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

    南觅昙相信在那一瞬间,他们三个的心理活动达成了短暂的一致,就是“嘁”。

    这个匕首,真是平凡无奇中的平凡无奇。不及小臂长,质地普通,在铁匠铺里能找到大把一模一样的,唯一一点不同,就是上面刷了一层劣质红漆。

    “可能是小孩顽皮,刷着玩儿的吧。”冯老爷道,“这些市井传言啊,都不可信的,劳烦几位跑一趟了。几位要是有空,不妨留待一会,吃顿晚饭吧。”

    祁固拒绝了,望佑柏解释道:“感谢老爷好意,但是我们有事在身,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他一双瑞风眼微微眯起,细密睫毛下,墨黑眼眸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

    二人拱手道别。

    南觅昙也没有应邀。

    嘛,晚饭就不再你这儿吃了,但晚上我还会来的,来看看你到底藏着什么呢。南觅昙面色不变,心里却已经盘算起来。

    那屋中煞气可不是假的,拿出来的匕首肯定只是假货,真正的估计是收在里面。趁着夜色,潜进这种宅子可是轻而易举。

    三人一同走到门口——虽然祁固老大不乐意,但他至少也没无礼到故意跑开——望佑柏问:“姑娘准备去哪里呢?”

    对于望佑柏的突然发问,祁固震惊地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你怎么跟这种人说话”。

    南觅昙倒是不意外。

    她以魔修身份行事时,向来穿一件宽大的披风、戴上兜帽,遮掩身形与面容。而他们上次交战之时,虽值夜晚,但月色明朗,又离得很近,望佑柏能隐隐辨出她的长相也是正常。

    那当然是把袍子翻出来准备准备晚上偷东西去啊。南觅昙微笑道:“这街上这么热闹,随便逛逛。”

    “那祝姑娘玩得开心。”望佑柏微笑颔首,和早就走出半里路的祁固一起离开。

    告别二人,南觅昙走向市里。

    舌尖好像还残留着方才吃的桂花糕的味道,一点不甜,干巴巴的就像在啃一团纸。明明其他仆人做事看着都那么麻利,怎么最重要的厨子反而一手烂技术。

    南觅昙突然有点同情冯老爷,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当然会得病。

    集市很热闹,南觅昙看过一家家店铺,寻找糕点店。虽然方才吃过来午饭,但味蕾受了这么一番摧残,她急需大量甜食来宽慰自己。

    至于偷东西嘛,晚上的事儿,不急不急。

    糕点店还没找到,一个小铺子抢先让南觅昙停了下来。

    这是个简陋的铺子,甚至没有店面,只是一辆木板车上盖了一张红色粗布,上面摆放着许多木制的配饰。有的只是普通的木块,有的则磨成圆形、方形等,还有不少雕刻出莲花、金鱼等图案。

    这东西并无新意,实在不起眼。材质也是普通的木头,不名贵。按理说,应该是别人偷都懒得偷的玩意,更不会有人想去买。

    正是如此,所以奇怪。

    她方才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五六家店上摆着类似东西,不仅仅是小摊子,连装饰华丽的名贵饰品店里也有。

    南觅昙随手拿起一个刻着云纹的。

    铺子旁边,一个小姑娘蹲着拿树枝挑蚂蚁玩。见有顾客,她立马站起,手上树枝都忘了放下,便兴冲冲地大声道:“客人,您看看有喜欢的吗?都可漂亮了!只要一文!”

    可漂亮了?

    南觅昙把那饰品细细看来一遍,又翻到背面再看一遍,得出结论:这玩意与“漂亮”的关系大概就像北疆山羊上树与东海洋面海盗盛行的关系——毫无瓜葛。

    “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很用心做的。”小姑娘一边说一边为了证明似的伸出手,一看,掌心满是泥巴。于是忙又藏回身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偷偷在衣服上擦干净。

    “这个很流行吗?”南觅昙问。

    “当然了!”小姑娘回答得很快,大眼睛圆溜溜的,好像在疑惑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又“哦”得一声,道:“你是外来人吧!怪不得!跟你说,我们的山神显灵啦!”

    “显灵?”

    “嗯嗯。”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前几天,山上发现一把刀,可厉害啦!红色的,还会发光呢!大家都说山神显灵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奇事!”

    南觅昙笑道:“可我听说那只是被涂了红漆啊。”

    “才不是呢!”小姑娘立马否决,双手一按,撑在木板上,差点把整辆车弄翻,“好多人都看到了!绝对是真的!”

    “这个就是用山上的木头做的,”小姑娘两手一捞,抓起两大把饰品,自豪地说到。

    “槐树?”手感熟悉,南觅昙辩识出来,问道。

    “对!山上好多槐树!”小姑娘认同,又补充道,“买一个嘛,客人。肯定能带来福气的,我们城里人都买了!”

    “是嘛,那既然这么热门,你的为什么卖不出去呢?”南觅昙打趣道。

    小姑娘怏怏地垂下脑袋,低低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看了几眼就走了。”说着,她又抬起头,满眼坚定,“肯定是他们没品位,我做得这么好看!”

    南觅昙最后还是买了一个走,就是方才拿起的云纹的。她把它扔到口袋里,转身恰好看见一家甜食店,眼睛一亮,走入店内。

    店老板是个老太太,身形瘦小佝偻,但脾气一点不小,好像她体内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火药,谁要是挨着了一点,脏话和唾液就要轰得噼里啪啦。

    店里没有专门的厨房,只拿木板隔了一块空地出来,老太太一个人在那里做着甜食。旁边摆了一个几层的大架子,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色糕点,颜色明而不艳、香气浓而不腻,叫人看着便食欲大开。

    南觅昙刚进门,一个穿着束着低马尾的少女就迎上来,得知是要堂食后,便带觅昙到一处桌子上坐下。

    “雪花酥、薄荷糕、鲜花饼、绿豆冰糕,这些来一碟。酥胡桃、凤梨酥、雕花红团、杏仁豆腐、黑芝麻米糕、汤汁麻团,这些来两碟。红豆酒酿圆子、鸡蛋醪糟汤圆、红糖绿豆豆腐脑,都来两份,多加糖。”

    少女递出菜单的手僵在半空中,南觅昙看都不看,微笑着张口便报出一大串,“好了,先就这样吧。”

    少女看着南觅昙面前的单人桌,“您需要换一张多人桌吗?”

    南觅昙:“不用了,我没有约人。”

    少女:“不,我是觉得这张桌子放不下。”

    于是南觅昙一人顺理成章地霸占了一张四人桌。这里的座位是板凳而不是椅子,又不靠近墙壁,南觅昙没地儿靠,便只懒懒地塌着肩膀,指尖随意地敲着桌面。

    “阿姝,我点的东西什么时候好啊?”南觅昙身后的一张桌子边,一个穿麻布短衣的中年男子喊到。

    少女回头,刚要说话,店长老太就抢先高声骂道:“催什么催,鬼小子!赶着烤鸡蛋去吗!”这老太看着是古来稀的年纪,但声音比那男子还要中气十足。

    男子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头顶秃了一大片,干净得真像鸡蛋壳,走在外面定是要直接接受午后炙热太阳的烘烤。

    阿姝急忙道:“奶奶,不要那么说!”又小跑到男子旁边,不住低声道歉:“真是抱歉,对不住您,请您不要在意,很快就好了。

    “没事没事。”男子憨憨一笑,道:“关婆婆的性子我们早就清楚啦,不受她骂几顿我还不习惯呢,哈哈哈哈。”

    “真抱歉。”阿姝诺诺重复道。

    “没事没事。”男子摆摆手,“关婆婆身体健朗,我们看着高兴才是,阿姝又是这么好的孩子,看来是用不着去’养寿院’的喽。”

    这话本来是好话,关婆婆却遭了侮辱一样,一下跑出来。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握着研磨棒,大骂道:“说的什么鬼话,那破地方,去了就是送死的!”

    她神色冲动,手中研磨棒上上下下地挥舞着,阿姝忙跑过去扶着她,小心地把她往木板后面推,“别说胡话了,奶奶。”

    “什么胡话!”关婆婆跟块陷在地里的大石一样,脚下半点不动,反而用棒子在阿姝脑袋上敲了一下,疼得阿姝不禁收回手,捂住头。

    “你这小孩,忘记你姨奶奶了吗?”关婆婆骂道。

    阿姝揉着红了一片的前额,委屈道:“我没忘,可是姨奶奶本来就年纪大了……而且我们不是去过’养寿院’的吗?那儿环境很好啊,还有医生呢……”

    “呸!”关婆婆不依,“要是小妹肯呆在我们家里,肯定比那在鬼地方活得长!她身体底子那么好,就是该活到一百岁的!”她双目通红,说完收紧下巴,吸了吸鼻子,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又倔犟地瞪着阿姝。

    “这……生死有命……而且姨奶奶已经是高寿了。”阿姝安慰道,“好了,奶奶,这么多客人呢。”

    鸡蛋头男子也走到她们身边,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道歉,“是我失言,关婆婆,您可千万被介意。”

    关婆婆哼了一声,总算是妥协地回去继续做糕点了。

    阿姝无奈地轻声叹气,鸡蛋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摇摇头,便去架子旁拿碟子了。

    再转身时,阿姝已经恢复有礼的微笑,端着好几个碟子出来,她一边手掌端两个、小臂上再放着两个,颇有技术地稳步走向南觅昙。

    “您先吃着,剩下几份马上就好。”阿姝将碟子一个个放在桌上,轻声说道。

    一块块制作精美的糕点堆在一起,样子煞是可爱。

    南觅昙拿起枣花酥咬下一口,酥脆的外皮与甜糯的枣泥味道充溢口腔。而制作它的人却与这点心完全相反,南觅昙向简易厨房那里看去一眼,关婆婆一边忙活一边嘟嚷,布满色斑的皮肤如同生锈的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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