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落没多年,一介小娘子行笄礼本来并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

    可这何小娘子却是个妙人。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因擅音律,十岁那年便凭一曲笛音获得当今圣上赏识。坊间传闻,这何小娘子还能吟诗作赋,剑术骑射也不在话下,是个罕见的全才。

    据说何小娘子刚临近及笄的年岁时,求亲者便已多不胜数,但始终不曾许下婚配。是以,如今何家挑着日子办及笄礼,也让不少人好事者好奇,这等才女究竟花落谁家。

    加之这何家小娘子虽是从旁系宗室抱养回来的,可毕竟由主母朱氏一手带大,极尽宠爱,及笄礼自是大操大办。

    朱氏不仅下帖邀请了诸多达官贵人,连眼下颇得圣眷的仙贤公主也赏脸光临,此次及笄礼的赞者,则由德高望重的宋老夫人担任。

    一时间,惹得坊内外的寻常百姓也都来凑热闹讨喜气。

    祁旿与何家兄妹交情颇深,自然不会缺席,刚忙完公务,先是上东市挑了贺喜的礼物,这才匆忙赶至何府。

    何珵嬅正朝着主座的朱氏、宋老夫人盈盈一拜,长兄何珵慎却不在。

    于是,当她面向东面跪坐时,恰好迎上祁郎不解的目光。

    趁着宾客都在各自攀谈,无人留意,她侧头对贴身丫鬟慧语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慧语便走到祁旿身旁,附在耳边解了他的疑惑。

    “郎君礼前便不见踪迹,小娘子怕耽误贵客时辰便直接开始了。”

    他了然,朝慧语点头示意。只是心底纳罕,何郎一向疼爱胞妹,怎会在这般重要的时刻缺席?

    此时祝词已近收尾,宋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抬手准备摘去何珵嬅头上的发笄。在场的诸位宾客也是翘首以盼,即将见证一个名门贵女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何家后院乍然响起。紧接着就有丫鬟,煞白着脸小跑进堂屋,打断了这场及笄礼。

    丫鬟年纪尚小沉不住气,又受了惊吓,顾不上这满堂贵客,刚见到人便颠来倒去地大喊起来:“死……死人啦!死人!……呕……死,死了个……”

    还未毕,小丫鬟就吓昏了过去。

    众宾客一听死了人,顿时炸开了锅,迫不及待朝着声源处涌去。

    何珵嬅笄礼被打断,面上也不恼,只是默不作声地搀扶住面色发白的朱氏,也朝着后院走去。

    而祁旿,早在方才尖叫声起时,便皱着眉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一探究竟去了。

    朱氏还没走到后院,就因闻到些腥味,直接晕了过去。何珵嬅只能叫来下人,将母亲送回主母屋中,自己却拨开围成一圈的人群,凑到了离案发现场最近的地方。

    一众宾客中,有人好奇,有人惶恐,胆子小的早就推到后边呕吐起来。

    人群默契地在案发现场外围成一个圈,圈的正中央,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和站在尸体旁的小娘子。

    无人注意到今日端庄谦和的主角此时正眯着眼,丹凤眼中流露出些许兴味。

    是对那一身狼藉的小娘子,更是对地上,血水淌了一地的尸首。

    昨晚和她闹别扭不曾露面的阿兄,此时也匆匆赶来,三两步行至她身旁。她思索半刻,斟酌着开口询问:“阿兄觉得……这小妖可有嫌疑?”

    阿兄许是还在同她怄气,语气不耐:“我又怎知?”

    ■

    尚未搞清楚状况,奚汐稀里糊涂进了人的大牢。

    与她一同进来的人,几乎个个都在叫冤,唯有同她关在一处的姑娘一直在啜泣,呜呜声在耳边延绵不绝,叫人心烦气躁。

    “你别哭了……”奚汐隔着铁栏杆观察了一阵那几个看守的人族,听身后的姑娘还在哭,无奈地凑近,摸了摸她的秀发,“眼睛都快哭瞎了。”

    “怎么办……殿下薨了呜呜呜呜,婢子这条贱命死不足惜,万不能牵连家人啊,呜呜呜呜……小娘子,你知道是谁杀了殿下对吗!小娘子你可不能放过那恶人!”

    奚汐见她反而越哭越凶,还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眼看着就要借着她的身子把她带倒,连忙跳着躲开。

    女人也不纠缠,依旧幽幽地哭着,奚汐无可奈何,只好抱膝缩在一角,头贴着墙,竟就这么又睡着了。

    ■

    是夜,天上高高悬着的圆玉盘恐是被嫦娥不慎弄脏,瓷白中竟透出些血色,让人觉得心里不安宁。

    巡夜的更夫抬头凝着天上的异象,一时间出了神,未注意到身后闪过三道黑影。

    三人跪趴在屋檐上,待那更夫敲着锣鼓走了,这才蹲坐起身小声讨论辨着方位。

    “其实,我们大可直接拿着令牌直接去到地牢提人的。”

    “我们这叫出其不意,打得那些嫌疑犯措手不及。”提议此次夜行的人立时为自己的提议找到借口,见另外二人动摇的神色,还得意地补了两句,“再说了,我们要去寻的那位最特殊,拿着令牌去有些问题可不好当面问。”

    “哼,就算找到了那小妖,你又有什么好法子能叫那小妖口吐真言?”

    “我自是有法子哄她,你莫管,快走吧我还想着天白前去看看尸体。”

    乌云遮住皓月,亦替三人掩盖了夜色的行踪。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酉时过半。

    祁旿领了大理寺卿的令,接手仙贤公主的案子后,便马不停蹄地派人将公主尸首先护送回了大理寺,又带着手下简单盘问了一番在场宾客,赶在宵禁前将他们遣散。等再次回到案发点勘查现场时,日已落幕,关坊门的鼓声由远渐近此起彼伏,再回府已不方便了,遂在何府住下。

    正好何珵慎的院子里还留有他的厢房,收拾一下便可住下。

    不过,这倒是自他去年一举拿下了探花后,首次在何家借宿。自入了官场,每日都有无数的琐事缠着他,偶尔得了清闲也只是和兄妹两个去茶馆坐坐,同以前晚间行酒令时的肆意畅快自然比不得。

    这边他刚礼貌谢过何家的丫鬟替他收拾好床铺,丫鬟红着脸喏喏道是分内之事,那边就听见何珵嬅推开院门,喊他们出来吃酒。他走出厢房,老远就看到她卸去了白日窈窕淑女的伪装,着胡服戴玉冠,俨然若翩翩佳公子。

    “你怎的这副扮相?小心被奶娘看见了跟母亲告状。”何珵慎凉飕飕地提点道,“你上次的家规可是我帮你抄完的”

    “奶娘?她儿子今日也被牵连了,这会儿估计在跟母亲诉苦。”

    何珵嬅挥退了摆菜的小厮,打开酒坛就给自己先斟了一碗,然后不客气地把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撂,示意他们自取。

    祁旿和何珵慎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摸不清,究竟是何事惹得这大小姐这么不痛快。

    他下意识猜测,是因为今日的及笄礼,连忙宽慰道:“这及笄礼……过段时日再补办一个,大家都会体谅的……”

    “子阳哥哥多虑了,同这些有何干系?”何珵嬅可不接他这话茬,放下碗就斜斜地瞥了两眼阿兄。

    “阿兄你老实同我交代,今日那个嫌疑小妖,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我能同那小妖有什么?你可莫要污蔑我。这酒……好啊瑾嘉你又偷我酒。”

    何珵慎冷着眉眼又给自己和子阳兄都倒了碗酒,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可惜何珵嬅并不吃他这一套,依旧照着自己的目的步步紧逼。

    “今日你追那小妖误的时辰?”

    祁旿耳听这两兄妹日常拌嘴冷战,早就习惯了。乍一听到妖时才愣了一瞬,想起自己这一对老友不仅是少见的长得极像的龙凤胎,还有着世间罕见的阴阳眼。只不过兄长何珵慎的在左眼,小妹何珵嬅的在右眼,二人能力也各有不同。他初次知晓时吃了一惊,后来听他们说多了,便也习惯了。

    不过……

    “……瑾嘉你方才说,今日那个女子……是妖?”

    兄妹俩停了斗嘴,皆是带着不悦齐齐转头看他,连不悦时板正得眉眼都一模一样。

    “怎么?莫非是我听错了?”他顿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错了。最后还是何珵慎点头,承认了女子确实非人。

    “那只妖,恰巧是你送来那一笼兔中的玄兔。”

    何珵嬅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哼声转过身去,又给自己倒了碗酒,一饮而下。何珵慎怕她醉了,明日被奶娘发现会受罚,伸手拦下她再欲斟酒的手。

    “既然……你见过那妖,可曾看见她杀害公主?”

    何珵慎的神情顿然瞬息万变,他抚着袖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和盘托出。

    “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逃脱了我的禁锢后,我便听到尖叫匆忙赶到赶去,未曾亲眼看到。”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这蠢笨兔子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祁旿立马追问道:“你又怎知这妖怪做不到?你不是常说妖族本领高强心思歹毒?”

    何珵慎被他堵得半刻都说不出话来,倒是正好顺了何珵嬅的意,捋开鬓角的碎发,一拍桌板就敲定了夜行的计划。

    “那我们直接夜半去会会她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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