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铭露的手再探过来,便被他拂开了。

    之所以是拂这样温和的动作而非打,皆因他此时浑身绵软毫无力气。

    妖媚异常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鬼魅,从他左耳穿过飘到右耳,很缥缈而悠远,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很热吧,我来帮你解开......”苏铭露边注意他迷茫神色,边伸手从他细白脖颈擦过摸到衣领边缘,跟着往开拉了些,露出面前一小片玉白的肌肤。

    丛筠一手挡她,一手拉回自己的衣裳,快要支撑不住困意。

    苏铭露倾身覆上去,凑在他耳边,咬了咬他的耳垂,又用齿尖浅浅研磨,气音流入耳畔:“姜瑶待你可好?以她的性子,你不如待在我身侧,只要你听话,助我怀上子嗣,少不了你的好处。”

    可丛筠此时混沌的头脑已全然理不清这其中利害关系与线索,说不出来的难受感一点点生出利爪尖牙,啃啮他的身体。

    温软莹润贴上自己,周身萦绕的依旧是那股经久不散的浓香,身上一沉,苏铭露不知何时已贴着他面前了。

    她胳膊贴着丛筠发热的面颊,带来难得的温凉,丛筠不自禁地任自己往上贴,面颊蹭着她内臂温软汲取一点冷意让自己清醒,但收效甚微。

    面前敞露大半,丛筠瞧见香炉袅袅烟雾,后知后觉,咬牙一把推开苏铭露,往香炉方向去了。

    “砰”一声鲜血汾溅,在香炉上留下长而细的一条血道子,血滴滴答答顺着淌,丛筠雪青色的直裾也染上了违和的鲜红,额角的伤口被血盖住,从侧脸往下流,整张脸红白交织,显得妖冶而可怖。

    苏铭露吓了一大跳,才想起去扶他,冷不丁响起一道冷肃男声:“朕的好爱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上身着赤色肚兜的嫔妃和衣衫凌乱领口半敞的男子,无需多言,已然足够令人遐想。

    门口特意留了通风报信的宫女,故而苏铭露万万没有料到姜珩会神不知鬼不觉来她的万芳苑,只得先行礼:“皇上怎么突然来了?哪些不长眼的狗奴才,竟不知道通传一声。”

    “要是通传了,本王岂不是要错过这样的好戏了?”

    苏铭露行礼毕久未起身,垂着头。姜珩以为她在害怕,走到她身畔才清楚听得人低声啜泣,扳着她的脸抬起,才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好不可怜。

    “爱妃这是怎么了,是本王语气太严肃吓着你了?”姜珩拉着苏铭露的手将人带到自己怀中抱着,又让人坐在自己腿上,苏铭露泪水把长睫沾湿,抽抽噎噎间分不出说话的心思,别过头去。

    “说出来,本王给你做主。”姜珩用指轻轻拭去她眼下泪水。

    “皇上既然怀疑我,铭露便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铭露不甘这样被冤枉......”她说着,眸中水雾泛起,涟涟泪水又要涌出。

    没有人去管地上血流不止的丛筠。

    “不止是从何处来的低贱奴才,窃取了太监的令牌,借着送新衣的由头,险些占了臣妾的便宜......”

    苏铭露看着摸索着往自己和姜珩这边爬过来的丛筠,淡淡扫了一眼收回了视线,丛筠的手马上要挨着姜珩的袍角时,还差一步,就在这一步中,在他拖着沉重的身子用双手往前爬时,姜珩抱着苏铭露起身。

    那一脚,是踩着丛筠的手走过去的。

    凄厉的叫喊尖锐却短促,闻声,姜瑶的脚步在距离万芳苑还有些距离时愈发快起来。

    受浓香影响,他本就体力不支,几乎爬行的每一步都是手指抓着地上借力挪过去的,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手背便被狠狠碾过,曲起的指骨生生被压踩平。

    姜珩看也不看一眼,只小心翼翼将苏铭露抱至榻上,又给她披上外衣:“仔细受寒着凉。”

    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声响,丛筠勉强抬头去看,依旧只能看到来人裙角飞扬的一点胭脂色,张扬不已,带着毫不收敛的神采。

    是来人带来了一阵浅淡香气,同万芳苑殿中丝毫不同的香气,丛筠努力在嗅闻中辨别这香味的所属者,伸出手时,都是颤着的,但来人也没有握住他的手,他还是扑了个空。

    “阿姊,你怎么来了?”

    姜瑶看着地上面上毫无血色的丛筠,还有那一只右手上红紫的一块,因他肤白格外明显。

    “听闻我宫里的人不懂分寸险些惹出大乱子来,阿姊心下着急,就来万芳苑一探究竟了。”姜瑶尽管在解惑,眼神却不时飘到地上的人身上,自然随之注意到了衣上的斑斑血迹。

    “阿姊消息倒是灵通。只是阿姊好生查验一番,若当真是阿姊宫中的人,今日所犯之罪确实难恕,我同阿姊虽是姐弟,却也有亲兄弟明算账一说。”

    姜珩的话已经十分委婉,今日万芳苑宫中的丑闻若传出去,一来苏铭露名节不保,二来处理不好姜珩对她定然心生芥蒂。

    姜瑶如他所言,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却不是为确认丛筠身份,而是查验他身上的伤势如何。

    “确实是我宫中的人,你亦见过的。”

    “是吗?朕不记得了。”姜珩揽着苏铭露,隔着珠帘道。

    “既然确认了身份,阿姊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殿门外,有个小太监的身影一闪而过,却无人注意。

    姜珩默不作声,苏铭露只埋在他怀中,亦未道三言两语。

    有人来将丛筠架走,姜瑶忽的察觉到什么,视线移到了殿中的香炉上,炉中的香如今已燃得差不多,香雾也再难聚成浓烈的一团,时断时续。

    回了庭芳苑,姜瑶没有立即宣太医来为丛筠诊治,却叫来了逾白。

    “你平素喜好弄香,在这方面颇有见地,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味道?”

    逾白按姜瑶所说,拿起一件直裾在鼻下扇了善,衣上的香气随之沁入。

    “这是本宫在万芳苑中闻到的味道,本宫在那里停留的时辰不久,但仅仅是片刻已觉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后来出了万芳苑好一阵儿还是一阵阵作呕。”

    见逾白神色凝重,看向还昏迷不醒的丛筠补上一句:“这孩子在万芳苑待了很久,衣服上沾染了很重的香味儿。”

    逾白:“不出意外的话,是大量的麝香混合其它香料制成的。仅在下熟悉的,还有依兰、晚香玉以及迷迭香。若要更细致,必得香料进行仔细分析方知。”

    “她心思缜密,眼下,定然已经将剩下的香想法子处理掉了。”话锋一转,姜瑶又问逾白:“你可有法子配一副差不多的?”

    “在下可以尽力一试,但不能保证完全一样。”

    “无妨,只要七八成相像便足够了。”

    手被什么托起来,有温温的风吹过,手上有仿似羽毛轻抚的温柔,似乎把阵痛带走了大半。丛筠看不见这些,但他看见了那一轮硕大的月亮,如同太阳所在的白日,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明亮,不待他走进,月亮就消失了。

    可能是月亮的光辉太清冷,丛筠被冻醒了。

    正是秋末进冬的日子,暮时的天色变幻,艳红暖橙橘黄的飞霞漫透在天边,打散揉乱,缀在皇城高处的楼宇。

    他身上并无衣衫,打着赤膊,唯独留有一丝尊严一般剩着剪去裤腿的儒裤遮盖。浑身似才从冰水浸透出来,长发凝成一绺一绺,变得冷硬,已冻住了。

    四散的寒意在他以体温御寒时从此寻找栖身之所,从细小的毛孔钻进去,夺去微末的温暖,风也从他浑身穿过。

    齿关打颤,他挣扎着站起又一下子跪下去重重磕在地砖上,膝盖骨发出沉闷的空响。

    丛筠正跪在庭芳苑门外,宫女幸柳小步走出来:“绕着整座皇城跪拜,直至跪遍宫中每一处甬道方可回来,不可随意跪,定要三跪九叩。这是公主的意思。”

    幸柳于心不忍,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措地跺了跺脚“唉”一声回去了:教公主知晓,她怕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将近一整日滴水未进,天寒地冻,丛筠的唇竟然裂开了许多细小的口,他感觉到微末的痛意时忍不住去舔,妄图用涎水润一润,可是杯水车薪,反倒弄得口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依照姜瑶的命令,他开始朝着未知的终点三跪九叩,他不常在宫中各处闲逛,并不熟悉宫中具体布局,只一味地走一味地跪,一开始是疲累和冷,后来变成痒和痛。

    他耐不住走一阵跪一阵时的间隙用手搓挠自己的膝盖,白日被踩过的那只手也慢慢痒起来,简直到了一刻也难以忍受的地步。他顾不得许多,只能左手一个劲儿地在右手伤处挠,跪着的时候又顾不上搓挠膝盖。

    因为想止痒,又因为天冷,冻得战战兢兢,头也直打摆子,手上挠个不停,旁人看去,活像一只身上身上爬了跳蚤的猴子,左挠右抓,忙乱极了。

    直到手上被挠出道道血印子,疼痛盖过了痒意,再泛痒是他更用力去挠伤口,痛得狠了就察觉不到痒。

    膝盖亦是如此,跪到麻木了,根本就感觉不到痒,甚至生出一种跪在冰凉的地上能止痒的错觉。

    记不清走了多久跪了多久,那是丛筠第一次对皇宫的大有了具象的感受。

    月上中天时,他还在三跪九叩,看不到所谓的终点。而恍惚中却看到有一轮巨大的明月,悬挂在浩渺的墨色天际,像吊在皇城最高处檐角下一样,摇摇欲坠。

    梦里的那轮皎洁的明月终于出现在他眼前,可是仍旧一样的遥远一样的悲凉。

    月光却像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衣,披在丛筠身上,带给他莫须有的暖意。

    ……

    雨势渐弱,欢儿支起马车窗往外探看,恰好见到雨幕下的皇城,云遮雾绕犹如仙境中的宫阙。

    便接连慨叹。

    “皇城中有五十六条甬道,一百二十道宫墙,九万多块地砖。”丛筠的话没头没尾。

    看着半隐半现在烟雨蒙蒙中的皇城,丛筠道:“每一块,都是入骨的冰凉。”

章节目录

逢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鱼沉雁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鱼沉雁杳并收藏逢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