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可有发现?”玉莲张望了一圈,未曾瞧见一个八字胡,只好悄声询问温锦卿。

    温锦卿敏锐察觉有小厮投来打量的目光,挽着玉莲,淡定行进,“没有,勿张望多言,跟着我便是。”

    前世未曾接触暗庄,温锦卿以为低调行事即可混入其中,殊不知两个生面孔的出现早已惹得暗潮汹涌,混迹暗庄的,绝非天真善类。

    暗庄是各商户秘密活动的据点,供各商户交流情报或合谋交易,避开科条法令,以牟取私利。

    京城暗庄不似温锦卿想象中低调神秘,表面上同普通客栈无异,大堂四周有大商户的固定位点,中央则供散户自由商议。不曾想,天子脚下,作奸犯科之事竟猖獗至此。

    路过一块刻有“银”字的招牌,温锦卿两人忽被拦下,“二位留步,既然路过,不如瞧瞧我家这批银器王见。”小厮热情洋溢,但尖嘴猴腮的刻薄面相,令人心生不适。

    不知何时喧闹的大堂倏然安静,袖中皓腕按住将要上前的玉莲,温锦卿毫不露怯,冷静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四下虎视眈眈,此时拒绝将暴露无疑。

    “请。”银铺小厮侧身示意两人落座,嘴角快挂上眼梢,脸上细纹频频抖动,莫名道,“二位可知,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温锦卿心弦紧绷,暗道不妙,这明摆着是以暗号试探虚实,愈来愈多的目光聚集,她寸长的指甲陷入皮肉,留下暗红的印记。

    千钧一发,头顶却传来一个温润清透的声音,“自然是,天下月色,此间最好。”温锦卿循声抬头,对上帽檐下满含笑意的桃花眼,他薄唇轻启,“我不过与旧友聊叙一二,转眼却不见你二人身影,原竟是在此。”

    温锦卿心跳一滞,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这张脸她不会认错——五皇子萧淮意。

    赐婚诏、乱葬岗、梧桐树……前世种种,如水漫金山席卷脑海,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萧淮意的出现引走了多数目光,小厮瞥见熟悉的墨衣乌帽,慌忙低头作揖,恭敬生畏:“原来二位是画先生的熟识,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暗庄再次人声喧闹,恢复原状。

    萧淮意未施舍给小厮一个眼神,声如寒冰,气势凌人,“没有下次。”像是对在座所有人的警告,言毕,他转身离去。

    温锦卿回过神来,拉着玉莲起身,迅速跟上萧淮意走出暗庄。

    确认离开暗庄范围,温锦卿主动开口,半蹲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这一世她与萧淮意未曾相见,自然不会指明他的身份。

    萧淮意停步转身,同刚刚的冷言冷语判若两人,低醇柔声道:“两位姑娘请起,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孤身来此险境罢。”

    不论前世今生,京中皆传五皇子萧淮意势微怯懦,在朝中领着闲差逍遥人生,对于皇权,无欲无争,更是无能。但他此番言谈举止,及从暗庄众人对其态度可见一斑——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温锦卿起身,肩颈青丝浮动,亭亭玉立,“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脑中闪现漫山金叶梧桐,和孤冢前那抹萧瑟背影,她意味深长道,“只是这龙潭虎穴探入与否,岂能由一己左右——公子必定也有体会。”

    萧淮意闻声轻笑,“姑娘倒是看得透彻。”修长的手指抬高帽檐,露出那张清俊深邃的面庞,轮廓分明,在如银月色下,昭昭熠然。

    玉莲不知萧淮意身份,只护在温锦卿身前保持警惕,终于听温锦卿道:“妄言罢,天色不早,小女子先告辞。”

    夜色萧条,惨淡的月光落在温锦卿身上竟多了分生气,在寒冬给人聊以慰藉,注视着远去的窈窕身影,萧淮意缓缓出声:“后会有期。”

    声音不强不弱,恰被温锦卿捕捉,然她仅是瞳孔微振,不曾停下脚步。

    前世她未能接触萧淮意,今生她倒想知道,五皇子究竟在这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回府路上,玉莲黏着温锦卿说话,有些垂头丧气,“今日不仅没能找到八字胡,还差些陷入麻烦。”

    温锦卿轻弹玉莲额头,又做回了和玉莲无所不谈的烂漫小姐:“叹什么气,来日方长嘛。”

    作势捂着额头,玉莲突然想起神秘墨衣男子,纳闷道:“小姐,今天那人缘何出手相助?而且小姐你往日从不与外男交谈的。”

    “他,是个例外。”

    玉莲不解:“为何?”

    温锦卿笑而不语,只是拉着玉莲加快了步伐。

    或许是因为那一纸婚约,又许是因为那漫野梧桐。

    三日后,皇宫□□春日宴。

    春日取新春之意,正月岁寒,皇后邀诸多女眷共庆新年。

    积雪皑皑,温锦卿如瀑青丝间缀有松玉坠朱钗,配饰晶莹玳瑁耳坠,一身竹绿春华苏绣襦袄,外搭霜白狐毛披帛,清新简洁,又不失大气温婉。

    皇后娘娘尚未莅临,世家小姐们已陆续到来,成□□谈,温锦卿不曾与官家小姐熟悉,本想蒙混过关,不想却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拉入交谈:

    “你就是温氏商女,温锦卿?”

    说话的是礼部侍郎幼女江灵,一身粉艳桃花裙,叉腰质问温锦卿,在京内是出了名的骄矜跋扈。

    关于江灵,另一个举京皆知的,便是她心悦五皇子萧淮意。

    温锦卿内心叹息,脸上挂起得体笑颜,礼貌招呼:“江姐姐好,正是温氏锦卿。”

    江灵上下打量温锦卿,面露不屑,“区区卑贱商女,你说,你是如何攀上我淮意哥哥的!”明明是一双楚楚鹿眼,此时却充斥着蛮横无理。

    江灵高声质问,惹得周围赏雪的各家小姐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温锦卿杏眼纯澈,满是无辜,淡定直言:“婚姻大事,圣意诏定,锦卿全凭圣上父母安排罢。”

    言外之意,即不干我事,找皇上说理去。

    “你!”江灵急得跺脚,落雪溅到了粉嫩裙摆,留下一团晕染的深色水渍。

    江灵贴身侍女惯会察言观色,立即帮衬安慰道:“小姐,您贵为官女,何必与温氏商女计较?五皇子的心肯定还是向着您的。”

    “哼,那是自然。”江灵头脑简单,又找回了信心,冷眼睨着温锦卿,“纵使温氏富可敌国又怎样,朝中帮衬不了淮意哥哥,你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温锦卿内心无语凝噎,江灵不清楚,正是因为温氏徒有财富,不涉政权,温锦卿才会被赐婚萧淮意。

    东宫正承圣宠,皇帝自然不会坐等萧淮意羽翼渐丰,明晃晃的打压,想必萧淮意在这皇家深阙也举步维艰。

    温锦卿不在意五皇子是否势微,只要能借由皇室的名号,牢牢将温氏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再陷于前世囹圄。

    “皇子心意,锦卿不敢揣测。”冬风凛冽,红梅枝头的积雪顺势坠落,温锦卿傲然立于梅下,不沾风雪,“士农工商,商至最末,却也是立国之基。华服坠饰、柴米油盐,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布衣黎民,商贾虽末,亦能利民利国。”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洪亮女声,威严庄雅:“好一句‘商贾虽末,亦能利民利国’”

    温锦卿回头,红艳凤冠霞帔映于莹莹白雪之上,她随即低头行颔首礼:“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一时梅园诸世家贵女跪地俯首,窃语谈笑顿时消逝,静候皇后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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