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恢!”玉京眼前都是一亮,她一翻身从马上跳下来,对着灰蒙蒙的半空张开怀抱。

    只听两声鹤鸣后,一只翼展两臂的大仙鹤从云中亮相,盘旋片刻,便降落在离玉京丈许的山道中央。

    玉京像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欢呼着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它。

    这只鹤比寻常的仙鹤都要高大,差不多有卫熠那么高,见身材娇小的玉京扑来,很是贴心地微微弯下脖子给她抱住。

    “你来了,那舅公呢?去家了么?”她问。

    仙鹤听得懂似地发出一小串“咕咕”声。

    玉京原本一直悬心母亲病情,此时知道舅公已到,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松驰,眼眶都不由一热。

    “我就知道阿娘会得救的,”玉京念叨着,小脑袋整个埋进仙鹤胸前,将眼泪都蹭在白亮光洁的绒羽上。

    魏喻:“……”

    看鹤爷,好好的漂亮羽毛沾了泪水揪作一团,那表情也是一脸生无可恋啊。

    玉京埋头在仙鹤胸口,平复了情绪才抬起头,笑着对它说:“恢恢,我要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魏喻一惊,终于轮到他亮相了吗?

    他忙拔起背,站得更笔直几分。眼睛往上一翻,看见兜錾上簪的红缨好像歪了,赶紧又伸手扶正。

    可是,甄玉京笑意盈然、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停在卫熠马前,朝仙鹤招了招手。

    魏喻无语了半晌。他总算知道世子在郁闷什么了。

    卫熠先微微一怔,忙翻身下马。

    仙鹤站在原地,先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迈开稳重的步伐,目不斜视、十分矜持地走过魏喻,迈着小方步踱到卫熠面前。

    “这是卫小郎。”玉京郑重介绍,仙鹤点了个头,喉中轻轻滚出一声“咕咕”,像是在打招呼。

    玉京见恢恢待卫熠友好,心放下了一半,忙向卫熠道:“恢恢是我舅公的道友,依礼,咱们得尊声前辈。”

    她原是怕卫熠向来桀骜,举止间惹恢恢不高兴,话里不忘提点。可卫熠前世最尊敬的人便是俞芝遥,虽然前世并不曾见过这位鹤友,但心中早感亲近,如何会怠慢。

    “卫熠见过前辈。”他躬身行礼,气度沉稳,彬彬有礼,恢恢显然很是满意,又“咕咕”地叫了一串,像表扬他似的。

    这边两人一鹤不急不徐地会面见礼,那边三军勒马看得瞠目结舌。

    玉京小时候在魏府住的时间不短,加之她容貌出众,身份殊异,旦凡品级稍高或能经常出入魏府的军校都认得她,这会儿见了,都不由小声交头结耳。

    “这是鹤吗?也只有方士之家能养出这玩意了吧?”

    “好大一只,比你都高。”

    “比你才高!”

    “我天,差点没认出来……几年不见,玉京娘子都长得这么高啦。”

    “方才戴着斗笠,我也没认出来。”

    “分明是你们眼神不好。哪有几年没见?去年元霄,玉京娘子出宫后不还在咱们府中住了十来天嘛!”

    “他去年跟着侯爷出使北凉了,没见着。再往前又三年,可不好久了么?”

    “哎,你们说玉京娘子会不会嫁给咱们世子啊?”

    这个话题一向是军校间讨论的焦点,可谈论了将近十年也没个结果。

    “咱们侯府自然是这个想法,可你们没听说吗,玉京娘子日后是要修道的,宫中都给她修了好大的宫观,叫什么,什么玄真观!”

    “可不是么?上回休沐,我去卫尉营看我兄弟,听他说,宫里的玄真观又重修了,说等玉京娘子及笈后,便要拜别爹娘,去宫里住着,护我大夏江山永固呢!”

    “那世子……”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怜悯的神情。

    明远侯府小世子只喜欢宫里的小神女,其情晃晃,整个上京无人不知。

    当年,他为她翻过宫墙,闹过夜肆。上元夜的明灯三千,每一盏里都写过他的心事。

    只可惜,小神女那声“三哥”,是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情,真的将他当哥哥待了。

    -

    青龙山距沂州只有30里,来时困病交加,短短刹时,也仿佛是漫无尽头的煎熬。到了归时,心疾如箭,纵马狂奔,仿佛一眨眼便到了。

    西门外是一道很长的缓坡,放马跑到山顶,后面便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

    玉京一口气跑到坡顶,正准备奔冲入城,忽然看见一个人,不由猛地提缰勒马,枣红小马嘶鸣一声,前蹄都被带得高高扬起。

    “舅公!”她等不得安抚马儿,惊喜地一个滚鞍跳下去,几乎是奔跑着扑进那人怀里。

    “别看我家窈窈腿短,跑得比恢儿飞得还快。”俞芝遥打趣玉京。大仙鹤也已飞到,在他身侧伸长脖子鸣叫几声,似乎在反驳。

    但甄玉京倒不怎么在意腿短的评论。出生于方士世家,相术以上身长于下生为贵,更何况,美不美不过一幅皮囊,修道之人穷究四维天极,岂是一幅皮囊能束缚的。

    “您老人家倒是腿长,可手更长呀,”玉京心里虽不在意,口上却不示弱,“您那手,能在脖子上绕好几个圈儿呢!”

    她这个典故原是俞芝遥绝口不提的糗事。

    早年甄士则这个姑爷还在时,总瞧不起俞氏的诸般杂占,说不是正经学问。每逢年节,哥儿几个饮了酒,便忍不住相互嘲弄对方。

    有一年俞芝遥喝高了,为了技压甄士则,表演了一出戏法儿。

    他将自己的手臂变得老长,本是要隔桌去取对面甄士朗几案上的果子。

    可到底喝得醉了,控制不住,竟将手臂缠在脖子上绕了七个八个圈。

    脖子也跟着拉得老长,逗得甄玉京和甄瑕几个小的激动到不行。

    俞芝遥见小家伙们高兴,全然忘了自己的初衷,得意地把脖子也拧了好几圈,然后突然松开。

    于是,他整个人便同橡皮筋似地,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又一个没控制好,竟一头撞在横梁上晕了过去。

    这件糗事被俞芝遥视为人生第一大耻,从来绝口不提,也就是被他视若珠宝的甄玉京,才敢偶尔拿出来,在两人斗嘴时权作反击。

    果然,俞芝遥尴尬地直啧舌,余光一瞥,发现旁边还有个人。本该恼羞成怒的,可他一下子注意到对方头顶上的一缕黑气,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

    那边卫熠想笑又不敢笑,正别开脸强忍笑意,见俞芝遥看向他,面沉如水,以为他怪自己粗鲁无礼,忙转过身,抱拳揖下,恭敬道:“晚辈卫义,拜见俞真人。”

    前世在北疆,俞芝遥受甄玉京之托,曾专门去看过他。

    两人在草原相遇时,边境诸堡正受疫病之苦。俞芝遥教他认识药草,将常用草药煎焙制成行军容易携带的轻便药丸。

    还有他掌握的多数毒物常识,也是得他传授。

    本来他与他约定,第二年再来教他兵法和兵器淬毒诸事,可没想到,第二年,他便被袁氏袭杀,连首级都被割了。

    卫熠深深揖礼,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无比庆幸。前世,他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很多年深觉憾恨。如今终于能……

    “你且起身。”俞芝遥虚扶了他一下。

    卫熠强压着心中的欢喜期待,刚刚直起身,却听俞芝遥暴喝一声:“着——!!”

    一对黄纸符直飞过来,一张击在他额心,一张击中他心脏,卫熠只觉眼前一黑,心脏像被剑生生剖开般,他不由低呼一声,无力反抗,直接倒在了地上。

    玉京站在原地。

    俞芝遥动作太快,她几乎反应不过来。

    “舅公!”她见俞芝遥扬起手,忙抢在他一掌击在卫熠头顶之前,扑在他身上挡开了。

    俞芝遥也震撼莫名地瞪着她,舅甥二人互不相让,俞芝遥气得话都不说不顺了,跳着脚指着被玉京护得紧紧的卫熠:

    “他!他身上有死气!”

    “他才死过一次,自然有死气!”玉京据理抗辩,虽然她看不见什么死气,但她能解释那死气从何而来。

    俞芝遥听完玉京的陈述,也不由微微讶住。

    他想说不可能,可此人身上的死气确实有些古怪,他一时也难解释清楚,只得强压了心中疑虑,重重地点个头,爽快道:“行。舅公便信你,只是,此人身上有死气,他不可再接近你。”

    玉京以为卫熠的死气是喝了毒药才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缘故,想着若是多休养几天必然会消失,也便不再与舅公硬扛。

    “可舅公得答应我,赶紧治好他,而且,以后也不准再对他出手。”

    俞芝遥吸气都是一噎:这算哪门子的“约法三章”?

    “那他若为非作歹?”

    “随舅公处置。”玉京毫不迟疑地满口应下。卫熠将来是一军之帅,庇护边境十万军民的大英雄,她很清楚,舅公所谓的“为非作歹”,卫熠样样都不会沾边。

    “行。”俞芝遥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他摆摆手做个“让开”的手势,玉京乖乖让到一边,只见俞芝遥大袖一拂,撤去卫熠身上的两道黄符纸,又熟练地并起两指,极快地点在他眉心与膻中两大穴上。

    “一会儿便好。”俞芝遥收回手,站在那儿一幅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的模样。见玉京又要上前,才忙伸臂拦下:“窈儿,不可再接近他。”

    玉京看了他一眼,还是问:“为何?”

    “他身上死气不祥。”俞芝遥正说着,卫熠已浅哼一声,醒了过来。

    玉京想上前,俞芝遥固执地拦住。玉京想了想,说:“舅公说过,身有正气,不惧邪异。”她按住他手臂,轻轻压下去:

    “我禀祖训,行正事,若连一缕死气也扛不住,如何保得大夏江山永固?”

    俞芝遥一瞬哑然,手臂已被她推开,只得眼睁睁看她挣脱自己的保护,翩然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俞芝遥心里,突然多了一种老父亲式的无奈与感慨。

    “卫熠,卫熠……”

    一片黑暗中,卫熠听见有人唤他。是她的声音。

    可是自己面前燃着熊熊烈焰,火焰烧在他胸腔里,令他痛苦难忍。

    “快走。”他想推开她,叫她去安全之处,可身体一动,胸口像被撕裂了一般,火焰呛进双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玉京见他咳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惊慌极了,回头求救似地看向俞芝遥。

    俞芝遥犹豫了一瞬。

    他本想给这妖物一点教训,戒他远离玉京。

    “舅公,你救救他呀……”玉京求恳。

    俞芝遥瞪了瞪眼,可到底不忍,走过去一掌拍在卫熠背上。

    他顿时便不咳了。俞芝遥掏出一丸丹药,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口里,三指捏他颌下一推一顶,丹药入腹,顿时一股灼热气流直冲上来,卫熠想站起来反抗,可身子一晃便又倒在了地上。

    “舅公!”玉京急了。

    俞芝遥只得道:“是镇他身上妖气的,不伤元神!”

    “妖气?”玉京一讶:“您不是说他身上是死气么?”

    俞芝遥道:“死气附于活物,久必成妖。若现在放他不管,过不了几年,便有人要来收他了。”

    玉京骇然,她刚想说“死气怎会一直附着,等他身体恢复,不是自然消失了么”,可不等她说出口,已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姑娘——!”。

    玉京一讶回头,果然见一辆马车飞快朝坡上飞驰而来,车帘挑得高高的,里头橙叶一路边哭边喊,神情悲切,如丧考妣一般。

    甄玉京:“……”

    俞芝遥和橙叶没再给玉京开口的机会,一个把她往车上拖,一个指着地上的卫熠向她保证:“等会儿他醒了,我便同他一起回去,乖窈窈,你先走,啊?”

    玉京被两人连拖带拽弄上了马车,马车驶得飞快,她忍不住掀起帘角,往后注目。

    坡顶上,卫熠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舅公单手抱着拂尘,冷冷地望着他。

    玉京下意识地攥紧帘幔,可到底相信舅公的承诺,她终是放下帘子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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