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9日,万圣节派对前夕。

    天际淡蓝转灰,晏知愉穿上亲手缝制的白色毛绒绒套装,cos嫦娥手里那只玉兔,前往梨泰院炸街。

    空气中飘浮咖啡与生啤牵缠的微醺气息,她手拿冰美式,低头看手机导航,一不留神撞上人。

    抬起头,一个海拔高的财神爷垂目而视,红色财神服上黑色污渍漫延。

    财神爷虽身着cos服,周身却无半点喜感,由内而外散发生人勿近的贵气。

    根据着装判断,他应该和她一样,都是中国人。

    满级压迫感扑面而至,她立即鞠躬道歉,垂头时,尖尖竖起的兔耳朵又不小心戳到对方的胸.膛。

    她猛地后退几步,内心暴风哭泣,这下完蛋了,对面一看就不好惹。

    财神爷站在原地不动,语气淡淡,低语回没关系。

    他眼睫低垂,慢条斯理从裤袋里拿出手帕,擦拭污痕。

    闻言,晏知愉双肩松懈,余光瞥见对方薄皮精雕的手,猜想手随其主,本人应该长得不错。

    眼神不自觉朝上瞟,只一瞬,她心跳漏了半拍。

    街道上空悬挂瀑布冰条灯,暖黄灯光如柔光滤镜软化男人容颜。

    他漫不经心的瑞凤眼澄澈如墨棋,纤长浓密的睫毛缀满流光。

    左眼角有颗小泪痣,鼻梁高挺,下鄂线比她人生规划还清晰。

    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晏知愉顿时明白何为一眼万年。

    心旌不受控地摇曳,好想拥有他全部社交账号,可对萍水相逢的人这么主动,未免吓到人家,还显得自己轻佻。

    今晚过后就要回美国,即使主动也不会有结果。

    克制疯狂搏动的心,她微敛眼眸,不敢再多看,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你一个人吗?前头拥挤,小心点。”

    后方传来清醇嗓音发出的提醒,她脚步稍顿,回过头。

    财神爷站在人行道中间,深邃而沉静的黑瞳充溢真切关心,唇畔漾出淡笑。

    晏知愉倏地心窝热流涌窜,憋住呼吸,点点头回应知道了,转头继续往前走。

    呼出一口气,她唇角微微勾起,真是美好邂逅。

    行至坡道,人流越来越密集。

    她想绕行到附近小巷躲开拥挤,人潮却忽如多米诺骨牌奔涌倒下。

    困在人墙,生路全被堵住,她脚步离地,被架着往前走。

    哭喊声求救声刺痛耳膜,四面都在推搡,肺部被挤得连收缩空间都没有,胸闷得快要窒息。

    晏知愉拼尽全力伸出胳膊挡在胸前,撑出呼吸缝隙。

    不会吧,不会今晚就交代在这吧,妈妈咪啊!她闭上眼睛,把中内外神仙都念叨个遍,祈求保她一条狗命。

    突然,有股力道箍住她双肩,将她从人群中拔出来。

    她一脸懵,吓得两脚乱蹬。

    “别怕,是我。”

    沉稳的声音盘旋而下,她莫名心安,停止挣扎。

    脚跟踩到实地,环境还是很挤,但比刚才好太多。

    昏暗视线看到一抹鲜红,仰起头,是财神爷。

    他低垂深邃眼眸,清澈漆黑瞳孔中倒印着她惊魂未定的缩影。

    晏知愉稍稍回神,双手抖得紧抓对方胳膊。

    两眼下意识望向下方,血.腥袭击感官,凄厉哭嚎声如鬼魅狰狞,她瞳孔骤缩,腿哆嗦得发软。

    财神爷扶住她的肩膀站稳,掰回她的头,双手捂住她耳朵。

    他清俊面容垂下长睫,唇瓣颤抖却极力稳住声线,一字一句低声安抚。

    两人贴身相依,她咬紧嘴唇压住颤栗,闭上眼睛躲在对方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覆在耳边的手放下去,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渐渐消停,迟来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慌乱冲进鼓膜。

    晏知愉颤巍巍睁开眼睛,视线模糊,满面热泪。

    财神爷用韩语朝救援人员大声呼喊,她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能从他紧蹙的眉眼中,读出着急的情绪。

    数名医护和警员围过来,财神爷跳回地面,举手把她抱下来。

    医生蹲下身,检查她的腿部。

    站直后,晏知愉茫然望向正在清点救援的街道。

    瀑布冰条灯残乱坠地,不远处亮着大白灯,地面上星星点点横躺几具遮盖白布的尸体。

    夜风好冷,她缓缓抬手放在心脏位置,跳动的器官证明自己还活着。

    胸口压抑得难受,悲怆却得哭不出来,一阵痛麻由下往上窜流全身,低头看,两腿满是淤青。

    财神爷走过来,抬起温暖掌心覆盖她眼眸,在耳边低语:“别看,别想。”

    他陪同上救护车,眉头紧锁,摊开薄毯盖在她身上。

    车外汽笛声急促,车内消毒水味弥散,护士往她手臂注.射针剂。

    晏知愉两眼失神望着身侧的男人,眼窝渐渐发酸,阖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两条小腿酸胀发麻。

    徐徐睁眼,灰蒙不清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低眸往下望,一只奶白色小博美在床尾蹦迪。

    熹微晨光从未拉好的百叶纱帘缝隙中流溢而进,在昏黯卧室内落下一道虚弱的浅金光束。

    揉搓惺忪眼皮,坐直起身,拎起小狗后颈,塞进被窝。

    放空躺下,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晏知愉吁叹一声,又做恶梦了。

    一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真真困扰她许久,做心理辅导也未见效。

    恶梦中唯一的暖源,是救她一命的财神爷。

    他的出现,犹如人生彩蛋,久久都不能忘怀。

    住院时,医院伙食好差,肉比晋江还少,病中的她愈发矫情不肯吃,他就去买中式料理。

    夜间她多次惊醒睡不安稳,他就在旁边陪床。

    他陪她到出院,还支付所有医药费。

    分别前,两人加了line好友,但也仅仅如此,没后续了,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起初,她失落过一段时间,还以为是精神创伤。

    直到有天,读到纳兰性德《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她心神悸颤,后知后觉洞察自己的心思,可惜,晚了。

    三周前,家人不知道怎么想,给她介绍个自大油腻普信男。

    她又气又惊,连夜从加州飞回国内,来到粤省,途中还捡到一只流浪小狗。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回国,她有点跟不上现在人的精神状态,感觉奇怪的人好多。

    有人组队抢她的狗,还有个叫霍蓝生的星探三番五次骚扰她。

    霍蓝生名片印的职位是“森望文化传媒总裁”,根本就不是什么星探,说法前后不一,不是骗子还是什么?

    呵,还好她提前下载反诈APP。

    归国后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回老家芜城,遇到奇怪的人好过面对奇葩相亲对象。

    起身到阳台看行人穿搭,每次出门前都得先做参考。

    她所在的城市气候有点癫,倒春寒加回南天,偶尔又春光明媚,温度捉摸不透。

    洗漱完,简单穿休闲套装,戴个帽子掩盖没洗的头发,她牵着雪球下楼买菜。

    买完所需,还没进小区,远远就瞧见霍蓝生和那群抢狗的人交头接耳,居然是一伙。

    其中一人与她对上眼,立即招呼同伙,集体朝她奔来。

    晏知愉睁大眼睛,吓得赶紧抱起小狗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声呼救。

    狂奔中,大脑快速运转,想起学过的求救技巧,要往人群里面跑,如水滴入海,方有一线生机。

    隐约记得小区附近有娱乐公司在海选,她调转方向,往选秀地狂飙。

    拐个弯,撞上一堵墙,她反弹摔倒在地。

    分不清鼻子疼还是屁屁疼,微睁眼缝,一双黑色哑光手工皮鞋落入视线。

    对方蹲下身,银灰色西服平整无褶,脖颈处系着金丝绣深蓝暗纹领带。

    “是你。”

    低沉声音响畔在耳际,晏知愉瞭起眼皮,一张五官深邃的脸闯入视野。

    她霎时忘记呼吸,两眼怔怔对视。

    昨夜梦中的人真实出现在眼前,他嘴角上扬,张手轻握她手肘,扶她起身。

    鼻尖磕碰到男人软和的胸膛,细若游丝的雪松香气渗入肺叶,这是她第二次触及。

    后方传来急促脚步声,那群阴魂不散的人气喘吁吁追上来。

    一人指着她,语气不连贯:“谢……谢总,就是她,她抢你的狗。”

    晏知愉一听,紧忙从地面捞起雪球,夹在臂弯躲远点。

    她皱起眉头,两眼警惕望向他们。

    “小兔子,”男人款步走近,半弯腰,嘴角噙着笑:“我叫谢砚庭,你还记得吗?”

    说完,他拿起手机翻找,反面亮屏给她看。

    屏幕显示两人line的聊天记录,时间截止在2023年1月。

    这个账号,她熟到会背,而今天,她才知道他的姓名。

    目光回到谢砚庭脸上,清隽面容依旧慑人,时光如细砂纸,打磨得他的轮廓愈发立体。

    人模人样,就是乱起花名很不好,她眉心微动,小声嘟囔:“我不叫小兔子。”

    住院时情况紧急,她用的是英文名,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只是,哪有172cm的小兔子,难不成在高的人眼里,比他矮的人都相差无几。

    稀薄阳光碎成金箔,落在谢砚庭肩头。

    他眸光熠熠,莞尔一笑,微挑薄唇问起她的名字。

    晏知愉扬起下巴,一字一顿自我介绍,希望他记得。

    谢砚庭眉眼弯弯,眸中波光流动,轻声回应记住了。

    霍蓝生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袖,两眼在他们中间打转,“表哥,过来下。”

    谢砚庭让她稍等会,转身踱步到那群人面前。

    表哥?他们是亲戚?

    不知道对方要出什么招数,她环手抱着雪球,踌躇在原地,内心有点矛盾,想继续寒暄,但又怕对方是个坏人。

    吩咐完事,谢砚庭遣散其他人,回到她面前。

    他抬手揉摸雪球,责难小东西是个操心货。

    雪球张嘴吐舌头,平日里它对陌生人龇牙咧嘴,此时却一声反驳吠叫都没有。

    抬眸端量谢砚庭,他唇线微勾,满眼宠溺。

    看来,应该是狗主,不过还是打探清楚。

    谢砚庭掀起眼睫,眼神如水潋滟,小心翼翼问询:“我们谈谈,好吗?”

    瞧他一脸真诚,晏知愉就信一次,之前能救她,现在也合理不会坑。

    她颔首答应,两人走去前头茶餐厅。

    谢砚庭径自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菜袋和狗绳,并肩行走。

    双方指尖无意间触碰,指腹如触电般酥麻,晏知愉迅速缩回手。

    目光无意识飘向对方的肩膀再落至掌心,凝望几秒,她缓慢垂下眼帘。

    走近餐厅,侍应生带路进vip通道。

    电梯反面镜照映谢砚庭西装革履,贵气逼人,而她人字拖、防晒衫加大裤衩。

    第一次后悔随便混搭就出门,精心打扮无人知,蓬头垢面遇暗恋。

    抵达顶层,晏知愉发现这里是著名轻奢打卡地,顾客都穿得光鲜靓丽,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人面对面坐在看得到海景的沿窗位次,玻璃窗外,碧蓝海面留下几道帆船走过的白泡沫轨迹。

    谢砚庭把菜袋放在邻座,接过菜单翻看。

    他眼角微弯,纤长的手指点了几样特色,问起她的口味。

    “呦,谢总,好巧。”一个手夹香烟的花衬衫轻佻男走过来。

    男人扯着公鸭嗓大声嚷嚷,引得周围食客扫来目光。

    他身后跟着三四个穿着火辣的莺莺燕燕,甜腻夹子音喊着“谢总”,浓厚脂粉味浑浊清雅环境。

    谢砚庭闻声望过去,瞬间眼底阴沉晕染,让服务生先下去。

    他侧面线条绷紧,指节有一搭没一搭轻敲桌面,划开手机,呼出一个电话,阐明地址后挂断。

    晏知愉莫名觉得来者有点眼熟,她眯眼细看,瞳孔地震,立即压低帽檐。

    不带这么玩啊,她内心咆哮,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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