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条繁华大街，司华清终于找到那处地址。
眼前是一间十分简朴、平平无奇的青瓦小院。好在门前整洁干净，几棵梨花树开得正好，更显清幽。一看便是还有人居住，并且常常打扫。
便是此处了。
此前在宫中所查的东西，都指向这一处终点。
扣门询问，便能得知那困扰他多日的真相。
司华清好不容易找了机会，趁着知府夫人带着祝宛凝四处去宴饮郊游，找借口独自出了门，去做那件对他来说此行之中最重要的事。
他正要上前扣门询问，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这位平日里人人称道稳重得体的三皇子，竟也在此处停留一瞬。
不知心中期盼的真相，到底是确认——当年生母难产而死是场意外，仍能回去，若无其事，跟皇后继续母慈子孝的关系；还是知晓这许多年的脉脉温情——不过是个假象，宫闱之中，除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没有哪个人是能真正相信的。
心乱如麻。
*
来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司华清见了人便拱手施礼：“请问王衡大夫在吗？当年因缘际会，小人在上京途中，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幸得偶遇王衡大夫，得他仗义出手相救，才算捡回一条命来。今日途径此处，便想来看看恩公，一叙感念之情。”
他给那少年看了看手中所带的食物酒水。
他今日特意换了简朴常服，正如市井间一位最普通的青年，这些礼节做出来也不突兀。
不料那少年却道：“父亲早不在了。”
“父亲本在皇宫内当差，行医救人的事，母亲和我也不是很懂。只晓得那段时间，父亲心中似乎很是焦灼，大概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天气越热，他越焦躁，回家也并不对我们多说。”
此前父亲回家之后，往往也并不花很多时间和他玩闹。唯有那段时间，倒是常常陪着他玩耍。
有时母亲给他买了新玩具，他便沉浸其中，乐不知返，一回头便看到父亲的眼神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眸色沉沉。
他看不懂，又因年纪太小，到底贪玩，只知道朝父亲笑一笑，就接着玩玩具去了。
这日子也没过多久。六月的某个夜里，父亲没再回来，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骸骨——以及一些来自宫中的赏赐。
前来传信的宫人说，父亲在宫中为贵人开错了药，没治好，倒是治坏了。天子一怒之下，定了死罪，原本还祸及家人。然而皇后娘娘仁德，到底感念父亲在宫中侍奉时兢兢业业，因此法外开恩，还赏了些钱银。
“若不是皇后娘娘恩典，你们母子二人，真不知以后如何生存。”那太监讳莫如深，感慨道：“毕竟王太医是犯了错，多问多错，你们得了这些赏赐，也不要再打听了，只管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宫中皇后娘娘赏下的东西，已足够妥帖地安葬父亲，再供着他长大成人了。
母亲向来老实本分，便也听了这建议，带着他回了老家丽州，投奔娘家去了。不做他想，只求在此平安度日，将他抚育成人。
也不再让他学医，指望着他将来读书做个举子，当个小官，安稳生活。
*
那少年一五一十讲得详细，态度诚恳。
司华清却越听脸色越沉，这与宫中所说王衡告老还乡的版本完全不同。显然，有人在遮掩真相。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他略一思忖，又道：“没想到等我终于登门，恩公却已仙逝。实不相瞒，自当日恩公为我医治后，我不仅崇敬恩公医德，更向往恩公医术。不知他当日是否留下什么笔记，某愿出五十两银买下。”
那少年闻言，又惊又喜，把他带到书房，只道让他自己翻看，是否有什么想要的笔记章册。
王衡留下的，许多都是医书，填满了整间书架。多年时光已过，这些书册早已发黄变脆，带着种故纸堆的味道。
他在其中仔细翻找，略过那些医书，终于是找到了一本行医笔记。其上既有时间，又有病人的症状和开具的药材，其间便包含当年为颜贵人看诊的许多记录。
司华清不懂医术，研读无用，便拿了这笔记揣进怀里，作别了少年，只待回去再找信任的医生询问。
了却此事，他正要返回知府府上，一时走神，竟不知不觉又走向了平安街。
说来也怪，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看这街道却觉得颇熟悉、颇亲切。就好像其实来过许多次一样。
暖风拂面，平安街本就繁华，街边各色商铺琳琅满目，入耳俱是小商贩的叫卖声。
他原本无心细逛，偶然路过一间叫忆江南的点心铺子，却下意识停了步子。
朱红的门牌上，深深刻着“忆江南”几个大字，又描以黑漆。四面萦绕着点心那特有的甜香气味，挤满了排队购买的人。
看来这家的点心一定很好吃。
行动比思绪来得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排上了队伍。
过了许久才轮到，小二问他：“这位客官，买些什么？”
“一盒条头糕，一盒龙井酥。”这回答未经思索便出自他口，仿佛说过许多遍似的，却让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那小二十分热情，一面拿纸袋包点心，一面对他笑道：“您不是第一次来吧，这两样是我们店里最好吃的，您真会挑！“
他一怔，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却又说不出来。
总归买都买了，正好带给祝宛凝，就说是专程排队来买点心。省得无法解释这半日去了哪里。
*
端午香囊中，时下流行用藿香、佩兰、高良姜、苍术、桂皮、丁香、辛夷、白芷藿香之类，又因为天气渐热，为了驱邪避虫，不少人也爱用菖蒲、艾叶、薄荷。
钟罗琦坐在房中，先列出常用的香料，吩咐下人去库房先各取一两来。
她想先自己调配几样，比较一番，选了合适的再给江楚冉看样品。
钟记香料的买主里，各色人等都有。
逢年过节，钟老爷常给大主顾备些节礼，她便也准备效仿此举，为贵人们定制一些端午香囊。
香料既要名贵，香囊所用的设计、绣工和面料就也需要精美，直让江记拿今年的新丝做了时兴款式最好。香囊上，要同时打上代表钟记的桂花和代表江记的一朵织云纹。
香囊必要做得十分精美细致，适合把玩，最好叫人看了就爱不释手。
好让贵人们知晓，江记也有精品织物。让他们下次再做新衣物，能考虑去江记定。
至于钟记和江记的店内，便只售卖一些价位中等的。不指望这部分商品能赚多少钱，只要让人耳目一新，拓宽两家的客源，强化钟记物美价廉的印象就好。
香囊必在端午前上架，不嫌太早，四月便可以开始售卖了。可以先多推出几个款式，却不必备太多库存，看哪样最好卖，再多做些。
如此算来，七日之内，她便得和江记把合作方式、分账比例、售卖流程等等都定下来。
……
她沉浸在制作香囊的思绪里，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等到理出大概的流程，写清笔记，已到了下午。
是春翠的声音又把她拉回现实：“小姐，忆江南今年的条头糕和龙井酥已经开始卖了，要去买些不？”
忆江南的点心是城里最流行的，时时去买都要排队。钟罗琦最喜欢的便是条头糕和龙井酥，每年开卖了都会去买。
条头糕本来只是个寻常点心，只是忆江南在和面时，会加入每年新酿的洋槐花蜜，因此花香浓郁，吃起来格外清新甜蜜，口角生香。
龙井酥更大有门道。拿上好的龙井和新开的茉莉，用荷叶上的露水泡了茶揉馅，做好后再压出六瓣花朵形状，拿白芝麻点上花心。端出来，每个都是雅致花朵形状，咬一口，酥脆外皮下，龙井清香混着茉莉的味道，口感极有层次。
城中也有点心铺子模仿这做法，却始终无法还原那味道。
到底还是忆江南前的队伍最长，去排上半个时辰，能买到就已经算极顺利了。
忙碌太久，被春翠一说，想起那两样点心滋味，她也觉得饿了。当即起身道：“走，我们这就去忆江南。”
这点心味道好，却不能久放。只要过夜，口感便大打折扣。也因此，她虽也觉得排队繁琐，还得常常去排。
正好今日买了回来，也给爹娘和妹妹送些去。
眼前是一间十分简朴、平平无奇的青瓦小院。好在门前整洁干净，几棵梨花树开得正好，更显清幽。一看便是还有人居住，并且常常打扫。
便是此处了。
此前在宫中所查的东西，都指向这一处终点。
扣门询问，便能得知那困扰他多日的真相。
司华清好不容易找了机会，趁着知府夫人带着祝宛凝四处去宴饮郊游，找借口独自出了门，去做那件对他来说此行之中最重要的事。
他正要上前扣门询问，手却微微颤抖起来。这位平日里人人称道稳重得体的三皇子，竟也在此处停留一瞬。
不知心中期盼的真相，到底是确认——当年生母难产而死是场意外，仍能回去，若无其事，跟皇后继续母慈子孝的关系；还是知晓这许多年的脉脉温情——不过是个假象，宫闱之中，除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没有哪个人是能真正相信的。
心乱如麻。
*
来开门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司华清见了人便拱手施礼：“请问王衡大夫在吗？当年因缘际会，小人在上京途中，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幸得偶遇王衡大夫，得他仗义出手相救，才算捡回一条命来。今日途径此处，便想来看看恩公，一叙感念之情。”
他给那少年看了看手中所带的食物酒水。
他今日特意换了简朴常服，正如市井间一位最普通的青年，这些礼节做出来也不突兀。
不料那少年却道：“父亲早不在了。”
“父亲本在皇宫内当差，行医救人的事，母亲和我也不是很懂。只晓得那段时间，父亲心中似乎很是焦灼，大概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天气越热，他越焦躁，回家也并不对我们多说。”
此前父亲回家之后，往往也并不花很多时间和他玩闹。唯有那段时间，倒是常常陪着他玩耍。
有时母亲给他买了新玩具，他便沉浸其中，乐不知返，一回头便看到父亲的眼神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眸色沉沉。
他看不懂，又因年纪太小，到底贪玩，只知道朝父亲笑一笑，就接着玩玩具去了。
这日子也没过多久。六月的某个夜里，父亲没再回来，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骸骨——以及一些来自宫中的赏赐。
前来传信的宫人说，父亲在宫中为贵人开错了药，没治好，倒是治坏了。天子一怒之下，定了死罪，原本还祸及家人。然而皇后娘娘仁德，到底感念父亲在宫中侍奉时兢兢业业，因此法外开恩，还赏了些钱银。
“若不是皇后娘娘恩典，你们母子二人，真不知以后如何生存。”那太监讳莫如深，感慨道：“毕竟王太医是犯了错，多问多错，你们得了这些赏赐，也不要再打听了，只管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宫中皇后娘娘赏下的东西，已足够妥帖地安葬父亲，再供着他长大成人了。
母亲向来老实本分，便也听了这建议，带着他回了老家丽州，投奔娘家去了。不做他想，只求在此平安度日，将他抚育成人。
也不再让他学医，指望着他将来读书做个举子，当个小官，安稳生活。
*
那少年一五一十讲得详细，态度诚恳。
司华清却越听脸色越沉，这与宫中所说王衡告老还乡的版本完全不同。显然，有人在遮掩真相。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他略一思忖，又道：“没想到等我终于登门，恩公却已仙逝。实不相瞒，自当日恩公为我医治后，我不仅崇敬恩公医德，更向往恩公医术。不知他当日是否留下什么笔记，某愿出五十两银买下。”
那少年闻言，又惊又喜，把他带到书房，只道让他自己翻看，是否有什么想要的笔记章册。
王衡留下的，许多都是医书，填满了整间书架。多年时光已过，这些书册早已发黄变脆，带着种故纸堆的味道。
他在其中仔细翻找，略过那些医书，终于是找到了一本行医笔记。其上既有时间，又有病人的症状和开具的药材，其间便包含当年为颜贵人看诊的许多记录。
司华清不懂医术，研读无用，便拿了这笔记揣进怀里，作别了少年，只待回去再找信任的医生询问。
了却此事，他正要返回知府府上，一时走神，竟不知不觉又走向了平安街。
说来也怪，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皇宫，看这街道却觉得颇熟悉、颇亲切。就好像其实来过许多次一样。
暖风拂面，平安街本就繁华，街边各色商铺琳琅满目，入耳俱是小商贩的叫卖声。
他原本无心细逛，偶然路过一间叫忆江南的点心铺子，却下意识停了步子。
朱红的门牌上，深深刻着“忆江南”几个大字，又描以黑漆。四面萦绕着点心那特有的甜香气味，挤满了排队购买的人。
看来这家的点心一定很好吃。
行动比思绪来得更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排上了队伍。
过了许久才轮到，小二问他：“这位客官，买些什么？”
“一盒条头糕，一盒龙井酥。”这回答未经思索便出自他口，仿佛说过许多遍似的，却让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那小二十分热情，一面拿纸袋包点心，一面对他笑道：“您不是第一次来吧，这两样是我们店里最好吃的，您真会挑！“
他一怔，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却又说不出来。
总归买都买了，正好带给祝宛凝，就说是专程排队来买点心。省得无法解释这半日去了哪里。
*
端午香囊中，时下流行用藿香、佩兰、高良姜、苍术、桂皮、丁香、辛夷、白芷藿香之类，又因为天气渐热，为了驱邪避虫，不少人也爱用菖蒲、艾叶、薄荷。
钟罗琦坐在房中，先列出常用的香料，吩咐下人去库房先各取一两来。
她想先自己调配几样，比较一番，选了合适的再给江楚冉看样品。
钟记香料的买主里，各色人等都有。
逢年过节，钟老爷常给大主顾备些节礼，她便也准备效仿此举，为贵人们定制一些端午香囊。
香料既要名贵，香囊所用的设计、绣工和面料就也需要精美，直让江记拿今年的新丝做了时兴款式最好。香囊上，要同时打上代表钟记的桂花和代表江记的一朵织云纹。
香囊必要做得十分精美细致，适合把玩，最好叫人看了就爱不释手。
好让贵人们知晓，江记也有精品织物。让他们下次再做新衣物，能考虑去江记定。
至于钟记和江记的店内，便只售卖一些价位中等的。不指望这部分商品能赚多少钱，只要让人耳目一新，拓宽两家的客源，强化钟记物美价廉的印象就好。
香囊必在端午前上架，不嫌太早，四月便可以开始售卖了。可以先多推出几个款式，却不必备太多库存，看哪样最好卖，再多做些。
如此算来，七日之内，她便得和江记把合作方式、分账比例、售卖流程等等都定下来。
……
她沉浸在制作香囊的思绪里，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等到理出大概的流程，写清笔记，已到了下午。
是春翠的声音又把她拉回现实：“小姐，忆江南今年的条头糕和龙井酥已经开始卖了，要去买些不？”
忆江南的点心是城里最流行的，时时去买都要排队。钟罗琦最喜欢的便是条头糕和龙井酥，每年开卖了都会去买。
条头糕本来只是个寻常点心，只是忆江南在和面时，会加入每年新酿的洋槐花蜜，因此花香浓郁，吃起来格外清新甜蜜，口角生香。
龙井酥更大有门道。拿上好的龙井和新开的茉莉，用荷叶上的露水泡了茶揉馅，做好后再压出六瓣花朵形状，拿白芝麻点上花心。端出来，每个都是雅致花朵形状，咬一口，酥脆外皮下，龙井清香混着茉莉的味道，口感极有层次。
城中也有点心铺子模仿这做法，却始终无法还原那味道。
到底还是忆江南前的队伍最长，去排上半个时辰，能买到就已经算极顺利了。
忙碌太久，被春翠一说，想起那两样点心滋味，她也觉得饿了。当即起身道：“走，我们这就去忆江南。”
这点心味道好，却不能久放。只要过夜，口感便大打折扣。也因此，她虽也觉得排队繁琐，还得常常去排。
正好今日买了回来，也给爹娘和妹妹送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