬避开了所有前世的坑,仍然没有达到“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的效果,毕竟她现在又黑又瘦,不过比前世好了太多。

    见到父母那一刻,她还是没忍住大哭起来。

    那时三十出头的妈妈,脸上没有皱纹,头发也没有因为操劳和化疗变白、脱落。

    三十出头的爸爸,还活着,他的脊梁还挺直,眉眼间有着壮年的意气风发,好像没有忧愁没有痛苦,什么都能做成。

    这是2001年,阳光明媚,世界好像满地黄金,等待着掘金者去发现,世界好像充满希望,每个人都觉得只要努力,未来一定会更好。

    刚刚重生的李悬,还是没有什么实感,她又高兴,又害怕。

    她甚至晚上有点不敢睡觉,害怕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梦。

    这样过了几天,她终于开始愿意相信,自己有了重来的机会。

    她用了几天时间,盘点前生每一个想要改变的节点,思考今生到底要怎样度过。

    大方向上还是想要多多搞钱,可是毕竟才九岁,马上要上三年级,她就算是想搞钱,目前也没啥能力。

    眼前首要任务是入学,前世她一直都没有办成北京户口,父母买的房子房产证下来的晚,想要花钱办户口的时候,户口本不在身边,寄来的时候,政策改变,已经办不了了。

    为此她高中是回老家念的,本来以她中考的成绩是可以去北大附中的。父母因此耿耿于怀很久,觉得耽误她考上更好的大学。

    李悬心里其实从来没有抱怨过,她甚至觉得独自回老家读书那三年,让她成为了更独立更自由的人,但是重来一次,她不想让父母有遗憾。

    父母还没买房,这一切都还可以徐徐图之。

    她首先要面临的是入学考试,她有一个想法,想要跳一级。

    刘天川比李悬大一岁,在人大附中上的高中,如果李悬跳级,中考成绩更好一些,就可以跟刘天川同级,运气好甚至可以同班。

    李悬让父亲借来了小学的课本,几天时间看完了语文数学英语,她记得入学考试只考这三科。

    然后让父亲去沟通如果能考过三年级期末考试,就可以开学上四年级。

    虽然有些年没碰过课本,甚至没碰过纸笔,可李悬毕竟是个三十岁的老灵魂,复习几天,小学三年级考试考不过,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最终以几乎满分的成绩,成功跳级。

    父亲因此很满意,说要给李悬奖励,李悬拉着父亲给自己买了一个随身听,还有英语磁带。

    其实在2001年随身听还挺奢侈的,要200块,那时候一个餐厅服务员,一个月的薪水也不过300块。

    李悬还记得当年家里有一个服务员,第一次打工拿到工资,跑到街口喊:“我终于见到100块钱了!”

    这件事在李悬小时候,一直当做趣谈,可是临死前那一年,再回想起,只觉得无尽的心酸。

    前世的这个暑假,李悬一直在父母所开的烧烤店隔壁的电脑城玩电脑,两家店铺挨着,电脑城老板就是房东,跟父亲很熟悉。

    2001年的电脑,其实没啥可玩的,唯一算得上有趣的是金山打字通里面的打字小游戏,类似打地鼠、吃苹果、警察抓小偷之类的。

    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到底为什么可以玩的那么津津有味,并且因此得了近视。

    重来一次的李悬并没有想要练打字的念头,她从头把父亲借来的小学教材看了一遍。

    因为学制不同,前世的她在老家其实没怎么学过英语,因此来北京后一直有点跟不上,英语几乎从小补到大,勉强到达普通水平。

    这一回好歹也是个参加过高考的英语底子了,她想从头学起,让自己的英语不至于拖后腿。

    这个暑假,她一直待在父母的店里,忙的时候帮着撤桌,捡捡碗筷,或者跟姥姥一起在门口卖炒冰,不忙的时候就看书,给父母姥姥捶捶后背。

    母亲生病那半年,她的按摩水平,几乎可以媲美专业师傅。不过现在手还没有长成,她不能揉按,只能捶打,省的手指变形。

    其实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那些年跟父亲开店,也过度操劳,他们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

    2001年父亲开的这个烧烤店很赚钱,一个月可以赚几万块,但是因为期间有一段时间住胡同,自己烧炭火,母亲一氧化碳中毒加上本来美尼尔综合征有头晕的毛病,没办法继续干下去,店就转给亲戚了,后面还闹了不愉快。

    李悬打算从现在起,每天给妈妈按按头,捶捶背,至少能缓解她的疲劳。

    父母都说她更懂事了,以为是因为离开父母半年的缘故,哪里想到李悬眼前九岁的壳子里面,装的是三十岁历经磨难如同烧荒的草原一般的灵魂。

    李悬在每天看教材的时候发现,自己现在的脑子比前世三十岁的时候,好用太多了。

    前世少年时,她的记忆力就很好,听妈妈说,她小时候背诗几乎读几遍就可以背下来,看书的话,虽然不能全文背诵,也可以看一遍复述大概。

    在成长过程中,太多的东西分散了李悬的注意力,好像曾经的记忆力、灵气都渐渐离她远去,回首时一片蒙昧。年少时她想做最好的作家,可是之前的三十年,她也并没有写下什么东西,只剩下浑浑噩噩的人生。

    她不想承认,自己或许曾经是蒙天眷顾的,只是她逐渐失去的了这种眷顾。

    现在的脑子好用到,就像一个rpg游戏,李悬随缘练级三十年,突然有一天转职回到新手村,发现自己的木剑其实是不世出的神兵,boss一刀一个,有这样的装备,打怪升级根本停不下来。

    李悬给自己定了计划,一天背一首诗词,30个英文单词。听起来好像不多,但是她现在才九岁,即将上小学4年级,积少成多,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也会是非常惊人的收获。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时候。和前世不一样,李悬已经跳了一级,同学并不是之前那一批。李悬没有任何遗憾或者特别的情绪,毕竟前世她长大后也没有一个小学同学留着通讯录里。

    其实小学在前世的她记忆中,还算是比较好的记忆,她从小学习就不错,长得也不错,虽然是外地来的插班生,但是老师都对她非常好。

    只是前世李悬刚到北京时,有一些东北口音,为此没少受到同学的调侃。虽然程度不严重,可这让李悬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没有一种归属感,小学初中在北京,同学觉得她是东北人,高中在东北,同学觉得她是北京人。

    无论在哪里,她都是一个异类。

    而小孩子,是最不容异类的。倒不是说人之初性本恶或者怎样,只是小孩子天生的排异,其实是一种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自我保护。人在成长期,会试图寻找一个群体并加入,来获得自身的社会认同。同时从远古至今,远离异类都是一种可以避免传染病或者伤害的最朴素的方式。

    只要这种方式不要上升到霸凌。

    小学的李悬还没有遭到霸凌,初中时遇到过,只是非常轻微。好在她天生钝感,当有意识到自己被霸凌的时候,初中已经快要结束了。除了让她从聒噪变得讷言,让她由钝感变得更钝感,这场霸凌好像如风过耳。

    后来前世的霸凌主谋,李悬初中时的班长,曾经向她道过歉,只是李悬并没有接受。曾经做了错事的人,想要凭借轻飘飘的道歉,就获得良心上的安宁。

    凭什么?

    往事已过,李悬看着学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小学生,鲜活吵闹的好像一群染色小鸡崽。

    不过她现在也这小鸡崽中的一员。

    作为插班生她没有校服,妈妈给她穿上了公主裙,她没有拒绝,只是强烈要求妈妈不要给自己的头发扎成满头花,只梳成两个丸子头。

    老实说,看着镜中年幼的自己,感觉真的很割裂,有点可爱,也有点时代审美的不堪回首。

    那个年代,大家其实都还挺朴实的,特别是北京人穿衣服以舒服和休闲为主,不像东北那样爱美,于是李悬这样drama的登场,还是震惊到了不少小鸡崽。

    这一个暑假,李悬没有像前世那样跟烧烤店邻居小孩们到处玩,因此稍微白回来了一些,配上公主裙,总算不那么像黑公主了。

    她没有想重来一回要低调一些,或者更融入群体一些。她有一种奇怪的摆烂心理,老子已经死过一回了,因此除了重要的人,老子谁也不惯着,谁的脸色也不想看,谁的眼光也不在乎。

    穿成这样,能让妈妈感到高兴,那别说是公主裙了,就算让她穿玩偶装,她也乐意。

    三、户口

    老师领着李悬进入班级,下面一排排的小鸡崽们早已经坐好了。

    小学还是前世的小学,只是这些新同学李悬一个也不认得。

    李悬用标准普通话做了自我介绍,倒也不是她故意想怎样,只是前世十多年在北京生活,她早已经忘记了乡音。

    不只是乡音,连故乡是什么样,她也快记不清了。

    小鸡崽们看着李悬,流露出的大多是好奇且友善的眼神。

    李悬落了座,微笑回应周围同学,便什么也不想,掏出课本准备上课。

    坐在小学的课桌前,李悬有一瞬间恍惚。

    在之后的互联网时代,曾流行过一段话,大概是:

    “多希望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一节课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还在初中的教室里。老师的粉笔迎面而来砸到你的脸上,提醒你,上课不要睡觉。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叫你好好听课。你看着窗外的球场,阳光洒在脸上,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还充满希望。”

    这大概是很多人的梦吧,也有很多人想要服下后悔药。

    如今自己有了这样的机会,就至少不能辜负这样的希望。

    这一个暑假,她已经把小学课本看了一遍,不过她没打算在小学课堂上做别的,毕竟小学生经常开小差,即使学习够好,也还是会被找家长的,她想凭借课堂的时间把知识夯牢,有时间的话,顺便把当天作业做一做。

    李悬正赶上素质教育的时代,小学的时候每天三四点放学,作业一小时总能写完。

    她没想课间也写作业,大多数时候看看窗外的操场,偶尔有时间出去走两圈,这样能够让眼睛休息,重来一次,她可不想再近视了。

    李悬心里总结了一些从小到大能够影响颜值的坑,她从小牙齿很齐,但是喜欢咬铅笔,因此牙齿整齐的有些外突,虽然不至于龅牙,但是侧面很轻微的有些嘴凸。加上她小时候有些口呼吸,有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有些长咧了。

    直到她二十多岁知道口呼吸的不良影响,有意识控制,几年之后侧脸颌面才慢慢好看起来。

    现在九岁的李悬颌面看起来很完美,相信不咬铅笔和控制口呼吸之后,自己应该不会有前世长咧的情况。

    李悬小学时非常瘦,到北京之后家里开烧烤店,每天吃饭店高油高盐食物,还喝碳酸饮料,从六年级开始就已经算得上一个有些圆润的小姑娘,到高考前更是曾经到过130斤,后来大学才慢慢减回去。

    之后可不能像前世那样,动不动每顿吃两碗饭了,也要跟妈妈说要吃少油盐的高质量蛋白和青菜,饮料也不能喝了。

    还有就是青春期时长痘痘,虽然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是重来一次,她打算在青春期时将每天的牛奶换成豆浆或酸奶,用纸巾擦脸,不再吃零食。

    这样她的青春期,好像就能避免那些窘迫,留下更美好的回忆吧。

    因为素质教育,小学每天课后,会有一个小时的课外兴趣时间,前世李悬报了古筝,除了父母觉得会培养气质,她自己也觉得弹古筝很像古装剧里的人,特别是六指琴魔,很帅。

    不过重来一回,李悬决定学钢琴,前世的时候她很喜欢古典乐,对刘天川第一次心动,也是因为有一次谈项目,他开车顺路送李悬回家,从他的车载音响中传来德彪西的《梦幻曲》。

    李悬坐过一些追求者的豪车,可是那是她第一次在别人的车中听到古典乐。

    那时正是北京下班晚高峰,堵得不行,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愣是开了四十多分钟。

    可是晚霞美的要命。

    刘天川和李悬都累的没有说话,李悬悄悄看向刘天川的侧脸,被晚霞染上一点绯红,平时明明是个一本正经的人,却好像第一次有了颜色。

    刘天川生的好看,李悬向来是知道的,他家世显赫、年少有为,身材相貌都是一顶一的,在公司没少听同事下属八卦花痴他。可是李悬在那一天之前,从来没有对刘天川生出过任何心思。

    毕竟是自己的老板,她小说是看得多,可是从没想过会有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刘天川跟自己的距离,是宣武和通州的距离,是哥伦比亚大学和普通本科的距离,是上市公司和小买卖的距离。

    是,在父亲没破产前,李悬可以仗着自己还算有体面的工作、家境和不错的相貌,在婚恋市场上找到还不错的伴侣,可是像刘天川这样的人,又凭什么会选择自己?

    她所听见的、遇见的这样的人,只会不断地换着年轻貌美的女伴,最后跟家里介绍的合作公司老板或政界精英的女儿结婚。

    可是在那个晚霞如梦幻一般的傍晚,刘天川将李悬送至家楼下,李悬正欲下车之时。

    他转过头,望向李悬,薄而微翘嘴唇轻起,说到:“等一会儿……”

    李悬怔然,望着刘天川那好像被晚霞点亮的眼睛。

    刘天川好像了然李悬心中所想:“把这首曲子听完。”

    ……

    李悬小小的手,在跟琴键较劲,她的手天生就长的小,其实并不适合弹钢琴,她也没想考什么级,成什么大师,要是有一天能将《梦幻曲》弹出来,她就已经满足。

    母亲还想给她报周六日的少年宫兴趣班,前世她学了几年的书法和绘画,她没打算继续学,跟母亲说,她想学舞蹈。

    学舞蹈的好处,除了提升身形气质,就是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可以不剪短头发,她的头发太多,短头发时,看起来像个蘑菇。

    她还办了借书证,每周六姥姥带她去少年宫学跳舞时,她就可以顺便借一些书回去看。

    作为一个每天只有1块钱零花钱的四年级小学生,李悬目前能想到的可行的赚钱方法,就是投稿。

    她搜集了各种《读者》、《今古传奇》、《故事会》之类杂志的投稿地址,准备写一些适合发表的小故事。

    那时候写书版税和稿费都算是很高的,稿费最高的《知音》,可以达到千字千元,而服务员的月工资不过300块,月收入1000以上,已经可以算得体面。

    可惜这版税和稿费二十年后,也仍然没涨。

    李悬心里盘算着,除了写日常投稿的文章,她准备将图书馆里能借到关于唐朝的历史书籍都看一遍,打算着手写关于唐朝历史的通俗读物,这样等到她上初中时,买了电脑,就可以将之前写好的稿子打出来,发表在天涯论坛上。

    就这样几周过去,她广撒网投了好几家杂志社,攒的零花钱没有像前世那样尽数贡献给零食和小玩具,而是花在邮票上。

    她假作老师找她谈话,跟父母聊了户口的问题,父母已经打电话让老家的爷爷奶奶将户口本邮寄过来。

    前世父母在北京买的房子是父亲朋友单位家属楼,虽然便宜了一些,但是是期房,而且交房后好几年才下了房产证。

    这使得李悬的户口办理受到了影响,父亲找了街道办,说花七万块就可以办理,可是后来因为户口本没有在身边,寄过来时过了03年,政策已经不能办了。

    如今最好是能说服父母买现房,这样可以直接办户口,也会避免母亲因为住在胡同,烧炭盆取暖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架不住李悬天天念叨,父亲终于松口,贷款在距离烧烤店和小学不远的小区,买了一套现房,一家三口的户口,也顺利落下。

    李悬松了一口气,这算是她在现阶段最想改变的事,如今已经成功,让她有了一种,自己确实可以重新掌握命运的感觉。

    之前投稿的几家刊物也回信了,退稿居多,但是有一家杂志接收了投稿,并随信电汇150元的稿费。李悬是以母亲的身份投稿,因此全家人都知道了这个喜讯。

    在父母眼里,150元的稿费属于小打小闹,但是自家上四年级的孩子在刊物上发表成功,几乎可以称得上神童事迹。

    李悬看着父母和姥姥几乎一天都没有放下来,一直高高翘起的嘴角,心里一边觉得暖洋洋的,一边有些臭屁地想,这才哪到哪啊……

    这150元也进了李悬自己的小金库,看着零钱罐里二百多块钱,李悬忍不住叹息,距离成为有钱人还差得太远。

    就这样到了期末。

    李悬以全科满分的成绩,成了全班第一,小学生没有年级排名,但是听班主任说,年级只有她这么一个全科满分。

    李悬前世也得过全科第一,只是没有满分这么夸张,她其实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翘尾巴,毕竟是小学四年级的考试啊……

    母亲和前世一样,参加她的家长会,她带着那时候流行的港风细圈大金耳环,收腰的皮风衣显得整个人明媚而干练。

    在李悬耳旁说悄悄话的同学,说着跟前世一样的话:“你妈妈真好看!耳环真大!”

    可是同学却已经不再是前世的同学。

    前世李悬从小喜欢看武侠和破案的电视剧,喜欢打抱不平,那时候班里有哪个男生欺负女生,她都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仗着少年时发育比男生更早,更高的身高,也仗着对生理知识的无知,不知道踢了多少男生的蛋。

    也因此,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三好学生奖状,毕竟班里的男生,是不会投给她的。

    这辈子她看的分明,其实有些是小男生对于喜欢的女生故意引起注意的恶作剧,只要不是恶性的霸凌,她就不会出手,出手也多是制止和言语威慑。

    于是她得到了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

    母亲从讲台带着班级第一和三好学生奖状向李悬走来时,仿佛跟前世重叠,美丽的让人眩晕,就像这个黄金时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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