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马车便来到府门口,早已得到消息的众人都挤在府门等她。

    俞夫人大病初愈本还不能久立,却坚持要扶着孙嬷嬷的手亲自到门外来迎。甄家三郎和甄暇也都远归,听说了这几日发生之事,个个气得目眦欲裂,幸好有俞芝遥强按着,才没有跳起来去杀人。

    就连久不出门的三婶娘和六婶娘,也都听闻她遇险,心忧她安危,一直从垂花门迎到外院里来。

    “阿娘!”玉京先见到母亲,在外头的十二分气魄尽敛作一腔女儿意,一头便扎进母亲怀里。

    俞夫人知道女儿这一趟没少受苦,此时见她容色清减不少,更是心疼得眼睫湿润。

    玉京担心母亲牵动愁肠,伤了身子,忙强作笑容道:“阿娘还记得否,前些年舅公便给您算过一卦,说您今年有一道劫。如今劫已去了,今后阿娘定然顺顺当当,福寿满全。”

    俞夫人知她是怕自己悲痛伤身,愈觉心酸,面上却只得笑着,搂住女儿纤薄的身子,连声道“好”,又看向三郎等人道:“咱们都别站着了,你三叔和大哥也有好些话想同你说,走,咱们回内堂上。”

    说着众人簇拥二人一路回到内堂。

    甄家昨日便得了魏陌的快马传信,知道玉京今日回来,连夜便忙得人仰马翻。加之过两日便是小年,阖府彩绸结树,花灯高悬,竟如中了皇榜一般的喜气洋洋。

    玉京怕三叔和大哥他们生气,只将几天来的事情拣平静处说了一些,关于卫熠舍命相救的部分,也只是寥寥数语。

    可甄府众人只关注到了魏陌,以为有他在,玉京自然受他大军保护,根本没将卫熠的事听在心上。

    只有俞夫人似有所觉,定定地看了一眼玉京。

    “那这么说,袁氏确给了刘抟信物,而这信物便在罗欢身上?”甄暇见玉京安全归来,便一心扑在向袁氏复仇这件事上。

    玉京摇摇头:“只怕不在。如此重要的东西,刘抟不会放在军营里,多半会亲自带着,或是预先藏到别处。不过,我相信罗欢会知道下落。”

    “那便好办!”甄暇一脸笃定,就好像已经拿到了信物似的:“现下姓罗的在魏陌手里,三通刑一上,不怕他不招!顺带把刘抟也抓了,小陌的平叛大事也算完成了!”

    他喜滋滋地,却被三叔甄士诚瞪了一眼:“世子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甄暇吓得一怵。

    甄士诚也多没训斥,只看向俞夫人和玉京道:“听阿窈说的情形,这罗欢对刘抟如此死忠,只怕此事不会太顺利。军中之人,脾气性情与普通百姓大不相同,很是坚忍,酷刑对他不一定有效。”

    玉京也觉得是如此,说道:“他是铁了心要救刘抟。不过我本也没打算欺他。”

    “你真要救他?”甄暇不等她说完便站了起来:“那些言官怎会听你的?”

    玉京一笑,指了指他胸口:“妙计不是都在大哥怀中衣袋里么?”

    甄暇尚未反应过来,俞夫人却早料知她主意,轻叹一声道:“杨国老性子倔强,只怕不肯受人要胁。”

    玉京笑笑:“他不肯最好了,我便多去几次,也好叫罗欢见我诚意。”

    甄暇此时才明白她是要寻杨太师的门路,立刻站起来反对:“他正愁没处拿捏咱们,大妹妹别去,去必受辱!”

    玉京却哪里肯听他的,正欲再说服,却见俞芝遥的身影从院门外一闪而过。玉京本就担心卫熠身体,一直等着俞芝遥,此时看见,顿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俞夫人等人以为她困乏,便早早结束话题,叫玉京回去沐浴休息。玉京又与众人闲话几句,便带着橙叶离开。

    正欲出门时,却听一声“窈儿”,俞夫人又叫住了她。

    “那卫小郎,当真替你喝了毒药?”

    玉京心中微起波澜,她明明说过此事,可满屋并无一人在意他的死活。

    “是,他怕我为了拿信物饮毒,故而……”玉京又走回母亲身边,倚着她撒娇道:“阿娘,卫小郎人品正直,他多次救了女儿,真的不是坏人。”

    不仅不是坏人,只怕以后还是连甄氏都高攀不上的贵人。

    “我何时说过他坏了?”俞夫人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这个小机灵鬼。想替他说好话,又不敢说多,可真辛苦你了。”

    见自己心事被母亲说穿,玉京刹时羞红了脸,牛皮糖似地扭进母亲怀里。

    “我儿,”俞夫人慈爱地轻抚着女儿明润的鬓发,心中却是万般感慨。女儿自幼修道,心性比常人都要淡漠几分。可如今,竟也会在意另一人的冷暖了。

    “他救你多次,我这个做娘的,竟从未当面谢他,实在是令人心寒。”俞夫人疼爱地握着女儿的小手道:“这几日左右也快过年了,你三叔三婶怕我不能安心养病,将里里外外的事都揽了去,我反倒得了空儿。”

    她想了想,道:“不如就这几日,你将他请到府上来,我也好当面表达谢意。”

    玉京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诧异地看着母亲。

    前世阿娘可是防卫熠如防贼也似,今生看来也不同了?

    俞夫人伸出食指,笑着轻点一下她细翘的鼻尖,说道:“放心吧,我才不像暇儿和你三叔他们似的,只会嫌他流民出身。”

    “那阿娘得答应我,真的将他当作女儿的救命恩人一般敬重。”若能结交出情义更好,往后便是她死了,甄氏依然有强大的靠山臂助。

    “自当如此。”俞夫人郑重地点点头:“他身手了得,若是品行也好,便是招入府中做个教习也未尝不可。”

    玉京先是怔了一瞬:堂堂一军统帅,到甄氏做教习?

    但念头转回,又暗自好笑:那是以后啊,现在的卫熠,能进入国师门庭当个教习,而不是委身为奴,已经比前世好多啦!

    “母亲可不能说话不做数。”玉京撒着娇确认。

    俞夫人微笑着阖目一点头,玉京不由大喜:“那我明日便去告诉他!”俞夫人微笑着又一颔首。

    -

    回到樱华苑,玉京立刻叫橙叶着人去寻舅公,另又叫来甄武,令他带了些人参补品,去平康坊寻找卫熠。

    毕竟卫七还住在平康坊,卫熠若是醒来,先回去的地方,必是平康坊。

    “姑娘还不知道呢,”甄武没有接那些礼品,支支唔唔地道,“平康坊……已没人啦。”

    玉京心中蓦地一冷:“他的老父……?”

    “走了。”甄武道:“卫大哥跟着你出去的第二日,他便咽了气。流民们给他凑了副棺材板子,因卫大哥不知生死,便抬到城外义庄去了。”

    玉京好一晌说不出话来。

    “咱们府里,可有人去吊唁?”

    甄武摇了摇头:“大姑娘不知道,大爷也不知是怎么瞧着卫大哥不顺眼,给府里上上下下交代了些话,前阵子发棉衣,所有募兵都发了,偏瞒了他的。

    “还不只这些,我听说谢校尉也故意给他发生了锈的刀和坏掉不能用的弓。这不是害人么?”

    甄武早就为卫熠打抱不平,只恨人微言轻,便是为他申辩也无人关心。这会儿见玉京问起,便迫不及待将所有事情一倾而出。玉京听得身心寒冷。

    她竟不知道,家里对卫熠积见已如此之深。

    前世他在甄府为奴,大哥他们也一直瞧他不上,总来告状。她虽总是一笑置之,可或许亦不知多少次寒过他的心。

    突然之间,原本在山上军营十分肯定的“他总是冷脸或许是将你当作自己人”的自信,狠狠动摇起来。

    她前世总是疑惑,自己从不曾开罪于他,为何卫熠后来对待自己那样的冷淡,甚至狠得下心在自己身处危境时,弃主而去。

    或许,他早已厌恶甄氏,不肯解除奴仆之份,不过赌那一口气,让甄氏都好好看着,他虽曾为奴仆,虽被人无情压制,可终能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玉京一颗心凉得好似跌进了冰窟中。

    前世她不以为意,这一世却不可再重蹈覆辙。

    既已决定重走复仇之路,不论是保全甄氏举族,还是向王钟秀复仇,卫熠的力量都不该白白放弃。

    “阿武,”她将礼品亲手捧到甄武手上:“你别管那么多,赶上马车,带着这些东西,先到平康坊去。若他不在,便去流民营中打听,无论如何今日要找到他回来复我。”

    甄武一听,自然大为欢喜,忙答应着去了。

    -

    玉京不知道,这一天,卫熠其实早就醒了过来。

    他体魄一向强健,便是俞氏的丹药,能压制他体内的脉气,也只封得了片刻,便被血气冲开。

    俞芝遥见他醒转如此之快,也暗觉心惊,更不肯放过他,但又答应了玉京不能出手,只好严辞厉色地一顿连打带消,活像审问罪囚般将卫熠教训了一通。

    卫熠心念前世之谊,倒也没有反抗,只默默听着,一一应承。

    俞芝遥见他乖顺,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符咒和丹药压制,不敢乱动,遂也不再多言,又警告几句便拂袖而去。

    卫熠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平康坊,一推柴门,里面竟空空荡荡。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

    地上的草铺都收拾干净了,想来卫七是死了。

    其实他出门前卫七身体就已届弥留,只因他前世已知此人之恶,再活一次,便不肯怜他半分。

    卫熠垂眸,不欲再想。

    他抬步而入,却被门槛一绊,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摔进去。他抬眼,忽尔冲透明的半空挑唇一笑。

    卫七这个睚眦必报的,莫非是知他性子凉薄,必不会常去坟头悼念,所以,特来收他一个叩头?

    卫熠哼地笑了一声,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几步抢到卫七素日倚坐的墙边,顺着粗糙的泥墙慢慢滑坐在地。

    其实俞氏的符咒很是厉害,他直到现在,仍觉心脏处如被利刃洞穿,只是寻常呼吸,每复一次,便是锥心般的剧痛。

    他艰难地抬起手,攥成拳,在疼痛的心脏上迟缓地叩击两下。

    这位兄弟,该不会今日也要同他永诀吧?

    卫熠感到好笑,右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在山坡上,俞芝遥警告他再也莫要靠近甄玉京。

    怎么可能呢?他就是为了靠近她才回来的。

    当年草原老巫对他说,十年后的身死魂消,原本是她命中所带之劫,若能有人援渡,便可再得一甲子寿元。

    所以,他还得在她身边呆上十年呢。

    卫熠浅浅提了口气,强撑着调整姿势,盘腿靠在墙上。

    前世在北疆,俞芝遥颇赏识他,不仅教他识辩外物,还教过他调理内息。

    草原邪术极多,当年便是拜他所赐的内修之法,才保他未被邪气所侵,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

    卫熠蹙紧眉峰,忍着胸口剧痛,强横地推调内息。

    被符咒封住的气脉被逆向反复冲击,每一次都如刀砍斧劈,疼痛欲绝。

    也不知如此强硬地操纵脉息冲击了多少次,最后脉关被破,一口鲜血冲口而出,卫熠终于再撑不住,冷汗涔涔地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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