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回走出炼丹房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他依然穿戴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除了眼下的青黑变得更深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熬通宵并不是因为沈恪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沈恪来去匆匆，打击完未来弟子的自信心就扬长而去，但裴清回坐在那里仔细琢磨她留下的那张单子，有了很多新想法。
在保持其他条件完全一致的情况下，他根据列举的那些要点逐个进行了单独的尝试。开五次炉倒不算什么，益气丹本来就是成本最低的基础丹药。即便守在炉边一整夜，他也不觉得疲倦。摄取知识令他热血沸腾，并不是因为她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然后裴清回意料之中地发现，沈恪指出的每一条要点都精准地提高了最终出品的质量，只是他还来不及在别的丹药上尝试这些方法，天就亮了。白天会有其他弟子用炼丹房，他还要去给刚获得真君职称不久的决明师兄打杂，研究进度只能暂停。
有早起的弟子跟他打招呼，却发现往日总是温柔微笑着的裴师兄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裴清回在想沈恪。
只看了他一次操作就能找到这么多可以优化的点，这位新来的司业着实有点东西，肯定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屈居很久。凭她这几句点拨，裴清回脑子里甚至已经有了一个新术式的雏形。在此之前他从未自己构筑过术式，其中原因复杂晦涩难以言说，但从未得到过这个层次的提点也是关键因素。
这么重要的经验之谈，换作别人想必是藏着掖着，绝不会外传的，朝闻真人却对他这个刚认识的弟子毫不在意地倾囊相授了。是因为这些知识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还是因为……
她知道他上一任师尊的事情吗？即便如此，也愿意向他抛出橄榄枝吗？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她目前还没有招收元婴修士的资格，他也应该提前开始表忠心。他是大师兄，身后还有好几个曾经师门里的同门需要正式弟子身份，这些事情他理应多想、多做准备——
他刚走到门口，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来人正是昨夜那几个深蓝道袍的弟子之一，见到是他，忙规规矩矩站直了，“裴师兄。”
裴清回：“无碍。你慌慌张张跑什么？”
那弟子瞪圆了眼睛，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鬼鬼祟祟地踮起脚尖，手放在嘴边，“裴师兄你凑近点。”
又到了实验室里分享八卦的时间。
裴清回对外的人设是温文尔雅君子类型，对此等行为敬谢不敏，他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八卦的另一方不配合，那弟子略显遗憾，但还是很入戏地用气声说：“沈真人去找博匀山长要经费了！说要给我们换炉子！”
沈恪。
山长。
经费。
这三个哪哪都不挨着的词，让裴清回熬了一个通宵的脑花彻底炸成了烟花。
他迷糊了一瞬间，一把抓住那弟子，“你如何得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尤其在实验室这种学术圣地里传播八卦，有一种用导师的批语擦屁股般的叛逆快感，那弟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动静闹得可大了，伏弦山长也过去了，还不知道这事最后怎么收场……裴师兄你去哪！”
苏方山上不许离地飞行，裴清回几乎是连跑带飞赶到了半山上的泊云居。
这里是副山长博匀的院子，每日都有很多师生来来往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会被传播到整个苏方山。而这又是一件如果能成，会对所有学子都有好处的事，因此不少看热闹的金丹和元婴闻风而动，前来偷看这位刚上任就扬名全山的朝闻真人。
见到裴清回出现，弟子们都很客气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一眼就看见了沈恪。
她被夹在两个山长中间，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面相严肃的中年男子博匀正在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另一位笑眯眯的长发青年在旁边站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那是空降来的正山长伏弦，平时基本不在山上，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他也给吹来了。
沈恪侧着脸，裴清回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由也揪心起来。
她在想什么？怎么敢直接跑过来找博匀要钱的啊？
而院子里被担心的人毫无自觉，正在走神。
沈恪发现博匀身后的房间里坐着一排弟子，乍一看都在忙忙碌碌，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一个个耳朵都立得跟兔子似的，看似笔走龙蛇，其实虚空写作，笔尖都没落到纸上，忍不住有点想笑。
屋里有弟子对着她身后的方向比划。沈恪回头看去，裴清回就在门口，穿着昨夜的衣袍，站得笔直，手指攥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像想往里走一步，又忍住了。
沈恪漠不关心地别过头去。
也因此没看到裴清回僵硬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幅度有点大，博匀察觉了，也转头看到了裴清回，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裴清回，你……”
裴清回却好像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不等他说完，猛然一步跨到院门边，朗声道：“弟子裴清回，参见伏弦山长，博匀山长，朝闻真人。”
长发青衫、生着一双狐狸眼的伏弦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喔，原来是小裴啊。你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博匀脸色沉下来。
裴清回当没看到，先躬身行了个弟子礼，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要不是绷紧的腰背和攥得发白的手指，沈恪还以为他心理素质好到在山长面前也能谈笑风生。
他很快地斟酌了一下，正准备说话，伏弦忽然说：“小裴，即便是为决明真君分担压力，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嘛，你看看这黑眼圈重得呀。决明真君有你这样勤勉的师弟，可真是令人羡慕，是不是，博匀兄？”
博匀面色铁青，“决明升为真君不久，想来是诸事缠身。既为同门，守望相助——”
“为决明真君分忧，原是弟子分内事。”两个老东西打机锋，裴清回佯作不知，恭声道，“弟子昨夜蒙朝闻真人教导了几句，于炼丹术有所开悟，稳定炼制出几炉全优品质，一时喜极，却又遇瓶颈，彻夜未眠，故而未及整理仪表，失礼于尊长之前。”
——绝对不是因为沈恪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他说完偷偷望向沈恪。后者站在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游离状态，显得遥不可及。
裴清回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离得近的围观弟子也都听见了，开始窃窃私语。
一炉丹药全优品质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连续几炉成品都能稳定，岂止是“有所开悟”的程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突破，而这只是沈恪“点拨了几句”的结果！
在场的都是医修，深知这件事的震撼程度，更知道裴清回为人，是不会在修道之事上撒谎的。沈恪与博匀对上，本来就是为了给他们添置仪器，裴清回又现身说法，一时间修士们的天平已彻底倒向沈恪。
伏弦在场，博匀没办法控制裴清回，只能皱着眉看他。
裴清回好像还是那副恭敬懂事的样子，可分明与往日很不一样。一向最是玲珑好拿捏的一个人，突然露出棱角来，竟比桀骜不驯的刺头更扎眼。
伏弦哈哈笑起来，“竟有此事！沈真人可真不愧是本君特意从太苍请来的啊。小裴说瓶颈，又是为何？”
裴清回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正要回答，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另一位主角终于开了金口：“炼丹炉损耗太过，火候难控，这不是弟子们能解决的事。我虽初来乍到，但毕竟忝为司业，掌管炼丹房是本职。若置之不理，我一人失职是小，误了弟子们修炼进度，使苏方山仙途凋敝，那就是大罪了，只好斗胆来叨扰山长，请得一笔款项。”
这话定调太高，加上她没有表情的一张冷脸，显出一种意外的反讽。
炼丹炉又不是在她这个司业来了以后才“损耗太过”的。那么此前“置之不理”，误人子弟的大罪人又是谁呢？
博匀冷笑了一声，“沈真人年少，不知世故倒也情有可原。炼丹房多少丹炉，更换需要多少灵石？如此巨额，怎可能说给就给？我苏方山向来清廉，如何拿得出这么一笔款项？”
倒是头一次见人把穷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伏弦却顶着他要杀人的目光继续抬杠：“清廉归清廉，弟子们确有需求，也不能不管，否则要我们这些为人师长的做什么？呀，本君记得公账上还有些余钱，不妨就先走简化流程，拨下去买几台新的，轮换着用。总比没有强嘛。”
博匀气笑了。
先是伏弦这个甩手掌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非要横插一杠，又是一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裴清回临阵倒戈，在全山弟子面前把他架得下不来台，而罪魁祸首来到苏方才不过半个多月。
他有点失去耐心了。
“伏弦山长这话说得奇怪，难道苏方山上只有一个炼丹房，别人就都不过了？往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说改良出了重大突破，张口就要灵石，伏弦山长也都给批吗？”
伏弦笑吟吟地，“我倒是很愿意支持各位的，只是这也不由我呀。”
这话实在诛心极了。
眼看着现场的火药浓度越来越高，拱火最厉害的那个导火索却话锋一转，“两位山长日理万机，已殊为不易。都是为了弟子前途，何必争执伤了和气。既然拨不出款项，此事由我提出，不妨由我负责。月末便是我师门太苍一年一度的论道会，我愿往一试，若能筹措一笔资金来更新丹炉，岂不便利？”
所有人都猛然盯住了沈恪。
年轻的女修穿着素净青袍，妆容清淡，一支玉簪挽住长发，便再无其他装饰。明明在说着旁人看来异想天开的狂言，可那气定神闲的态度又莫名使人信服，仿佛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终就只是为了达成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目的。
司业这个职级，想出去参会只需要向祭酒交一份书面报告，就可以自由来去，甚至不会被呈递到山长那里。
博匀清楚，舍近求远，其必有诈。
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确实是这个该死的沈朝闻给他递的台阶。如果此时不就坡下驴，今日之事就难以收场了。
伏弦抢先道：“朝闻真人为了苏方山，真是苦心孤诣。本君觉得如此甚好，博匀兄有什么意见？”
博匀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他只想宣布就这么办，赶紧把今天的烂摊子收拾完。但沈恪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跑了，“敢问山长，此行以什么名义？”
以个人，还是苏方山派出的代表身份？
博匀冷声道：“既是为了苏方弟子，自然是以苏方山的名义。”
沈恪拱手，“多谢山长。外出期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苏方山，我会分外留意自己的身份，不给苏方山丢脸。一应开销，也仔细记录存档，届时按流程提请山长核销。”
买设备的钱没有，差旅费报销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博匀：“……随你。”
博匀拂袖而去。
他依然穿戴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除了眼下的青黑变得更深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熬通宵并不是因为沈恪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沈恪来去匆匆，打击完未来弟子的自信心就扬长而去，但裴清回坐在那里仔细琢磨她留下的那张单子，有了很多新想法。
在保持其他条件完全一致的情况下，他根据列举的那些要点逐个进行了单独的尝试。开五次炉倒不算什么，益气丹本来就是成本最低的基础丹药。即便守在炉边一整夜，他也不觉得疲倦。摄取知识令他热血沸腾，并不是因为她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然后裴清回意料之中地发现，沈恪指出的每一条要点都精准地提高了最终出品的质量，只是他还来不及在别的丹药上尝试这些方法，天就亮了。白天会有其他弟子用炼丹房，他还要去给刚获得真君职称不久的决明师兄打杂，研究进度只能暂停。
有早起的弟子跟他打招呼，却发现往日总是温柔微笑着的裴师兄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裴清回在想沈恪。
只看了他一次操作就能找到这么多可以优化的点，这位新来的司业着实有点东西，肯定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屈居很久。凭她这几句点拨，裴清回脑子里甚至已经有了一个新术式的雏形。在此之前他从未自己构筑过术式，其中原因复杂晦涩难以言说，但从未得到过这个层次的提点也是关键因素。
这么重要的经验之谈，换作别人想必是藏着掖着，绝不会外传的，朝闻真人却对他这个刚认识的弟子毫不在意地倾囊相授了。是因为这些知识在她眼里并不算什么，还是因为……
她知道他上一任师尊的事情吗？即便如此，也愿意向他抛出橄榄枝吗？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她目前还没有招收元婴修士的资格，他也应该提前开始表忠心。他是大师兄，身后还有好几个曾经师门里的同门需要正式弟子身份，这些事情他理应多想、多做准备——
他刚走到门口，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来人正是昨夜那几个深蓝道袍的弟子之一，见到是他，忙规规矩矩站直了，“裴师兄。”
裴清回：“无碍。你慌慌张张跑什么？”
那弟子瞪圆了眼睛，四下环顾，见无人注意，鬼鬼祟祟地踮起脚尖，手放在嘴边，“裴师兄你凑近点。”
又到了实验室里分享八卦的时间。
裴清回对外的人设是温文尔雅君子类型，对此等行为敬谢不敏，他往后退了半步，“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八卦的另一方不配合，那弟子略显遗憾，但还是很入戏地用气声说：“沈真人去找博匀山长要经费了！说要给我们换炉子！”
沈恪。
山长。
经费。
这三个哪哪都不挨着的词，让裴清回熬了一个通宵的脑花彻底炸成了烟花。
他迷糊了一瞬间，一把抓住那弟子，“你如何得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尤其在实验室这种学术圣地里传播八卦，有一种用导师的批语擦屁股般的叛逆快感，那弟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动静闹得可大了，伏弦山长也过去了，还不知道这事最后怎么收场……裴师兄你去哪！”
苏方山上不许离地飞行，裴清回几乎是连跑带飞赶到了半山上的泊云居。
这里是副山长博匀的院子，每日都有很多师生来来往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会被传播到整个苏方山。而这又是一件如果能成，会对所有学子都有好处的事，因此不少看热闹的金丹和元婴闻风而动，前来偷看这位刚上任就扬名全山的朝闻真人。
见到裴清回出现，弟子们都很客气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一眼就看见了沈恪。
她被夹在两个山长中间，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面相严肃的中年男子博匀正在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另一位笑眯眯的长发青年在旁边站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那是空降来的正山长伏弦，平时基本不在山上，今天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他也给吹来了。
沈恪侧着脸，裴清回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由也揪心起来。
她在想什么？怎么敢直接跑过来找博匀要钱的啊？
而院子里被担心的人毫无自觉，正在走神。
沈恪发现博匀身后的房间里坐着一排弟子，乍一看都在忙忙碌碌，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一个个耳朵都立得跟兔子似的，看似笔走龙蛇，其实虚空写作，笔尖都没落到纸上，忍不住有点想笑。
屋里有弟子对着她身后的方向比划。沈恪回头看去，裴清回就在门口，穿着昨夜的衣袍，站得笔直，手指攥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像想往里走一步，又忍住了。
沈恪漠不关心地别过头去。
也因此没看到裴清回僵硬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幅度有点大，博匀察觉了，也转头看到了裴清回，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裴清回，你……”
裴清回却好像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不等他说完，猛然一步跨到院门边，朗声道：“弟子裴清回，参见伏弦山长，博匀山长，朝闻真人。”
长发青衫、生着一双狐狸眼的伏弦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喔，原来是小裴啊。你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博匀脸色沉下来。
裴清回当没看到，先躬身行了个弟子礼，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要不是绷紧的腰背和攥得发白的手指，沈恪还以为他心理素质好到在山长面前也能谈笑风生。
他很快地斟酌了一下，正准备说话，伏弦忽然说：“小裴，即便是为决明真君分担压力，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嘛，你看看这黑眼圈重得呀。决明真君有你这样勤勉的师弟，可真是令人羡慕，是不是，博匀兄？”
博匀面色铁青，“决明升为真君不久，想来是诸事缠身。既为同门，守望相助——”
“为决明真君分忧，原是弟子分内事。”两个老东西打机锋，裴清回佯作不知，恭声道，“弟子昨夜蒙朝闻真人教导了几句，于炼丹术有所开悟，稳定炼制出几炉全优品质，一时喜极，却又遇瓶颈，彻夜未眠，故而未及整理仪表，失礼于尊长之前。”
——绝对不是因为沈恪说他的炼丹术“不及尚可”。
他说完偷偷望向沈恪。后者站在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游离状态，显得遥不可及。
裴清回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离得近的围观弟子也都听见了，开始窃窃私语。
一炉丹药全优品质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若是连续几炉成品都能稳定，岂止是“有所开悟”的程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突破，而这只是沈恪“点拨了几句”的结果！
在场的都是医修，深知这件事的震撼程度，更知道裴清回为人，是不会在修道之事上撒谎的。沈恪与博匀对上，本来就是为了给他们添置仪器，裴清回又现身说法，一时间修士们的天平已彻底倒向沈恪。
伏弦在场，博匀没办法控制裴清回，只能皱着眉看他。
裴清回好像还是那副恭敬懂事的样子，可分明与往日很不一样。一向最是玲珑好拿捏的一个人，突然露出棱角来，竟比桀骜不驯的刺头更扎眼。
伏弦哈哈笑起来，“竟有此事！沈真人可真不愧是本君特意从太苍请来的啊。小裴说瓶颈，又是为何？”
裴清回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正要回答，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另一位主角终于开了金口：“炼丹炉损耗太过，火候难控，这不是弟子们能解决的事。我虽初来乍到，但毕竟忝为司业，掌管炼丹房是本职。若置之不理，我一人失职是小，误了弟子们修炼进度，使苏方山仙途凋敝，那就是大罪了，只好斗胆来叨扰山长，请得一笔款项。”
这话定调太高，加上她没有表情的一张冷脸，显出一种意外的反讽。
炼丹炉又不是在她这个司业来了以后才“损耗太过”的。那么此前“置之不理”，误人子弟的大罪人又是谁呢？
博匀冷笑了一声，“沈真人年少，不知世故倒也情有可原。炼丹房多少丹炉，更换需要多少灵石？如此巨额，怎可能说给就给？我苏方山向来清廉，如何拿得出这么一笔款项？”
倒是头一次见人把穷说得这么光明正大的。
伏弦却顶着他要杀人的目光继续抬杠：“清廉归清廉，弟子们确有需求，也不能不管，否则要我们这些为人师长的做什么？呀，本君记得公账上还有些余钱，不妨就先走简化流程，拨下去买几台新的，轮换着用。总比没有强嘛。”
博匀气笑了。
先是伏弦这个甩手掌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非要横插一杠，又是一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裴清回临阵倒戈，在全山弟子面前把他架得下不来台，而罪魁祸首来到苏方才不过半个多月。
他有点失去耐心了。
“伏弦山长这话说得奇怪，难道苏方山上只有一个炼丹房，别人就都不过了？往后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说改良出了重大突破，张口就要灵石，伏弦山长也都给批吗？”
伏弦笑吟吟地，“我倒是很愿意支持各位的，只是这也不由我呀。”
这话实在诛心极了。
眼看着现场的火药浓度越来越高，拱火最厉害的那个导火索却话锋一转，“两位山长日理万机，已殊为不易。都是为了弟子前途，何必争执伤了和气。既然拨不出款项，此事由我提出，不妨由我负责。月末便是我师门太苍一年一度的论道会，我愿往一试，若能筹措一笔资金来更新丹炉，岂不便利？”
所有人都猛然盯住了沈恪。
年轻的女修穿着素净青袍，妆容清淡，一支玉簪挽住长发，便再无其他装饰。明明在说着旁人看来异想天开的狂言，可那气定神闲的态度又莫名使人信服，仿佛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终就只是为了达成这样一个不值一提的目的。
司业这个职级，想出去参会只需要向祭酒交一份书面报告，就可以自由来去，甚至不会被呈递到山长那里。
博匀清楚，舍近求远，其必有诈。
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确实是这个该死的沈朝闻给他递的台阶。如果此时不就坡下驴，今日之事就难以收场了。
伏弦抢先道：“朝闻真人为了苏方山，真是苦心孤诣。本君觉得如此甚好，博匀兄有什么意见？”
博匀哪里还能有什么意见。他只想宣布就这么办，赶紧把今天的烂摊子收拾完。但沈恪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跑了，“敢问山长，此行以什么名义？”
以个人，还是苏方山派出的代表身份？
博匀冷声道：“既是为了苏方弟子，自然是以苏方山的名义。”
沈恪拱手，“多谢山长。外出期间，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苏方山，我会分外留意自己的身份，不给苏方山丢脸。一应开销，也仔细记录存档，届时按流程提请山长核销。”
买设备的钱没有，差旅费报销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博匀：“……随你。”
博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