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气喘吁吁的落了地，一擦额角混在一块儿的血汗，却是得意的居高临下望着再站不起身、姿态狼狈的姜敛墨：“姜姑娘，愿、赌、服、输？”
倒在雪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或许已经昏迷了。
毕竟，少年不无得意的想，他手中握着的可不是凡品的玄铁，而是品质上好的冰凌铁。都说世上好剑能削铁如泥，而以冰凌铁锻制的剑，却可以轻松的砍断这些“好剑”。
这锁乃是世上最为坚硬的武器，连三清山上，神明都无能力为的上古凶兽饕餮，也为这锁所驯服。
便是神仙来此，他也未必无有万无一失的信心。
以人之力，更是绝无挣断的可能。
战局已定。
少年开始不受控制的畅想，活捉这人，得到的钱怕是够他和妹妹锦衣玉食过上一辈子了吧？一边想一边哼着歌，脚步轻快的催动锁链，要将她带走，速速卖了去。
锁链毫不犹豫的刺穿肉身，拖动时不停发出闷响，留下长长的血迹。
可杀意，仍在。
他这时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凌厉的杀意。可环顾四周，这鲜有人至的乱葬岗，也只有他二人在而已……
他心中不敢置信，但仍警惕的一步步凑近女子的帏幔，正要掀开一探究竟，女子手中的剑却急急嗡鸣着，周身都被莹白的光裹住，而剑柄……
还紧紧握在姜敛墨的手中！
他这时才霍然发现，即便收紧锁链时那样的剧痛，她竟也不曾松开握住剑的手！
下一刻，满地风雪再次飞舞起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凝聚起来，如手的雪花极快的刮过他脸颊，瞬间血流如注。
锁链抖动着发出闷响，少年握着锁链的手沁出汗来，而倒地不起的女子，却在此刻，已戴着沉重的枷锁，再次站了起来！
少年心知她不可能挣断铁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真想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你，做这样徒劳无功的挣扎。听我一句劝罢，姜姑娘，这可是冰——”
他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听铿锵的几声脆响，女子颤抖着站了起来，竟然自爆灵力，将锁链生生震断！
——不可能，不可能。
连上古的凶兽都无力挣脱的铁锁，区区凡人，自爆灵力，怎么可能挣断？
而况，而况，修士若是自爆灵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少年惊骇极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心脏狂跳，双目大睁，颤栗的看着对面的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只见她浑身浴血，微微抬起头，森森白牙分外扎眼；两手分明已经被洞穿，留下两个血窟窿，还在不断冒出黑血，她却似感受不到痛一般，啧了一声，一手将头上碍事的帏幔随手一抛，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来；另一手分明腕骨已断，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可那把长剑，竟仍稳稳的被她拿在手里，闪着刺目的光，蓄满杀意，只待出手。
最可怕的是……
她的瞳孔，竟赤红一片，在夜色之中宛如兽的眼睛，射出幽诡的光，将猎物瞧得一清二楚。
少年竟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已经化身这乱葬岗中，最为怨气冲天的，那一只厉鬼。
他想跑，本能让他感到恐惧，可是身体却像定在原地一般。他只能呆呆握着断掉的冰凌锁链，看着那只恶鬼，在眼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直到她凑近了，少年才看清，她赤红的眼里，早已满溢，癫狂嗜血之意！
……
少年在这江湖之中，资历尚浅，还不知道当年，正是姜敛墨自爆灵力，以一人之力强行突破击败魔修精兵，带领正道踏破彼时如日中天的魔教睢睚。
姜敛墨之名，一时之间，无人不晓；她之威名，即便今日，仍令无数魔道中人闻风而丧胆；而昆山也是因此，才得以一举跃升至众仙门之首，有今日之荣。
姜敛墨也许久未曾被人逼到这样的绝境，此刻，即便是一点儿温热的鲜血也能激得她战意暴涨，理智、生命，全可以抛诸脑后！
她兴奋的笑着，连同长剑也随之嗡鸣不断，分明身中剧毒，浑身上下都汩汩冒血，四肢更是开了四个窟窿，可出剑的速度，剑招之凌厉，比起方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的身体终于肯听使唤，他压住心中巨大的恐惧，且战且退，胸中的瞬移符已被揉皱，可他根本不敢此刻使用它！
他的两边肩膀都被剑气洞穿了，惯用的右手已经脱臼，体力严重透支，而早该死掉的姜敛墨却根本不显疲态。经此一役，他完全探不清对方虚实，再不敢赌，只想立刻从这可怕的怪物手下逃出去。
可是瞬移符的发动需要时间，瞬移符将他传送到安全之处，也需要时间；而他眼下身上可说是四处漏风，再中一剑，必定当场毙命！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动了贪念，更不该，同不要命的疯子过招。
勉强躲开又一次致命攻击，他望着天空——
天光依稀破晓，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了。
可他，或许再无机会，见到今日的朝阳了。
然而姜敛墨密集的攻势突然停下了。
她微微气喘的站在原地，下一招，剑势变慢了。
好机会！
少年精神一振，不敢犹豫，极速后退间，立刻用仅剩的灵力催动那枚瞬移符。
身下光芒大盛，少年的身影险险在那一剑袭来时化作光点散去。他总算松了口气，深深看了姜敛墨最后一眼。
“姜姑娘……我们，后会无期。”
招式落空，姜敛墨迟钝的收回剑，呆立片刻，伸出舌头舔舐唇角的血，似是觉得美味。
片刻之后，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染红一地白雪。
一身红衣，在这黑与白交织的乱葬岗，甚为明艳。
-
姜敛墨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只是一片雪花。
她疲惫的睁开眼，望着惨白的天空，想要抬起手，接住那鹅毛般的雪。
可身体每一处都似打碎了一般，根本无力响应她的支配。浑身上下都痛得难以忍受，可她埋在雪里却觉得，痛的不是她；她已脱离这残破的躯壳，真正成了雪花，自由轻盈的飞走了。
她僵硬的，如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乱葬岗的尸堆之中。
脑袋如宿醉一般疼痛，模糊，然而却并不迷茫。
姜敛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心魔。
她沉寂已久的心魔，再一次出现了。
心魔，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恐怕都不陌生。
心魔乃是人心头执念、欲望凝聚而成，乃是人魂魄之中最为低劣、臣服欲望的那部分。修道者逆天而行，也就要日夜忍受欲念缠身之苦，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沦为魔修。
可是人便会生心魔，不论是初出茅庐的晚辈，还是早已遁入空门、清修无情道的前辈，姜敛墨从没见过任何一人，从未生出心魔的。
她自己也不例外。
心魔。
她咀嚼着这个因消失太久，而显得陌生的词，漫不经心地想，总归是好的。
她哂笑着，咳出一口血来，落在身上，竟如雪一般冷。
——有心之人，才生心魔。
手还是动不了，她微微垂眸——赤红的眼瞳此刻已经恢复成浓黑的颜色，望着心口微弱起伏之处。
那里还插着一把淬毒的手里剑，可是，那已是她这具身体之中，唯一还带有余热的器官了吧。
那小子将地点定在这人迹罕至的乱葬岗，如今来看，倒也算是个明智之举。
她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任凭疲倦不堪身躯在这冰凉的寒天中下落、埋葬，再一次，沉睡过去……
又来了。
她已不知第几次在梦中再次遇到钟离溯。
——“要不要和我合作？”
——“出剑。”
——“……我一直在找你。”
无数画面在脑中不断轮转，回过神来，她正同他肩并肩、背对背站着，剑光雪亮，以一当百。
他们并肩作战，默契无双，所向披靡，直到四颗佛珠尽在手中。
那日会下场大雪，带来又一年漫冬。
少年魔君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分明如春水微漾一般好看，姜敛墨却疲于抬眸。
“……我一直在找你。”
姜敛墨漫不经心的，似一个第一万次到场同一部戏的观众，冷眼看着两人在脉脉温情涌动之间，拥吻在一起——
而她只觉得恶心。
多像话本中才子佳人感人的结局，可又多么讽刺，他们这些人，谁也不例外的只是天道卖弄想象力的提线木偶。
姜敛墨嘲讽的笑了，虚空之中，握紧了双拳。
“哒、哒、哒……”
微弱的脚步声踏在雪上，传出簌簌声响。
姜敛墨猛然惊醒！
来不及回想方才的梦境，屏息细听那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隐约有些熟悉，但顾不得她细想，因为……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正是朝她所在方向而来！
眼下她尚未恢复，身体压根还动弹不得。若是在此时遇上昔日仇家追杀……
心蓦地一沉。
——不。
她不能坐以待毙。
倒在雪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或许已经昏迷了。
毕竟，少年不无得意的想，他手中握着的可不是凡品的玄铁，而是品质上好的冰凌铁。都说世上好剑能削铁如泥，而以冰凌铁锻制的剑，却可以轻松的砍断这些“好剑”。
这锁乃是世上最为坚硬的武器，连三清山上，神明都无能力为的上古凶兽饕餮，也为这锁所驯服。
便是神仙来此，他也未必无有万无一失的信心。
以人之力，更是绝无挣断的可能。
战局已定。
少年开始不受控制的畅想，活捉这人，得到的钱怕是够他和妹妹锦衣玉食过上一辈子了吧？一边想一边哼着歌，脚步轻快的催动锁链，要将她带走，速速卖了去。
锁链毫不犹豫的刺穿肉身，拖动时不停发出闷响，留下长长的血迹。
可杀意，仍在。
他这时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凌厉的杀意。可环顾四周，这鲜有人至的乱葬岗，也只有他二人在而已……
他心中不敢置信，但仍警惕的一步步凑近女子的帏幔，正要掀开一探究竟，女子手中的剑却急急嗡鸣着，周身都被莹白的光裹住，而剑柄……
还紧紧握在姜敛墨的手中！
他这时才霍然发现，即便收紧锁链时那样的剧痛，她竟也不曾松开握住剑的手！
下一刻，满地风雪再次飞舞起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凝聚起来，如手的雪花极快的刮过他脸颊，瞬间血流如注。
锁链抖动着发出闷响，少年握着锁链的手沁出汗来，而倒地不起的女子，却在此刻，已戴着沉重的枷锁，再次站了起来！
少年心知她不可能挣断铁锁，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真想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你，做这样徒劳无功的挣扎。听我一句劝罢，姜姑娘，这可是冰——”
他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听铿锵的几声脆响，女子颤抖着站了起来，竟然自爆灵力，将锁链生生震断！
——不可能，不可能。
连上古的凶兽都无力挣脱的铁锁，区区凡人，自爆灵力，怎么可能挣断？
而况，而况，修士若是自爆灵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少年惊骇极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心脏狂跳，双目大睁，颤栗的看着对面的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只见她浑身浴血，微微抬起头，森森白牙分外扎眼；两手分明已经被洞穿，留下两个血窟窿，还在不断冒出黑血，她却似感受不到痛一般，啧了一声，一手将头上碍事的帏幔随手一抛，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来；另一手分明腕骨已断，扭曲成怪异的模样，可那把长剑，竟仍稳稳的被她拿在手里，闪着刺目的光，蓄满杀意，只待出手。
最可怕的是……
她的瞳孔，竟赤红一片，在夜色之中宛如兽的眼睛，射出幽诡的光，将猎物瞧得一清二楚。
少年竟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像已经化身这乱葬岗中，最为怨气冲天的，那一只厉鬼。
他想跑，本能让他感到恐惧，可是身体却像定在原地一般。他只能呆呆握着断掉的冰凌锁链，看着那只恶鬼，在眼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直到她凑近了，少年才看清，她赤红的眼里，早已满溢，癫狂嗜血之意！
……
少年在这江湖之中，资历尚浅，还不知道当年，正是姜敛墨自爆灵力，以一人之力强行突破击败魔修精兵，带领正道踏破彼时如日中天的魔教睢睚。
姜敛墨之名，一时之间，无人不晓；她之威名，即便今日，仍令无数魔道中人闻风而丧胆；而昆山也是因此，才得以一举跃升至众仙门之首，有今日之荣。
姜敛墨也许久未曾被人逼到这样的绝境，此刻，即便是一点儿温热的鲜血也能激得她战意暴涨，理智、生命，全可以抛诸脑后！
她兴奋的笑着，连同长剑也随之嗡鸣不断，分明身中剧毒，浑身上下都汩汩冒血，四肢更是开了四个窟窿，可出剑的速度，剑招之凌厉，比起方才，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年的身体终于肯听使唤，他压住心中巨大的恐惧，且战且退，胸中的瞬移符已被揉皱，可他根本不敢此刻使用它！
他的两边肩膀都被剑气洞穿了，惯用的右手已经脱臼，体力严重透支，而早该死掉的姜敛墨却根本不显疲态。经此一役，他完全探不清对方虚实，再不敢赌，只想立刻从这可怕的怪物手下逃出去。
可是瞬移符的发动需要时间，瞬移符将他传送到安全之处，也需要时间；而他眼下身上可说是四处漏风，再中一剑，必定当场毙命！
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动了贪念，更不该，同不要命的疯子过招。
勉强躲开又一次致命攻击，他望着天空——
天光依稀破晓，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了。
可他，或许再无机会，见到今日的朝阳了。
然而姜敛墨密集的攻势突然停下了。
她微微气喘的站在原地，下一招，剑势变慢了。
好机会！
少年精神一振，不敢犹豫，极速后退间，立刻用仅剩的灵力催动那枚瞬移符。
身下光芒大盛，少年的身影险险在那一剑袭来时化作光点散去。他总算松了口气，深深看了姜敛墨最后一眼。
“姜姑娘……我们，后会无期。”
招式落空，姜敛墨迟钝的收回剑，呆立片刻，伸出舌头舔舐唇角的血，似是觉得美味。
片刻之后，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地上，染红一地白雪。
一身红衣，在这黑与白交织的乱葬岗，甚为明艳。
-
姜敛墨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只是一片雪花。
她疲惫的睁开眼，望着惨白的天空，想要抬起手，接住那鹅毛般的雪。
可身体每一处都似打碎了一般，根本无力响应她的支配。浑身上下都痛得难以忍受，可她埋在雪里却觉得，痛的不是她；她已脱离这残破的躯壳，真正成了雪花，自由轻盈的飞走了。
她僵硬的，如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乱葬岗的尸堆之中。
脑袋如宿醉一般疼痛，模糊，然而却并不迷茫。
姜敛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心魔。
她沉寂已久的心魔，再一次出现了。
心魔，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恐怕都不陌生。
心魔乃是人心头执念、欲望凝聚而成，乃是人魂魄之中最为低劣、臣服欲望的那部分。修道者逆天而行，也就要日夜忍受欲念缠身之苦，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沦为魔修。
可是人便会生心魔，不论是初出茅庐的晚辈，还是早已遁入空门、清修无情道的前辈，姜敛墨从没见过任何一人，从未生出心魔的。
她自己也不例外。
心魔。
她咀嚼着这个因消失太久，而显得陌生的词，漫不经心地想，总归是好的。
她哂笑着，咳出一口血来，落在身上，竟如雪一般冷。
——有心之人，才生心魔。
手还是动不了，她微微垂眸——赤红的眼瞳此刻已经恢复成浓黑的颜色，望着心口微弱起伏之处。
那里还插着一把淬毒的手里剑，可是，那已是她这具身体之中，唯一还带有余热的器官了吧。
那小子将地点定在这人迹罕至的乱葬岗，如今来看，倒也算是个明智之举。
她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任凭疲倦不堪身躯在这冰凉的寒天中下落、埋葬，再一次，沉睡过去……
又来了。
她已不知第几次在梦中再次遇到钟离溯。
——“要不要和我合作？”
——“出剑。”
——“……我一直在找你。”
无数画面在脑中不断轮转，回过神来，她正同他肩并肩、背对背站着，剑光雪亮，以一当百。
他们并肩作战，默契无双，所向披靡，直到四颗佛珠尽在手中。
那日会下场大雪，带来又一年漫冬。
少年魔君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分明如春水微漾一般好看，姜敛墨却疲于抬眸。
“……我一直在找你。”
姜敛墨漫不经心的，似一个第一万次到场同一部戏的观众，冷眼看着两人在脉脉温情涌动之间，拥吻在一起——
而她只觉得恶心。
多像话本中才子佳人感人的结局，可又多么讽刺，他们这些人，谁也不例外的只是天道卖弄想象力的提线木偶。
姜敛墨嘲讽的笑了，虚空之中，握紧了双拳。
“哒、哒、哒……”
微弱的脚步声踏在雪上，传出簌簌声响。
姜敛墨猛然惊醒！
来不及回想方才的梦境，屏息细听那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隐约有些熟悉，但顾不得她细想，因为……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正是朝她所在方向而来！
眼下她尚未恢复，身体压根还动弹不得。若是在此时遇上昔日仇家追杀……
心蓦地一沉。
——不。
她不能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