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诗,镇边大将军的女儿,十九岁入宫,被封为贵妃,为表宠爱,皇帝特地在养心殿附近建了藏心宫,所谓藏心,藏的大概是皇帝的心肝宝贝。可惜这姑娘福薄,入宫五年后患了重病,缠绵病榻两个多月就撒手人寰了。

    曾经的藏心宫大概是富丽堂皇,金雕玉砌的,但现在,它失去了主人后,这里即使依旧有人打扫,但也显出些破败的感觉来。殿门紧闭着,牌匾上的字甚至有些脱色了都没有人修葺。

    “您的意思是闹鬼的地方就是这里?”徐天勤瑟瑟发抖地躲在无虞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看无虞手上已经复位的罗盘,“不...不会是,贵妃吧?”

    “贵妃”二字一出口,平地起了一阵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徐天勤一下把脑袋缩了回去,整个人都藏在了无虞身后。那殿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露出了内院。

    无虞面无表情地收起罗盘,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箓,往空中一扔,符箓无火自燃,寒风也停了下来,又拿了一张符贴在了徐天勤的脑门上:“跟着我,别乱碰东西。”

    徐天勤点头如捣蒜,紧紧贴着无虞,跟着他进了殿门。

    藏心殿中间是主殿,两侧是配殿,内院摆着石凳石桌,种着好几棵参天大树,花坛里也种了花,虽是秋天,也该有花绽放,此时却是一片枯败的样子。走进主殿,正中挂着的是一幅秋日狩猎图,与寻常狩猎图不同的是,这画上有一个红衣女子在策马而行,与另一个弯弓射箭的男子当是一对。画下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是一把古琴,已经落了灰。右侧是纱幔挡着的床铺,纱幔甚至有些破损了,左侧是桌椅软塌,应该是会客的地方。

    无虞掀起纱幔,看到了沉香木做的床和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都空了,都拿去陪葬了?整个寝殿,除了那副图和图下的一把琴外,竟然没剩下什么了。这位盛宠的贵妃死后,那位帝王就把她忘了?

    “天师,这是不是不大对啊,这里怎么会这么破败啊?”出了藏心宫,徐天勤又变得生龙活虎了,只是他再迟钝也意识到这其中有不合常理的地方。

    无虞挑了挑眉:“大概,这个宠爱,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敷衍了徐天勤后,无虞试图寻找那个法阵的踪迹,却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日头正猛,传说中的“鬼”只怕不会轻易出来,无虞与徐天勤告别,准备入夜再来查探。

    日头偏西,皇城街市上的摊贩们三三两两收摊,准备回家时,遇上了一个笑得令人心软的姑娘,这姑娘可不得了,买了吃食、饰品就算了,她还准备把馄饨摊的摊主买下来给她做饭,被后头跟着的公子好不容易给阻止了。

    “师兄!你以前下山,怎么不给我带好吃的?”幼宜心满意足地吃了馄饨后又拿着一跟糖葫芦在啃,还不忘“质问”她的师兄。

    “你觉得是这个好吃还是你思锦师姐做的好吃?”珞尧双手拎满了东西,无奈地问道

    “唔,都好吃!”幼宜想起了师姐给她塞的梅子糕和桃花酥,又看了看手上的糖葫芦,“好吧,是师姐做的好吃!现在去皇宫吗?”

    “等入夜,白天去容易打草惊蛇。咱们先去刑部打探一下。”

    天色渐暗,皇宫逐渐被夜色笼罩,被三人期待的黑夜终于到来了。

    无虞背上长刀,蒙上黑面巾,悄然出门,几息之间就到了白天查无所获的藏心宫。此时的藏心宫,透出了点点光芒,一声声呜咽声从里面传来,似是在吸引人进去。无虞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可以隐藏气息的符,脚尖轻点地面,轻巧地翻过了墙,却发现里面已经与白天大不相同了。

    “你看呀,我写的好不好?”穿着宫装的女子与穿着黄袍的男子正在庭院中写字画画,女子写了一个大字“晏”,正扯着男子的胳膊撒娇。无虞眯了眯眼,确认了男子就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现任皇帝,那女子,可想而知应该是贵妃洛明诗了。皇帝比他早上见的要年轻许多,看来他看到的可能是贵妃的记忆。

    转眼庭院中的画面已经消散了,变成了围场,贵妃一身红色骑马装,背着长弓,张扬明媚地策马狂奔,皇帝不同于如今的内敛沉稳,而是潇洒如风,意气正盛,跟在贵妃身后。或许不该称为皇帝和贵妃,而是萧晏和洛明诗。正是主殿中悬挂的画上所绘场景。洛明诗在马上招呼萧晏:“阿晏,来呀!我们比比谁先射到猎物!”回应她的是萧晏宠溺的笑容。洛明诗从马鞍处取出箭支,搭箭,拉弓,半合上左眼,手一松,箭支离弦而去。

    “咻!”

    无虞一把握住向他面门射来的箭支,面不改色,几乎毫无波澜。

    “小天师,你好啊!”那一直在耳边的呜咽声此时停止了,一道女声带着笑意道,幻境里的一对男女还在恣意奔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与她在幻境外阴恻恻的声音合到一起,说不出的诡异,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洛明诗。”

    无虞叫破了她的身份后,幻境陡然消散,化作流星一样的绿色光芒朝无虞袭来。无虞几个闪身躲过最前面的绿光点,伸手凌空一捏,鸿蒙笔握在手中,在空中画下符咒,最后一笔落成的那瞬间,符咒完整呈现,他收起笔,将符咒向前一推,形成了一个散发着金色的光圈,将那些绿光挡住。绿光点在撞上金色光圈的瞬间,消散成了砂砾。

    “洛明诗,你是妖?”无虞右手掐诀,闭上眼睛,找寻洛明诗的踪影,口中问道,他的罗盘能感知到妖气,但这个洛明诗只能在晚上装神弄鬼,必定还有古怪。

    整个藏心殿现在在他“眼中”都泛着莹莹绿光,特别是主殿里,绿光浓郁得几乎凝成了实质。在他叫破洛明诗的身份后,她就不再出声了,也不再攻击,又或是藏在暗中准备偷袭。无虞踏进主殿才发现,那绿光最醒目之处是那幅画。

    “洛明诗,你有怨恨?怨恨萧晏?”

    “小天师,你成婚了吗?”许是被问到痛处,那幽幽的女声又出来了,她没有回答无虞,而是反问了一个与当下无关的问题。

    无虞倏然睁开眼,冷静地看着眼前的画,在女声传来的那瞬间,全部的绿光都不见了,像是一下子收回到这幅画中了一样。画上的场景描绘得很细致,连马的鬃毛都画得很仔细,但是女子的脸却很模糊,与之相反的是萧晏的脸,画得非常清楚,清楚到能让人一眼认出来是那位一国之君。

    “这里不对劲!”

    院外有声音传来,无虞伸手将长刀拔出,用力朝门口挥去。

    “小心!”珞尧左手将幼宜拦至身后,右手掐诀,掌心一团蓝色的灵力涌现,挡下了扑面而来的刀煞之气。

    无虞一击之后便来到了庭院中,发现是一男一女,都背着长剑,男子身量较高,女子身量较矮,看上去像是修行者。大概是洛明诗比他更早发现这两个人的行踪,所以才又躲起来的。

    “你是什么人?”幼宜看着这个蒙面的男子,直觉不像是个好人,又想起她下山前她师父的嘱托,不由地拔剑出鞘。

    无虞并不想理会这两个初出茅庐的修行者,收了刀后自顾自往院外走去。

    “站住!”幼宜靠近了一点,将离剑指向了无虞,“说清楚,你是什么人?”

    “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不该自我检讨一下吗?”

    珞尧皱了皱眉,拉回了幼宜:“阁下是捉妖天师?并非我们打草惊蛇,我们是跟着门口的小兄弟过来的,他走到这门口就晕倒了。”

    无虞走到门口,晕倒的人果然是徐天勤。

    “徐天勤?”

    也是奇了怪了,无虞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徐天勤就睁开了眼睛,然后起身往回走了,好像没看见杵在他眼前的三个人一样,这情况很明显不对劲,无虞当即跟了上去。幼宜与珞尧交换了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徐天勤像是游荡一般,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最终走到了湖心亭,徘徊了片刻,他仿佛是调动了自己的全部力气,站在了亭子的美人靠上。

    “徐天勤!”

    眼见那傻小子要往湖里跳去,无虞顾不上别的,闪身上前就要去抓他,一根长绳从他身后如有生命力一样伸出,比他更快地拉住了徐天勤,顺带把那傻小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徐天勤被绳子沾上的一瞬已经昏倒了,摔在地上,将头上磕出了好大一块红肿。无虞转过头,就看见刚刚的少女笑着冲他扬了扬下巴,露出了小虎牙。

    “我们就算不打不相识吧,我也帮你救了你朋友,你就别装看不见我们了吧。”幼宜走近几步,尽量释放善意,“我们是千机仙门的,是来捉妖的。我叫幼宜,这是我师兄,珞尧。”

    无虞伸手把徐天勤扶起来,让他上半身靠在柱子上,看了一眼幼宜,又移开了视线:“我是捉妖师,这是刑部的刑探徐天勤。”

    珞尧冲无虞拱了拱手:“兄台,不妨让我看看这位兄弟?”

    “无虞。”

    “好,无虞。”幼宜忙拉着珞尧一同走入了湖心亭。

    徐天勤显然是不大正常的,正常人脑门上磕出那么大一块包,肯定是大叫出声,他却不声不响,昏迷得非常干脆,此时已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了。

    珞尧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发现十分微弱,当下盘腿而坐,左手手心向上,放于腰腹间,右手虚抚在徐天勤的头顶,口中念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①”重复念了几遍后,他的右手发出盈盈白光,徐天勤的面色逐渐正常了起来。

    “不如,我们来谈谈藏心宫的那位,怎么样?”幼宜看到徐天勤已经缓过来了,安下心来开始思索这件事,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无虞在亭子中间的石凳上坐下,“她是妖,还是鬼?”

    “是妖,也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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