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下头顶上红色的呼叫铃。片刻后走进来一个护士。
周粥问：“姐姐，我怎么啦？”
“不舒服吗？”护士觉得有点意外。这几个病房里全是抑郁自杀的小孩，救回来了也都静悄悄的不愿意说话。
于是她生出了一点怜爱之心：“你吞了一板安眠药，昨晚送来洗胃。感觉很难受吧？那小姑娘就不要为了小事一时叛逆，这么想不开，坚强点。”
周粥茫然地点点头。
她对洗胃没什么印象了，听护士这么一说又好像确实感觉一阵子半醒半梦间，身体里一直有水在流。或者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吗？
护士往回走的时候停在门口和谁交谈了几句，周粥探出头去看，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站定在她床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江雪女士长得很漂亮。不常见的美貌。大眼睛，很明显的双眼皮，睫毛浓密。黑色的直发盘起来，发量很多。身材苗条，穿着一条暗红色的长款旗袍。
但是主人似乎无心装饰。没有耳洞，没有配饰，完全没有化妆，眼下的皱纹很明显，唇色很暗沉。肉眼可见的憔悴。
她凝视着周粥，嘴角平直。然后她突然用很大的音量、很尖锐的语调发出声音：“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到底有什么要这么矫情闹自杀？你演给谁看？博取谁的关注，谁的同情？你难道觉得你爸会心疼你吗？不好好争气让妈妈好过点，我欠你的吗？你是想我死了你才开心吗？”
右侧病床上的陌生女孩翻了个身。
周粥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觉得有点尴尬，并且她不确定“周旋久”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这种沉默好像激怒了她的妈妈。女人气不过，突然伸手扇了她一巴掌。
周粥真的想骂人了。
她压根没料到这一巴掌。这具虚弱的身体也没有这个反应力去避开。她感觉脑瓜子嗡嗡的，那种昏迷前就存在的头痛变得更明显了。极短的反应时间里她脑子里掠过许多想法-
这个女孩，啊不是，是我，我不是重度抑郁吗？而且刚自杀醒过来的吧？我不应该得到许多关爱才对吗？再不济也不应该又打又骂的吧？
我妈是什么暴躁狂吗?这个世界癫了吧，为什么我感觉她比我像精神病啊？
她说话怎么一点不讲逻辑？自杀是演戏是个什么说法啊？我又什么时候告诉她我希望她去死了？
不是，妈？你对我打骂的这种随便发泄的态度，其实让我觉得我像是欠你的，太不像你说的你欠我来着...
还有我爸又是什么情况？我是什么纯纯大冤种吗？落泪了。
在周粥的认知里，扇耳光是一种侮辱性很强的行为，至少她接受不了，这非常伤害她的自尊。也许有家长认为这是一种鞭笞性的教育，提倡“棍棒之下出孝子”，周粥理解有这种想法存在，但是她不认可。
在她看来，这样的教育好野蛮。
每个扇小孩巴掌的父母，难道在她的童年时喜欢她的父母这样对待自己吗？如果明知道讨厌，为什么长大后偏偏成为了这样讨厌的大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告，忠告。
况且既然人类长了嘴，又发明了语言，为什么不沟通呢？显然扇耳光不比讲道理有效啊。
譬如现在。幸好不真的是我的妈妈，她心大，只在心里碎碎念，懒得去追究为什么。
周粥又感到有点难过，为周旋久而难过。希望她不要知道。
一个照面间江雪的分数在她心里扣了个精光。周粥无可奈何地打算离这位女士远点。很公平，我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她想。
很公平，很合理，美妙的周粥式逻辑。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雪已经走了，午饭搁在小桌板上。
她下床去洗手间找到镜子。
结论：一，坏消息，周旋久精神很忧郁。
二，好消息，周旋久长得很漂亮。
美是客观存在的。解释起来就是，比方，对许多人来说，可能会有某一种长相最符合他的审美，但是会有人长着一张不可能被认为丑的脸，周旋久就是这样一个符合绝大多数人审美的客观的美女。第一眼觉得好看，盯着看也觉得好看。
弯弯的眉毛，鼻梁很高，和妈妈很像，眼睛很有特色，是偏圆的内双，骨骼很深，笑起来眼皮前面的前端陷进去，后端向微微下垂的眼尾延伸，卧蚕很饱满。有一点肿眼泡，眼睛其实没有很大，但是比例很协调，组合在一起还是好看。上睫毛又长又密，下睫毛也很明显。脸颊有明显的婴儿肥，看上去是张小小的圆脸，摸摸骨骼，瘦一点估计是鹅蛋脸。
而且是张非常幼态的娃娃脸。周旋久就算很夸张地笑起来，还是看起来很可爱，没有什么威胁性，仿佛很无忧无虑的样子。睁大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很无辜。善良的面相。
但此时她面色惨白，额头长了不少闭口，皮肤干燥掉皮，鼻翼过敏发红，唇周泛黄，黑眼圈好像烟熏一样。右边的眼睛已经生出一点皱纹。周旋久有点看不清，凑近扒拉开自己的眼皮，全是红血丝，显然，生活作息肯定非常混乱且睡眠质量极差。
周粥最喜欢周旋久的嘴唇，嘴很小，唇形很优美，甚至有些性感，但是现在毫无血色，一看就是病了。
最重要的是，眼神。难以忽视的眼神。毫无光泽，没有焦距，好像习惯了盯着什么发呆，很久都不转动一下。这种眼神让周粥觉得很可怜，想到现在是自己的身体，又觉得有些奇妙。
她站在镜子面前，有些驼背，是一种有些害怕的畏缩的姿态。周粥于是努力挺直脊背。脖子前倾很严重，大概常常低头做事。穿着很肿的丑衣服，但其实身上没有多少肉。肌肉无力，很松弛，大概鲜少运动。
她静静地站在镜子对面，沉默着，脸上没有笑意，那种可爱的气质完全消失了，看起来很遥远，很疲惫，偶尔抬眼看人的时候像是很厌烦。
完全矛盾的状态。周粥相信她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因为她一定非常痛苦，所以连好好照顾自己的精力都没有了。
周粥很喜欢观察人类，也不反感短暂地扮演某一种性格的人类，这算是她的爱好。她喜欢像猫咪一样在暗中观察，推测，总结，自娱自乐，然后学习，偶尔模仿。
毕竟很多事不能够直接问，不过她可以思考。
但是周粥很少和别人分享她思考的内容，因为她可以自己跟自己玩很久。这让她觉得生活很有趣，也能让她不至于对他人失去兴趣。
所以周粥的心情从一开始的荒谬已经极速转变到了“穿越也很有趣”，即使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到了一个病态的环境里。她一边觉得倒霉，一边觉得兴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为了周旋久，也许这是漫画世界，也许是游戏世界，都有可能，在她灵魂穿越都实现了的前提下，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但无论多么无厘头，日子总要继续，要么被动地被推着走，要么主动地接受它，惟此二者，避无可避。
也许算是种心理安慰。垂头丧气既然无法使事情发生变化，那就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既然出现问题，那么解决问题。
她会慢慢地做出改变的，而且周粥要做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
她再次兴致勃勃地端详镜子里的人，感受自己正在慢慢成为世界上最了解周旋久的人。
这是她对周旋久的报答。虽然我从未想过占有你的身体，但是我不会遗忘你。你看过《寻梦环游记》吗？只要我记得你，你的生命就没有结束。
周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乱世佳人》
周旋久睁开眼。
周粥问：“姐姐，我怎么啦？”
“不舒服吗？”护士觉得有点意外。这几个病房里全是抑郁自杀的小孩，救回来了也都静悄悄的不愿意说话。
于是她生出了一点怜爱之心：“你吞了一板安眠药，昨晚送来洗胃。感觉很难受吧？那小姑娘就不要为了小事一时叛逆，这么想不开，坚强点。”
周粥茫然地点点头。
她对洗胃没什么印象了，听护士这么一说又好像确实感觉一阵子半醒半梦间，身体里一直有水在流。或者只是她的心理作用吗？
护士往回走的时候停在门口和谁交谈了几句，周粥探出头去看，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站定在她床前，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江雪女士长得很漂亮。不常见的美貌。大眼睛，很明显的双眼皮，睫毛浓密。黑色的直发盘起来，发量很多。身材苗条，穿着一条暗红色的长款旗袍。
但是主人似乎无心装饰。没有耳洞，没有配饰，完全没有化妆，眼下的皱纹很明显，唇色很暗沉。肉眼可见的憔悴。
她凝视着周粥，嘴角平直。然后她突然用很大的音量、很尖锐的语调发出声音：“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到底有什么要这么矫情闹自杀？你演给谁看？博取谁的关注，谁的同情？你难道觉得你爸会心疼你吗？不好好争气让妈妈好过点，我欠你的吗？你是想我死了你才开心吗？”
右侧病床上的陌生女孩翻了个身。
周粥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觉得有点尴尬，并且她不确定“周旋久”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这种沉默好像激怒了她的妈妈。女人气不过，突然伸手扇了她一巴掌。
周粥真的想骂人了。
她压根没料到这一巴掌。这具虚弱的身体也没有这个反应力去避开。她感觉脑瓜子嗡嗡的，那种昏迷前就存在的头痛变得更明显了。极短的反应时间里她脑子里掠过许多想法-
这个女孩，啊不是，是我，我不是重度抑郁吗？而且刚自杀醒过来的吧？我不应该得到许多关爱才对吗？再不济也不应该又打又骂的吧？
我妈是什么暴躁狂吗?这个世界癫了吧，为什么我感觉她比我像精神病啊？
她说话怎么一点不讲逻辑？自杀是演戏是个什么说法啊？我又什么时候告诉她我希望她去死了？
不是，妈？你对我打骂的这种随便发泄的态度，其实让我觉得我像是欠你的，太不像你说的你欠我来着...
还有我爸又是什么情况？我是什么纯纯大冤种吗？落泪了。
在周粥的认知里，扇耳光是一种侮辱性很强的行为，至少她接受不了，这非常伤害她的自尊。也许有家长认为这是一种鞭笞性的教育，提倡“棍棒之下出孝子”，周粥理解有这种想法存在，但是她不认可。
在她看来，这样的教育好野蛮。
每个扇小孩巴掌的父母，难道在她的童年时喜欢她的父母这样对待自己吗？如果明知道讨厌，为什么长大后偏偏成为了这样讨厌的大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告，忠告。
况且既然人类长了嘴，又发明了语言，为什么不沟通呢？显然扇耳光不比讲道理有效啊。
譬如现在。幸好不真的是我的妈妈，她心大，只在心里碎碎念，懒得去追究为什么。
周粥又感到有点难过，为周旋久而难过。希望她不要知道。
一个照面间江雪的分数在她心里扣了个精光。周粥无可奈何地打算离这位女士远点。很公平，我对你的态度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她想。
很公平，很合理，美妙的周粥式逻辑。
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雪已经走了，午饭搁在小桌板上。
她下床去洗手间找到镜子。
结论：一，坏消息，周旋久精神很忧郁。
二，好消息，周旋久长得很漂亮。
美是客观存在的。解释起来就是，比方，对许多人来说，可能会有某一种长相最符合他的审美，但是会有人长着一张不可能被认为丑的脸，周旋久就是这样一个符合绝大多数人审美的客观的美女。第一眼觉得好看，盯着看也觉得好看。
弯弯的眉毛，鼻梁很高，和妈妈很像，眼睛很有特色，是偏圆的内双，骨骼很深，笑起来眼皮前面的前端陷进去，后端向微微下垂的眼尾延伸，卧蚕很饱满。有一点肿眼泡，眼睛其实没有很大，但是比例很协调，组合在一起还是好看。上睫毛又长又密，下睫毛也很明显。脸颊有明显的婴儿肥，看上去是张小小的圆脸，摸摸骨骼，瘦一点估计是鹅蛋脸。
而且是张非常幼态的娃娃脸。周旋久就算很夸张地笑起来，还是看起来很可爱，没有什么威胁性，仿佛很无忧无虑的样子。睁大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很无辜。善良的面相。
但此时她面色惨白，额头长了不少闭口，皮肤干燥掉皮，鼻翼过敏发红，唇周泛黄，黑眼圈好像烟熏一样。右边的眼睛已经生出一点皱纹。周旋久有点看不清，凑近扒拉开自己的眼皮，全是红血丝，显然，生活作息肯定非常混乱且睡眠质量极差。
周粥最喜欢周旋久的嘴唇，嘴很小，唇形很优美，甚至有些性感，但是现在毫无血色，一看就是病了。
最重要的是，眼神。难以忽视的眼神。毫无光泽，没有焦距，好像习惯了盯着什么发呆，很久都不转动一下。这种眼神让周粥觉得很可怜，想到现在是自己的身体，又觉得有些奇妙。
她站在镜子面前，有些驼背，是一种有些害怕的畏缩的姿态。周粥于是努力挺直脊背。脖子前倾很严重，大概常常低头做事。穿着很肿的丑衣服，但其实身上没有多少肉。肌肉无力，很松弛，大概鲜少运动。
她静静地站在镜子对面，沉默着，脸上没有笑意，那种可爱的气质完全消失了，看起来很遥远，很疲惫，偶尔抬眼看人的时候像是很厌烦。
完全矛盾的状态。周粥相信她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因为她一定非常痛苦，所以连好好照顾自己的精力都没有了。
周粥很喜欢观察人类，也不反感短暂地扮演某一种性格的人类，这算是她的爱好。她喜欢像猫咪一样在暗中观察，推测，总结，自娱自乐，然后学习，偶尔模仿。
毕竟很多事不能够直接问，不过她可以思考。
但是周粥很少和别人分享她思考的内容，因为她可以自己跟自己玩很久。这让她觉得生活很有趣，也能让她不至于对他人失去兴趣。
所以周粥的心情从一开始的荒谬已经极速转变到了“穿越也很有趣”，即使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到了一个病态的环境里。她一边觉得倒霉，一边觉得兴奋。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为了周旋久，也许这是漫画世界，也许是游戏世界，都有可能，在她灵魂穿越都实现了的前提下，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但无论多么无厘头，日子总要继续，要么被动地被推着走，要么主动地接受它，惟此二者，避无可避。
也许算是种心理安慰。垂头丧气既然无法使事情发生变化，那就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事情。既然出现问题，那么解决问题。
她会慢慢地做出改变的，而且周粥要做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
她再次兴致勃勃地端详镜子里的人，感受自己正在慢慢成为世界上最了解周旋久的人。
这是她对周旋久的报答。虽然我从未想过占有你的身体，但是我不会遗忘你。你看过《寻梦环游记》吗？只要我记得你，你的生命就没有结束。
周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Tomorrow is another day.——《乱世佳人》
周旋久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