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乍然出现,丹舟心下一惊,求生的本能带着她的身体圆滑地滚到扶她的神君的身后。丹舟畏畏缩缩地躲着,几番自我暗示过后才小心探出眼睛来看。

    嗯?不是老虎?

    是一只体型接近老虎的狸猫。

    丹舟心里惊呼:“我也怕猫啊!”

    此时狸猫重心在它前右爪上,正专心地看着什么东西,准备向什么扑去。

    猫身上的纹理在丹舟看来很是怪异,眼睛也阴恻恻的,好像会随时扑过来将你拦腰咬住,稍微挣扎就会被它撕裂神元。单单看着它在那里,丹舟的身体就已经被吓得僵硬,心中咚咚咚地难以平静,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慢慢挪着脚,不动声色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后退着。

    她怕猫,仿佛自己的真身就是一只老鼠,天性便受它压制。

    防备着狸猫,丹舟一步步挪着脚步,视野稍微开阔了些,视线里的狸猫也完全被挡住才将目光投向对她施以援手的神君。丹舟弓着腰,把对方显得十分高大。

    神君外披黑色薄纱罩衫,罩衫上镶着金丝绕就的花和竹影,薄纱透露出罩衫下面红褐色的长袍,长袍上的神鹿正迎着脑袋,注视着遥远开阔的天边。

    神君背影笔挺,不动如山,她躲在他身后,就觉得那大猫杀不过神君也不敢扑过来,很有安全感。

    “若是喜欢,”他转过身来,“便送与你。”

    “在神君身上好看些。”她弓着腰点了一下头,算是对神君行礼回应,根本没心思去看神君的样貌,眼睛又移去盯住那只大狸猫。

    神君现在转过身来了,要是那狸猫突然起意扑过来,她可以立马提醒神君去防备危险。

    再者,怎么也不敢一见面就要人家东西啊,她没有对这套衣裳起非分之想。这身衣裳在神君身上的确好看,这么松垮的款式,应该只在神君身上好看,适才多看了几眼,他如此一说,倒令丹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神君口中要送的东西是缠在他臂弯上的鸣蛇,并非自己身上的衣袍——方才丹舟看见的鸣蛇此时正绕在神君的手臂上。

    随着丹舟的目光,神君回头看向那只狸猫。

    狸奴原本就是在捕捉什么,终于伺机而发,扑出去,不见了踪影。

    丹舟见状才心安,收回眼睛抬起头,正对上神君居高临下的目光。

    丹舟窘迫,将他人置于危险前,心生惭愧,解释道,“不是我胆小懦弱贪生怕死,我只怕它,其他的我不怕!若神君有害怕的东西,丹舟挡在神君面前还给神君。”

    神君不语。

    不经意间,丹舟看到了他手臂上的鸣蛇,鸣蛇缠在他的手臂上,将他的宽袖缠成了束袖。

    这么一看,小蛇的躯体还挺长。

    这小灵蛇很有狗仗人势的气质,有主人在身边,它就肆无忌惮起来,作凶狠状,龇着牙对着丹舟吐信子。

    丹舟哪里会给它一般见识,整理了仪态,问神君:“神君,此处可是神君神邸?”

    “嗯。” 这声“嗯”很轻,轻得不像是在回答她,更像是稍微重一点的鼻息声。

    “擅自闯入登门,丹舟冒犯了。”丹舟向神君作揖鞠躬,林子有主,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曾见过其他的神仙,因而也不善交际,书中是这样表达不请自来的歉意的。

    他还是不做声。丹舟抬眼先是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他身上的鸣蛇,目光才移到神君的脸上,这一看又对上了他的目光,有一种被对方凝视的错觉。

    丹舟将头低下,抬手作揖,补充自我介绍,“小神仙仙号丹舟,父亲是见麟尊者,敢问神尊尊号是?”是哪路神仙?品阶如何?孤身只影,还是只是暂时一个人?

    微风拂过,青丝少许拂玉面,神君答道,“散仙。”

    “哦,散仙……”她喃喃重复,须臾过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散仙??

    三危是神界,哪有什么仙?难道这个竹林已经不在三危界了吗?

    对于“散仙”的回答,丹舟一脸难掩的失意,“散仙……额,散仙好啊,修行的是思想境界,丹舟亦是如此,莫看我……呃,但是潇洒啊,所谓同道中人,或可交个朋友,闲来寂寞时,串个门下个棋喝个茶什么的?”

    说话间,她又想到,单靠她自己是走不出三危界的,哼,散仙,胡说八道啊这家伙,散仙怎么入的三危神界!

    哎?话说回来,或许是像她一样的,是只神裔废物罢了,真是谦虚。

    神君无言,看着她又是若有所思,又是笑,又是皱眉的,也不打扰,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丹舟看了他一眼,又想:他这样的,与外界没有什么交集,生得像个武神,说自己是散仙,或许只是敷衍搪塞,应该只有下属,不交朋友。

    他忽然将视线移开,转身离去,衣袂轻盈,那衣角仿佛留念方才的位置,扬在他身后,衬极了他修长的身姿。

    哎?怎么走了?

    道友飘飘乎去兮,丹舟默默然神伤兮。丹舟看着他的背影,对方似乎不喜欢来往客套,是那种独来独往的性子。第一次出山便遇到这样的,与从前所幻想的“相谈甚欢草草几句就能结义兄弟从此高山流水”的美好相比,这是极不顺利的一遭。

    丹舟追上去,对于出山第一个遇到的朋友,十分珍视,许是孤独久了,她有些讨好,边追赶神君的脚步边说道,“漠合殿十分有趣,是见麟的神邸,见麟有许多弟子,有好几个,大概八九个,或许有十个,单定琏一个被差去照看于我,活得不大潇洒。”

    丹舟没有见过见麟的神殿,说着说着自己皱起了眉头,继而想到别的,又展颜。

    “其实我也没有去过漠合殿,虽没去过,想来是极为有趣的地方,有许多神君。曾经有一位执着于采花的神君,不是轻薄女子的那种采花,是采山花,有次采到南即山上去了,我还帮过他,但是他嫌我的花不好,说只是一些镶边都不好的山野碎花,或许是我没有好花的缘故,他割爱送了我一棵牡丹,神君可见过牡丹?哇哇,是真的好看,”丹舟碎碎叨叨的,神君慢下脚步来,她继续滔滔不绝,“我便种在了南即,只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位采花神君。”

    丹舟再次说到采花神君时,“散仙”突然停下,叫专注于自己描述的丹舟在追赶中无意超到了他前面。

    丹舟以为神君因为自己的表述动了心,要同她去南即看牡丹。

    还未来得及欣喜,他开口道,“林中无外访。”

    啊?呃,世事还真是难料……

    “可是,来者是客。”

    他不说话,驱赶之意甚强。

    丹舟不知所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入世太晚,好去处大抵都叫那些神座占了去了。

    “小娘子若嫁入雾旭长林,自然不同。”

    噢——他说话了!原来此处名叫雾旭长林。

    嫁入雾旭长林?小娘子?!丹舟看向他,若不是见他君子神态,还以为入了什么贼窝。这位神君看起来没有一点歹意啊,莫不是不大会说话,未曾斟酌过言辞?

    他的头一偏,微微凑近了些,瞳孔里全是丹舟的脸,“其中所有权,你可知晓?”

    这话语气并不强硬,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一点感情的起伏,去留随意,一点都不期待丹舟答应的样子,浑身都在表达“本座只是随便问问”的态度。

    “鹅……知晓,知晓,只是……会不会过于草率?过于,草率。”

    她从前倒是觉得没有所谓,成亲嘛,与谁都一样,真的有这种事的时候,又会觉得突兀,他们没有相知相爱,患难与共,经历一些别样的波折,主要是没有一个相爱的过程,爱的理由,都没有。

    若不是身处神界,神君的行为是有些不着边际,话本看得多了,丹舟自觉知道某些阴暗,人们都说相由心生,他一看就不像坏人。不过,三危界不会有堕神吧?

    神君听到“草率”二字,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眼中的愣神一闪而过。

    这微小的变化恰被刚刚看向他的丹舟捕捉到,一直被动的丹舟心中欢呼雀跃,自己似乎因此得到了一点点的主动权。

    嫁就嫁,神座没有欲念,不会害人,又不会吃亏,有什么关系。哎?若他想清楚,或者改变想法,岂不是要收回方才所言?

    丹舟正要开口答应时,对方先开了口,“告知尊者,昭告四矞于朝宫行礼,如此有礼有节,你便是长林之主,规矩也在。”

    成亲是大事,神界没有先例,但这不是场面的问题,看来对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见丹舟不语,他又道,“不成已心有所属?”

    “啊?没有没有。”

    “长鸢,我叫长鸢,或唤均,都可以。”

    见麟会不会因此生气,但是将她护在南即,是为保护,长鸢,好歹也是育帝,见麟该是可以安心的,另一方面……

    “长鸢?!”

    三危界的神座,其修为境界由低到高为士土,柳青,州皇,尊者,育帝,德祖到真人。神座都不在意品阶境界,像名字一样,遇事的时候作为一个能力的代号,大概有一个概念,谁行谁上。帝鸿统驭中州四矞,四矞之中,虽以帝鸿为尊,但无专制制度。

    如今的神界,姚园的帝鸿、雾旭长林的帝均是育帝,德祖一位,真人一位,居于无镜之地——上北,州皇宗宣也在上北。

    丹舟之尊号,实为见麟所取,非上天所赐,听上去像只山灵的名字,她也曾一度怀疑自己能力难及神座之列,好在她从不在乎,因此没有什么压力和焦虑的情绪。

    丹舟一时惊奇,竟然喊叫了出来,莫不是同音同名而已,丹舟不自觉退了几步,看着他的脸,余光瞥尽长鸢全身,“哪……哪个长鸢?”

    “鸢飞杳杳青云里,‘长’即为距离,长鸢。”

    但凭前世听闻,平生竟能遇他,故事里的神仙,为世人道诉。丹舟曾问过见麟有关帝均长鸢的事,见麟却言之甚少,也许因为神秘,令她少许神往。

    三百多年前,帝均还只是一缕人魂,一百年后仅靠一己之力便覆灭了魔界,魔界消失之后,宙虚变成了浩瀚的诡谲之地,再无生灵足迹踪影。长鸢成神入三危似乎是机缘更多,突然间就成神了。

    不过百余年的光阴,长鸢的往事算不上秘辛,只是丹舟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些信息罢了。

    丹舟心中紧张起来,是长鸢啊,毕竟曾经执着过他的故事,“只、只是一起玩玩棋奏奏乐,非行了婚礼不可吗?”

    他静静地看着丹舟,眉头微蹙,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情绪。

    丹舟低下头去,人家是育帝,想必神君没有遇到过情缘,也难得有什么情缘。她想,她这样扭扭捏捏不知好歹,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桩买卖是长鸢亏本,她只是与他成个亲,便可以常住他家,在他地盘玩闹,届时还有缠他带自己出去玩的可能。

    “想来丹舟也并非神君心中良配……”

    他侧过身去,丹舟想,他想要听什么,他喜欢什么呢到底。她看着长鸢右臂上的鸣蛇,林中如此多的凡物,是否是因为没有伴的缘故才圈养的?他很孤独吗?鸣蛇与长鸢如此亲近,应该是长久伴在长鸢左右的,还有远处的青鸟,长鸢动一步,他在远处也跟着长鸢走,灵翅微微翕动,散着柔和的青光,那绝世好看的双目,款款深情,灼灼生辉,生得真好。

    丹舟收回目光,她心里没什么人,想到的只有见麟和定琏,“你们大神仙真好,不似定琏小神仙嫌隙。”

    “皆道本座气量狭小,偏你这样慷慨。”

    气量狭小?隐世神仙,哪里来的传言,他如此极力给予方便,想必是位忠于奉献的育帝,不会说话才造成这样的误解。

    “神君多与他们来往就是,若是了解神君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长鸢不语,只是看着丹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张开双臂,鸣蛇顺着他的身体往下,不再缠在长鸢身上。

    抱抱而已,丹舟自认不是吝啬小鬼,坦然跑进他的怀里。

    若非如此,她怎知自己这样喜欢长鸢周身的气息,喜欢得一点不敢动,生怕引起长鸢的不适。

    丹舟一入怀,长鸢就将她紧抱住,靠在她的肩头许久未动,大抵是睡着了,若是一睡便是多年,岂不是枯槁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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