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矞(yù)有四界,始分为神界三危,仙界崇山,灵界幽州和妖界羽山。人界中州在四矞之外,与四矞统称为宇。魔界在宇之外,所处界域乃宙虚,即为宙。

    两百年前,帝均凭一己之力倾覆魔界,魔界至此终焉。

    “杨庭翀(chōng)——”

    谁……她没有喊,又像是她在喊,虚幻的空间充斥着声嘶力竭般的无奈,像困在狭小密闭的石穴里,非大口吸气不能缓解。

    如此厉声喝止,是想要阻止什么吗?

    右边方向的丘陵和左侧的森林黑压压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方的天空有亮光,是幽暗的蓝色,荒芜黑暗的野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那声音空灵急切,一遍又一遍在她头顶回荡。不远处跪立着一个男人,他低着头,长发从头顶垂落,遮挡住了他的侧脸看不见是什么样子,就算有繁复的黑锦罗玉衣堆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也很“薄”。

    她心下开始局促不安——你是杨庭翀吗?

    她冲跪立着的男人喊,可是像自言自语的人,发出的声音只在周围回荡,跪立的人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然一动不动。正欲走向前去,面前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拦住。

    她慌张侧头张望,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是一个比她高出很多的清丽女子,身上的披帛很奇特,像搭在臂弯的罩衫,美女侧耳上方的金色发饰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平添许多生气。她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她回过头来看着前面跪立的人影已经不似方才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深吸的气息还未来得及呼出,身旁的美女突然拔出一把长剑往她的脖颈处袭来!

    !

    丹舟惊醒,意识回归现实,却没有立刻睁眼,她一掌推开垒在自己胸口处的一堆书本,一摞画本一本接着一本簌簌掉到地上,砸在了满地的粉蝶花上。她缓缓睁开眼睛。

    ……她都有点习惯了。

    梦魇的后劲太大,在露天的石床上醒来后,丹舟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躺着愣愣出神。这个梦会连着做两三次,然后就能安生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后,只要这个梦出现在梦里,醒来后她会很害怕再次入睡。

    南即神山高悬于空,是神域中唯一一座浮山,从远处便能看到神山的影子。神山之巅有雪终年不化,除雪峰之外,南即山的平坦处长满了蓝色的粉蝶花,粉蝶花间穿插着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朵,不知名的小花朵一年比一年少。这个地方快要被蓝色粉蝶花霸占了。

    自记事起,丹舟就未出过南即山,亦无外人见过丹舟真容,除见麟之外,只有一位神侍往返神山之中。

    三危界的见麟尊者羽化成神已近两千年。见麟尊者不仅修心,言辞谈吐也不沾染尘世半分,任谁见了都不由得敛神正色。一百年前,霁月清风的见麟尊者突然向神界宣告已诞育一女,取名为丹舟,养在南即山上。

    此消息一出,震得连漂浮的流云都得停下来看看怎么个事。

    丹舟是神界首个神座后裔,问世消息曾引起不小轰动,不过欲见丹舟者都被见麟婉言拒之门外,依见麟所言,其中缘由不过是因为丹舟生母与其不合,如若众神见了幼子的相貌,这和将神女身份公之于众无甚区别,在他人心中徒增牵连,也会给神女徒增冗赘,因而不妥。

    众神的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对见麟的说辞理解且尊重,一年,两年……事件逐渐平息,不过从此任谁看到南即山,都会想到山上住了一个小神女的事来。

    小神女的神殿嵌在雪山脚下,像找了雪山脚下一个洞口顺势建造而成的,说是神殿,更像洞府——神殿的位置多处于宽阔平坦处,一般不会在高山陡峰之下。“洞府”不远处,千娇百媚之上,一架秋千从云头垂下。

    丹舟爬上秋千,打算迎着风醒醒神。

    坐在秋千上,头靠着一端的绳索发晕。恶梦耗费心神,有时才看到那个跪立的人影她就醒了,有时遇见那个女的她就要醒了,半梦半醒间,她赖在梦里主导着梦境的走向。这次这种情况是最糟糕最扰人心神的,直接被梦里的人吓醒,还迟迟不敢睁眼。

    丹舟坐在秋千上,远远便看见了照看她的神侍进了山。丹舟在秋千上站起来,故意弄松头上的发簪,待神侍走近一些,不着痕迹地将头轻轻一甩,簪子便被她甩入漫山遍野的花草之中。

    “定琏!我的玉簪子掉了!”她向来人大喊。

    神侍有看见簪子落下,本打算不作理会,丹舟喊他,他只得无奈去寻。

    定琏脾气暴躁,这也是为什么见麟尊者有那么多弟子,偏偏是他被差遣来照看丹舟的原因。

    照看丹舟的差事对于定琏并不是好事。丹舟没有同伴,独自生活在南即,难免觉得孤寂,会缠人。然而定琏醉心法术修炼,经常因为丹舟在其身旁玩闹难以进入修炼苦恼不已。

    过去一百多年的相处,他不用猜就已经知道丹舟又在找他的“麻烦”。

    定琏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神情呆滞,眼神哀怨,显然心气已经开始郁结。

    定琏与丹舟相同的一点就是视线不好,后世传言,听说南即神山上住了两个睁眼瞎。簪子掉在花草的茎叶间,纷复的颜色会教定琏看错,他只能扒开花来认真仔细地查找,像一个读书读坏了眼睛的秀才,呆呆的。

    原本他就心情不佳,找了不一会儿,耐心消磨殆尽,他站直身体,一拳锤下,拳周带着火光,花草被拳风带着往四周倒去,继而簪子缓缓浮上空中,他举起右手,簪子便径直飞入他手中。

    定琏脸上的神色见好,“我……”

    回头却看见空中只剩秋千独自晃来晃去,而秋千上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现下在南即山的范围之中,他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戏弄我!

    他周身燃起熊熊火焰,吓得周围的花草想躲无法跑,只能尽力往四周倾斜躲避,顿时间,南即山上和煦的风也变了性情,变作狂风吹得四面呼呼作响。找发簪是不耗时的小事,找了发簪人又不见了,他难以忍受的是一茬接一茬地胡闹,这让他怒火中烧。

    秋千是定琏架上用来给丹舟解闷的,他想借些别样的玩意儿,好让她给他腾出些空闲去修习法术。正是借着高处秋千的势,丹舟站在秋千上看到了山下不远处的竹林,她没有向定琏或者见麟提起一点儿有关竹林的事,只心下悄悄打算,准备去看一看那一片引人入胜的青葱翠竹。

    她早前就发现,在定琏进出神山前后,神山结界会变得薄弱。

    这是丹舟第一次做离经叛道的事,从想法诞生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有若有若无的心慌,今天受梦境的影响,一切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所以丹舟故意激怒定琏是项庄舞剑。

    此时,她成功了。

    “灵结雾绕竹,气盛神仙谷,哇——”游走在竹林下,丹舟不禁感叹。

    她是第一次见这种的景象。竹树枝叶茂盛,绿阴如盖,区别于她以前长住的地方,这里高树成林,竹子树的下半截没有树叶,茂密的叶子都长在了高处,与地上的枯叶形成另一方天地,而竹竿像天柱一样,撑起这方天地,搭就了四通八达并且敞亮的洞中奇观。日光穿过竹叶,或打在竹竿上,或落在地上,影影绰绰。

    丹舟的目光流连于叶与枝的交错之间,走着走着,不自觉便跑了起来。看着上方飘落下来的竹叶,她只觉得这个景象比书里描述得天花乱坠的雪景还要唯美,伴随着大笑或走或跑,感受到无比美妙、独属于自由的轻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举惊得林中鸟兽四散,打破了林间的静谧,过分的兴奋,这使她看起来不太正常。

    丹舟眼前忽然闪过一赤色影子,不,像是深棕色的影子,她慢下脚步来。

    林间风冷,丹舟探着头张望,害怕有鬼,顿时感觉四面八方都有可能窜出鬼来。丹舟自记事就生活在神界,为什么会怕鬼?这与定琏塞给她看的凡间志怪小说有关,对世事的懵懂无知,让她不自觉把自己代入了弱小无知的一方。

    走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什么鬼怪出现,倒是看见一只认识的——一只小小的鸣蛇,好像是一条蛇不是一只……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那就是鸣蛇,一种长着翅膀的绿皮蛇。

    古籍中记载的鸣蛇是吞天巨蟒,眼前的这只小……略小,只有拇指般粗细,除了小之外,其他体征都像鸣蛇,丹舟心想:应该是没有长大的缘故。

    看它小小一只,娇俏可爱,丹舟便试着去靠近,那鸣蛇却怕生,先是绷紧身体,然后咻咻咻,几下便没了踪影。

    丹舟:?

    这就不见了,丹舟呆在原地,它脚都没有,咻咻几下就不见了,是不是过于灵敏了?

    丹舟心不甘心,她是知道蛇类迅捷的,没想到是这样的迅捷。丹舟开始试着寻找,若再有一次机会,她定不会让它跑了,悄悄地、远远地看着它不去惊动。

    “啊!”正凝神寻找之际,突然一个疾驰而过的庞然大物刮到丹舟的脸,她惊慌躲避之间,身体失去重心向后摔去,无疑会使他摔到地上,幸而一只手将她扶住。

    还没有站稳,眼睛无意间瞄到了那庞然大物,似是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再定睛一看,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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