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鼓刚敲响,祁何二人就被瑾嘉从床榻上叫醒,催促着动了身。

    何珵慎揽着家妹,祁旿在前头带路,二人提气跃上屋檐,轻门熟路的在檐间跳跃着,不时紧贴着屋檐,躲避坊外巡查的官兵和鼓楼巡视的士兵。

    今日是月圆夜,行动很是不便,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官兵发现。

    好在二人轻功了得,又足够小心翼翼,不一会儿,就摸索到了地牢的屋檐顶上。

    “现在如何?我们也不知这小妖究竟被关押在何处,总不能真的一个个牢房查过去吧?”何珵慎单手将妹妹放下,怕她摔还一直拉着一边的手,看向已经在摸索着,掀开瓦片向下窥探的祁旿。

    “哼,早知你无用。”何珵嬅白了长兄一眼,自怀中掏出一面小巧精致的罗盘,“还好我带了‘寻妖针’。”

    何珵嬅挣开哥哥的手,跟着罗盘的指向小心翼翼地朝着东面走去,祁旿与何珵慎紧随其后。

    她盯着小幅抖动的罗盘,每迈出一步,都会刻意停留一下,以防这罗盘反应迟缓,就这样约莫走了几十来步。遽然,方才还保持着高频颤动的罗盘一瞬静止,本来微妙得近乎听不到的嗡鸣声反而越来越大。

    嗡嗡嗡——还夹杂着一些厉鬼的尖啸声,诡异又瘆人。她连忙合上罗盘的盖子,怪声陡然消失,又好像仍有余韵在空中荡漾。

    何珵嬅面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蹙眉喃喃道:“真古怪……难不成放坏了?”

    何珵慎三步并两步走到家妹身旁将她一把揽住,正准备嘴毒几句补补刀,就被他的好子阳兄打断。

    “瑾嘉真是帮大忙了!”

    祁旿从听见嗡鸣声时就直觉找到了,连忙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果真看到牢房里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兔子和一个睡着的丫鬟,而那只他们正准备盘问的玄兔,正预备着逃跑。

    何珵嬅刚得知自己这法子有效,还没来得及笑一笑,又被祁旿一惊一乍的一句不好,唬得连忙拖着哥哥一齐,三人挤在小小的瓦片缺口前向下望。

    才跳出铁栏的玄兔突然倒地,四肢朝天,毫无预兆地抽搐起来,看起来很是痛苦。

    “不会是方才那怪——”

    “嘘——把看守引来就麻烦了,我放‘闻灵’,你别扯我衣袖!”何珵慎自幼逖听遐视,已然听见下方有人走近的声音,一边赶忙捂住了家妹的嘴,一边向祁旿打眼色,示意他将瓦片拢上一点。

    果然,两个守备的说话声音由远渐近,慢慢地走进了三人视线范围内,谈话内容也依稀可闻。两个守备看起来都很硕壮,走路虚浮,其中一个还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精神都不太好。

    “你说这次皇帝震怒,得砍去多少人头才能消气。”

    “嘘——这种事你也敢议论,我们专心看好这批犯人就好,可别乱说话。”

    个子高一些老一些的听到同伴的骇言,人一下子清醒了几分,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都在昏昏大睡,这才歇了口气。

    “小心点,这批人能出去的,总有办法把你这话捅到圣人面前。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这有什么……哪里来的死老鼠,嘿偷吃东西中了毒吧?活该!”

    “咦,臭死了,明日自然有人清理,我们走吧,我看这也没什么异常。”

    二人又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围观了全过程的三人沉默着,看着刚刚还倒地抽搐的玄兔若无其事地翻过身,蹦蹦跳跳地走了两步。

    “这蠢笨兔子倒是狡猾。”

    奚汐好不容易等到入了夜,众人挨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睡去后,这才化回原身,轻轻松松就越了狱。正准备逃跑,高高竖起的耳已听到有两拨脚步声在靠近,有守备来巡视。

    情急之下她只好装死,再用幻术迷了他们的眼,勉强蒙混过关。

    哪知逃过了守备,却逃不过那天煞的锁妖链。

    还没蹦跶几步,她就感觉自己脚下虚空,一股劲拽着她,转瞬到了屋檐顶才被松开。

    她定眼一瞧,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和一张不太熟悉的,心底直骂,怎么又是这些该死的人族!

    其中那个和美人变态长得极像的女子,率先朝她抱拳,然后还极好看对她的笑了笑。

    那一笑可谓是沉鱼落雁,叫她发怔,再反应过来自己处境不妙时,美人已经和和气气的跟她做了自我介绍,还替那变态美人道了歉。

    原来是变态美人的妹妹,难怪长得这么像……都这么好看。

    不过,原谅变态美人?奚汐朝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以表“敬意”。

    那美人妹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才想起自己漏了个人。

    “这是祁子阳,你叫子阳便好。”

    跟今早与变态美人的针锋相对截然不同,美人妹妹身上仿佛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同是丹凤眼,二人也能长出不同的风情,变态美人冷酷无情,美人妹妹媚态天成。

    别说人,妖都抵挡不住的魅力。奚汐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上了钩,浑然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主动报了大名。

    “奚汐。”

    见美人不解,奚汐还贴心化了人形,伸手自空中将自己的姓名凝成光型给她看。

    “原是这二字……奚汐——真好听!那你在长安的这段时日,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这——”她能说她现在只想快快离开吗?可对上美人妹妹殷切的期盼,这种合情合理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刹那,她感觉她中了人族传说中的蛊毒。

    心慌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偷瞥了一眼把玩着锁妖链的变态美人,同他对视后一哆嗦,马上转头看向另一边。

    祁子阳把玩着手上的折扇,表情看起来痴痴傻傻的,一点也不像今早见到时那般神采奕奕,完全没搭理她。

    等着她回答的美人妹妹迟迟得不到回复,面若桃李的小脸登时泫然欲泣。

    招架不住哦——人族怎得这么难缠。奚汐最后只好,“含泪”答应了。

    这美人妹妹——好像是叫瑾嘉——见她应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几滴泪一扫而空,又露出了乐呵呵的笑。

    “这可真是太好了,那么奚妹妹可愿意助我们破了这桩案子?”

    奚汐这才惊觉自己是上了这美人妹妹的当,真正的目的原来还是为了这晦气案子。

    她假装错愕又懵懂,“我不答应你们会杀了我吗去炼仙丹吗呜呜呜。”

    说完她还害怕的抖了抖,美人妹妹连忙温声哄骗道。

    “你只管知无不言,我们帮你脱了嫌疑,你便自由了。而你只需要配合我们七日,将这案子破了。”

    “如若七日不破?”

    “明皇有圣,七日后问斩。”

    “若你直接消失,比如似刚刚那般从这牢里偷溜……我们有权直接处置你。别说是炼仙丹……抽筋扒皮也不过分。”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我醒来的时候旁边就躺着尸体了。”

    被何珵慎阴冷目光锁住的奚汐,刻意抖得更厉害了,眼眸里也染了红,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不过……如果你们把我接出去,我说不定能帮上你们,我有……有特异妖能!”

    三人耐着性子等她磨磨唧唧地说着话,要不是强撑着眼皮都快要打架了,听她这话顿时都来了兴致。

    “特异妖能?这……奚小娘子可愿说说?”

    “我能窥探记忆。”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她确实能窥探,不过能看到的只是一些很局部的东西,且很不稳定,何况现在受了伤,更是不知道能发挥几成。不过……她也没说一定会真心帮他们啊。

    大不了七日后,直接逃回山林,天师再怎么人多势众,也不可能追杀她几十年吧。

    毕竟人,寿命可比不上妖。

    而现在,她只需要吃准了这些人族一定会心动她这能力,保她性命。

    月夜,无人知晓,一个即将短暂惊艳长安的探案组织正式成立。

    ■

    昨日将公主尸首运回大理寺后,祁旿第一时间就通知手下的人请来了天家御用的仵作,连夜查验尸体。

    不过在去大理寺前,他以该犯人有重大嫌疑需提至大理寺审讯的名义,将奚汐从地牢里捞了出来。这是昨夜三人商定后,同意的条件。

    她看起来起色不大好,整个妖都是蔫蔫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着,眼角都泛了泪花,低着头乖顺地跟后头在他,惹得他侧目。

    昨日白天匆忙一瞥,晚间月色下又看得不甚清晰,以至于他今日这瞥,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她的容貌。

    其实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两眼一鼻一嘴,至多比多数人都长得好看些。

    不同于长安那些贵女养得肤若凝脂,她是那种极自然健康的麦色,五官端正秀雅,琼鼻朱唇,一双又大又圆的兔眼生得钟灵毓秀,比常人的还要透亮清澈,扑闪起来灵动可人,不知笑起来是不是也如她的美这般妙不可言。

    不过,在何家兄妹这两个国色天香面前,她的美又显得逊色了。

    更比不上她昨夜在他眼前,从妖变成人带给他的震撼感来的更加印象深刻。

    他可是花了一整夜去消化这件事。

    “一夜没睡?”

    “嗯。”

    看起来不太乐意搭理他,祁旿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微微一笑后轻展扇面,沉默不语的走在前面带路。殊不知奚汐这一路上,都在心里骂天骂地骂人骂妖。

    何瑾嘉老远就看见子阳哥哥拉着奚汐朝着他们走来,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远的缘故,两人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别扭。

    先不论奚汐,就说她这个子阳哥哥,走步都刻意放慢了,逗弄人似的,走一步就回头望望。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待二人走近了些,她更是看清了他脸上那熟悉的笑,幼时领着他们恶作剧时就每每会表露出来。再一看奚汐,果不其然那小脸被气得红彤彤的。

    虽然这二人并无任何打闹嬉笑的样子,可又给人一种无端的暧昧,至少对于他们这一众围观者是如此。

    连一旁的何珵慎也察觉到这二人的不妥,同家妹对视一眼后,二人默契地转回头。

    同样在门口等待多时的齐修和齐治两兄弟,虽然心里也有许多想要八卦的点子,不过还是规规矩矩的等祁少卿走到跟前,两人皆是一拱手,一左一右毕恭毕敬地先后开始汇报工作。

    “昨日验尸的仵作已在前堂等候,不过元嘉公子说他想再验一遍。”

    何珵嬅就在这时不动神色的挤进了二人中间,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是啊子阳……兄,我恰巧对这案子兴趣浓厚,不知子阳兄可愿意给鄙人这个机会?”

    祁旿早就收了扇子,一脸正色的听着二人汇报,听她突然这么说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心里估计在想,她又在扮什么优伶。不过她也只是趁他手下不注意,对他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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