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立马撤回,我们就饶你们一命。”荒草掩映下,谢泊听得清晰的声音,却辨不清方向,出声的人身形尽被荒草掩住了。

    手中的剑被握得愈发紧,谢泊努力辨着声音的方向。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先送你份大礼。”

    草坡上传来动静,谢泊听过物事碾压草堆的窸窸窣窣声,眼见朝着他的方向滚下来。

    “那是......”谢泊一开始没敢确认,等滚落下来,才看清正是王安。

    他暗叫不好,忙去拦下滚落的王安,可手探过鼻下,早已没有呼吸,身子也慢慢凉下来。他拍了拍王安脸颊,没有丝毫反应。

    荒草后的人露了面:“这份礼可还满意?”

    原来等王安假意追缴他时,他并未按照先前同王安说好的计划,而是趁其不备直接将王安杀了:“背信弃义,不惜置自己手下于死地的卑劣小人,也配和我谈条件。”

    “谢副将!”身后一众士兵及时赶来,待瞧见王安尸身霎时缄默。

    “这山谷地势险峻,道路复杂,我们绕了好一阵才找来,耽误时间了......”

    谢泊将王安尸身放好,心下愁闷回长安后可能接踵而来的种种麻烦:“即便你们来的更早些,恐怕也难救下人。”

    又是一番酣战,终于擒住了大半贼寇。

    仅凭这些贼寇之力在边界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谋划与胆量,只可能是背后有人授意。

    而近来姜国边界外邻国城阳国蠢蠢欲动,屡递拜帖意欲派使臣亲临拜访,同时边界接壤处乱象丛生,战事频发。虽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可时日一久,搅得百姓不堪其扰,先是借着两国交好的借口制造骚乱,扫荡边界百姓,而后上升到直接的烧杀劫掠。

    这也是姜昱谨此次的真正目的,捉拿平乱是一,重要的是一定要留下这些贼寇,将他们秘密带回长安审问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能问出他们的幕后主使,就等于是掌握了姜国潜在的宿敌,这些活口也就相当于别国有意挑起战乱的证据。

    谢泊谨记临行前谢延章的叮嘱,拼命留下活口,最终带着三个活口和王安的尸身回了长安。

    莫论立功,这一趟王元坤痛失爱子,对谢延章更是处处刁难。

    谢泊风尘仆仆回到长安,王元坤已提前得知王安身死一事,早早等在城门,本来尚且留存一丝念想,直待瞧见一个简单的担架抬着一具尸身,这才双脚一软扑到担架旁,握着王安那双凉透的手:“儿啊,我的儿,你怎么,怎么就这么去了,莫再顽劣故意拿这种事同爹玩笑,你真忍心看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王大人,是我们没有顾好王将军,以致他被奸人所害......”谢泊自认多少有自己的责任,便主动解释,只愿王元坤节哀。

    可王元坤满心只有王安惨死,谢泊话中又让他品出另外的讥讽:“奸人所害?是敌是友,死无对证,谁又清楚其中具体呢?”

    饶是谢延章体谅他丧子之痛,也不愿谢泊平白被诬,谢泊还要上前多言,却被谢延章摇头拦住。

    “怪不得当日我提议让安儿平乱,你谢延章难得同我站在一处,让你的好儿子也来横插一脚,原来是存了这样狠毒的心思。”

    其实谢延章与王元坤二人同在朝为官,虽说严格分来所属派别不同,所求不同,但这么些年都是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早有了些不同的意味,难用单纯的怨恨厌恶界定。

    一开始谢延章也体谅他丧子之痛,不欲过多在已死之人面前争辩些什么,但王元坤并不会领会这份体谅。

    “儿啊,是爹不好,你受苦了,爹这就带你回家,啊。”王元坤抚着王安侧脸,让下人抬着王安尸身回王府,白色的纸花撒了一路,像是铺满长安城中路上的雪。

    “往后,我们谢家与王家,算是正式结仇了。”

    谢泊携谢延章走回谢府,那是与王元坤离去的道路全然不同的方向,一个在长安城的最东,一个在长安城的西侧。

    这短短因由回味来,不过短短几年光景,又恍然似大梦一场,半世已过。

    再往后些,就是姜昱谨和甄姿之死云云,姜瑶不愿再回味,只像病中做了场混沌的梦。

    唯独接续上这半截的,是姜昱谨同甄姿身死后的事情。

    彼时姜国尽管殊死一搏,还是大败,不仅要强忍耻辱递上求和书,甚至甘愿无偿割让边界城池以作交换,也算两国交好的印证。

    而姜国当时没了姜昱谨做主心骨,姜珩难当大任,姜瑶只是一介女流,不便插手朝堂之事,尽管是皇室血脉,也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公主。

    求和书之事是签署后才有消息传回宫中,姜瑶虽身处后宫,但也知晓这对姜国意味着什么。

    “听闻,是王大人签的。”侍女斟酌着姜瑶的情绪,小心开口,放下一碟点心便走了。

    姜珩窝在姜瑶怀里,眼睛红红的,自从姜昱谨和甄姿死后,他已不知哭了多少回,眼睛总是红着。

    到底顾念着他的年纪,姜瑶每每只是安抚:“无事的,等阿珩再长大些,等阿珩长大了,姜国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没想着说服自己,只是说给姜珩听。

    毕竟皇室亲情淡薄,除却他们姊弟是一母同胞的嫡长子嫡长女,还有其他皇子公主。

    但毫无疑问,只有姜珩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可身处皇家,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哪怕是庶子庶女,又何尝不想来分一杯羹。

    一时间,姜瑶和姜珩的处境也很不好过,姜珩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心性单纯,只要姜瑶一时没有看顾,姜珩就不见踪影。

    只是在皇宫中,姜瑶倒并不害怕人会没踪影,只以为他又思念姜昱谨和甄姿,不愿勾起她的伤心事,也不愿破坏自己独当一面的形象,偷偷寻了个清净地方躲起来哭了。

    姜瑶的猜测没错,姜珩一开始总是陷在姜昱谨和甄姿的离世中难以自拔,不愿让阿姊担心,也不愿教阿姊觉得他没出息,总是不得不在阿姊面前强忍住一次又一次的泪意。

    也就是一次偶然,恰好被襄嫔的儿子姜廷撞见。

    按着宫中规矩,姜珩作为嫡长子,又是皇太子,地位自然在江廷之上,可襄嫔仗着有这么个儿子,妄图母凭子贵,将江廷宠得无法无天。

    是以姜廷连面子上对于姜昱谨的逝世装也懒得装样子,更直接对姜珩呼来喝去:“喂,别像个丧家犬一样在这儿哭坟,碍着我的眼了。”

    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姜珩又有被人撞破哭鼻子的窘迫,不愿搭腔。

    可姜廷瞧出他的怯懦和躲闪,心里头那点儿恶意犹如雨后春笋一般无声无息冒出尖儿来。更不在乎是否会有人撞破他的恶劣行径。

    “往日里大家总因为你的存在被说教,你不过就是打从先皇后的娘胎里出来,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除了有个太子的名头,你有什么赛得过我们的。”姜廷步步紧逼,借机发泄他对姜珩因身份地位带来的差别待遇的不满。

    姜珩看了他一眼,被姜廷较自己更高大强壮的体格似一堵小墙似的围着弄得有些怵,鼓足勇气辩驳:“前些日子,先生夸我文章有见地,高将军也说我的武义有长进......”

    “哈哈哈哈哈。”姜廷听着没什么力道的反驳忍不住捧腹大笑。

    “姜珩,我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样天真的人,说得隐晦些是傻,说得明白些就是蠢笨。臣子的恭维之言,也值得你放在心上当了真。”

    此前有言,姜廷眼里并没有所谓对于姜珩应有的尊卑,更是直呼姜珩名讳。

    反而是姜珩被这句话砸得愣在原地。

    姜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玩心渐起:“不然你同我比试比试,你赢了,我便相信你说的。”

    “一言为定。”姜珩年少气盛,被姜廷这三言两语所激,生出莫名的胜负欲,急切借此证明自己一般。

    可他越抱着赢的心思,越是落于下风,最后生生被姜廷两臂锁喉,腿交叠锁住身子,钳制住动弹不得,姜廷还在边问:“服不服?”

    知晓没让人打从心底里服气,姜廷更是把人按在身下狠狠揍了一顿,拳脚相加间,姜廷也没从姜珩口中听到一句服软的话,下手再重时也只有姜珩两声闷哼,还不忘双臂交叠挡在面上顾好自己脸面。

    打得累了,姜廷才终于停手,丢下一句“无趣”扬长而去,还留心了一眼有没有人撞见。

    “还好,还好,”姜珩长出一口气,庆幸面上没落下什么伤,拍了拍自己沾上灰尘的衣服,“不然叫阿姊看见了又要难受了。”

    只是姜廷这一遭,让他从隐约可窥的声名权势中,似乎挖掘到了所谓的真实中的虚假。

    原来,他满心在乎的赞颂,不过是顾念他的地位身份信口拈来的阿谀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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