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期弟子的课程安排很随意，因为没有学分制度，除了一些最基本的常识课程，想学什么、学多学少都不重要，只要最后能成功结丹，就能成为金丹期弟子。
因此池荇消失了五天才被发现。
她一向低调行事，性格也沉默，在山门中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是天纵奇才的对照组、风云人物的反义词。要不是沈恪每堂课都收作业，根本没人会在意她的消失。
裴清回对她有印象并非来自她的卷王特性，而是她虽然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生活也拮据，却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石。
那是他的意外发现，某次实验课时池荇的笔掉了，裴清回正好巡视到附近，顺手帮她捡起来。
瘦弱的少女也弯腰去捡，俯身时从领口掉出来一枚戒指，是用银链穿起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小小的饰品没什么特别，裴清回本来并不在意，池荇却瞬间变了脸色，一副慌张惶惑的样子，伸手捂住了戒指，手忙脚乱地接过裴清回递来的笔。
她把戒指匆忙塞回衣领里，借着窗外的日光，裴清回看清了那镶嵌在戒指上的宝石折射的微光。
宝石纯净而透明，折射的光却很特别，光晕炫彩而有一种雾蒙蒙的质感。
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一种非常珍贵稀有的宝石，每一粒都价值连城，因为这种特别的折射光，有一个好听的别名，“霜魄”。
他从那时意识到，这个影子一样沉默的少女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说不准是什么大人物隐藏了身份呢。
裴清回不是个多事的人，对此也不在意。但现在池荇失踪，说不定就与她的身份有关，他想了想，如实对沈恪说了。
这有点出乎沈恪的意料。
她所见到的池荇，样貌、谈吐、天赋样样都平常，除了特别卷以外，几乎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因为她卷得太过头了，沈恪在让系统扫描花名册的时候还专门看过她的档案，记载上显示池荇出身普通凡人家庭，双亲早亡，被舅舅抚养长大，家中只剩下一个弟弟。
沈恪让系统调取池荇的档案，同时问裴清回：“池荇有没有在山门里相熟的同门？”
“池荇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即便是跟她同期筑基的弟子，也都跟她不熟悉，没什么往来。”裴清回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已事先做足了准备，“弟子来时给舍监发了信，她要出远门，当值的杂役应当看见了。这会儿应该也快有回信了。”
沈恪点了点头。
称职的乙方从来都把事情做在需求提出之前。
小裴很有天赋。
等回信的这点时间，沈恪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池荇的资料。记录上的家庭地址在西南边陲十万大山的密林之中，位置偏僻，离苏方山很远，车马行程约要走五六天。若是御剑或乘宝船，两三个时辰能到。
裴清回道：“真人，舍监那边回信了。池荇当时行色匆匆，说家乡起了疫病，要回家去。她的家在——”
沈恪的目光隔着镜片，落到那个地名上。
——均州，长青镇。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午后的阳光被窗棂裁成方正的碎片，在初冬苍白的冷风里，沈恪坐在长桌另一边，看向主位上一脸懒散的长发青年。
伏弦披着松松垮垮的石青外袍，狭长的狐狸眼眯着，被太阳晒得快化成一滩了。听完她云淡风轻的描述，他终于抬起眼睛来，“朝闻真人的意思是，要带几个弟子去长青镇一探究竟？”
沈恪道：“正是如此。既然在迷谷治下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管的。”
均州虽是凡人治下的区划，按位置却在迷谷的势力范围内。凡人国家每年会给迷谷缴纳税收，仙家自然就该为他们处理些肉体凡胎处理不了的事情。放在以前，主要是做些降妖除魔、护佑平安之类的事，如今这个年代，鬼早就被黄泉之下压制住了，妖也逐渐融入人族社会，降妖除魔的目标没了。修士的庇护还需要从这些方面体现，方能显得这笔保护费并不白给。
疫病之事，正是苏方山的专业领域，可以说责无旁贷。
“本君不是说不让管。”伏弦笑了起来，“真人误会了。本君的意思是，弟子们修为尚浅，恐怕去了添乱。”
“医者本就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医心医道，要想提升修为，光在山上守着丹炉和经书，连一个病患都没见过，这样的医修，修的是什么道？”沈恪似笑非笑，“先前我就想向山长献策，未来除了在山上修道，上些必要的课程之外，应当把山下的社会实践也纳入考评标准。如此才能以现实需求为导向，产学研结合，充分发挥苏方山实验学科的优势特长。”
伏弦：“……”
给人听懵了。
伏弦坐直了身子：“你说慢点。”
沈恪善解人意地说：“具体的细节，我会在此次从长青镇试点回来之后形成书面报告提交，以便山长在苏方山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进行提案。”
其实并没有这种大会。
但是想了想从别处打听到的金石书院发布会的情况，伏弦的表情舒展开来，“好。那你去做这个……试点吧。除了裴清回你还需要带几个人？”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提过一句那个失踪的弟子。
一炷香后，沈恪拿着宝船的钥匙回到了萃微。
裴清回已经带着两个人在门口等待。
沈恪其实不是很想带裴清回走，他现在身兼整个萃微的管理员，又能代课，有点太好用了，留守苏方山才是比较让沈恪放心的选择。
但伏弦主动提出这几日让他的人帮忙管理萃微的日常运转，沈恪刚刚从他那里获得了支持，不太好直接回绝，只能答应。好在伏弦没有提出要开一张永久通行证的事，沈恪也就装作忘了。
此行不会太久，半个月之内一定能回来。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后，沈恪就可以提前返回，让苏方山这边派弟子过去接手。
她看了一眼令人放心的左右手。
裴清回手上拿着传讯玉简，表情很凝重，见到沈恪时都没来得及问好，“弟子方才请伏弦山长派人联系了长青镇那边的据点。”
沈恪看他这表情已经猜到了结果：“没有回音？”
裴清回点头。
均州是迷谷所辖的范畴，迷谷官方自然也会派修士驻守，一旦有什么异动可以及时反馈，另外也便于从幼童中筛选出有天赋者，送到山门里修炼，以保传承不绝。这样的据点，在长青镇附近的清水乡里就有一个。
但伏弦派人跟迷谷高层报告之后，却得到了“杳无音信”的回答。
驻守的修士们大多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因天赋所限，到了一定的年岁还没有悟道，结不出金丹，故而回到故乡，一边领着迷谷的月例，一边过正常生活，由于曾有上仙山的经历，一般会成为当地有名望的乡贤。
他们没有什么战斗力，在民间却很有号召力，不是随手杀了都没人发现的蝼蚁。
但这样的一群人，也已经失去了联系。
迷谷这边意识到问题不对，听说苏方山已经派出了一个合体期的医修带队前往调查，还增派了一个出窍期（博士后）的剑修做保安。虽然修为比沈恪低一个大境界，但剑修本身是战斗种族，以一对多、越级杀人是家常便饭，战斗力比起两个沈恪可能还略有盈余。除了仙门里压箱底的那些老家伙，这个配置约等于无敌。
剑修目前在均州境内，已提前御剑向长青镇飞行，先对此地进行初步查探，等待与沈恪等人汇合。
沈恪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又看了一眼裴清回身后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黑衣散发、清瘦冷峻的冷面青年，一个白衣束发有点紧张的圆脸少年，要不是都背着各自的药囊，看起来倒像黑白无常。
黑衣青年对上她的目光，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弟子叶枭，见过朝闻真人。”
声音嘶哑异常，听起来像是喉咙受过伤。沈恪看了一眼叶枭的衣领处，高领遮住了脖颈，看不出是否有伤痕。
白衣服的小圆脸跟着拘谨道：“弟子常相宁……见、见过朝闻真人。”
这便是裴清回的同门，他的前任师尊出事之后，到现在还没被其他导师接收的两个金丹。沈恪准备借这个机会观察一下他们的学术能力。
只是这个配置有点奇怪。
她传音给裴清回：“你不是有个师妹吗？”
裴清回之前告诉过她两个同门的名字，倒是对得上。叶枭这名字杀气腾腾，沈恪还以为常相宁是那个师妹。现在看起来这俩都没有一点跟师妹沾边。
裴清回：“师妹在呢。”
沈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叶枭正好侧过脸来，露出了被长发挡住的左半张脸。
一条狰狞的疤痕从耳侧蔓延下来，一直贯穿到棱角清晰的下颌。看得出来那伤已经很旧，泛红的肉芽组织将这半张脸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没人会把这张脸与“师妹”两个字联系起来。
叶枭意识到沈恪在看她，下意识用手拨了一下长发。
沈恪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走吧。”
因此池荇消失了五天才被发现。
她一向低调行事，性格也沉默，在山门中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是天纵奇才的对照组、风云人物的反义词。要不是沈恪每堂课都收作业，根本没人会在意她的消失。
裴清回对她有印象并非来自她的卷王特性，而是她虽然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生活也拮据，却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石。
那是他的意外发现，某次实验课时池荇的笔掉了，裴清回正好巡视到附近，顺手帮她捡起来。
瘦弱的少女也弯腰去捡，俯身时从领口掉出来一枚戒指，是用银链穿起来挂在脖子上的。
这小小的饰品没什么特别，裴清回本来并不在意，池荇却瞬间变了脸色，一副慌张惶惑的样子，伸手捂住了戒指，手忙脚乱地接过裴清回递来的笔。
她把戒指匆忙塞回衣领里，借着窗外的日光，裴清回看清了那镶嵌在戒指上的宝石折射的微光。
宝石纯净而透明，折射的光却很特别，光晕炫彩而有一种雾蒙蒙的质感。
他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一种非常珍贵稀有的宝石，每一粒都价值连城，因为这种特别的折射光，有一个好听的别名，“霜魄”。
他从那时意识到，这个影子一样沉默的少女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说不准是什么大人物隐藏了身份呢。
裴清回不是个多事的人，对此也不在意。但现在池荇失踪，说不定就与她的身份有关，他想了想，如实对沈恪说了。
这有点出乎沈恪的意料。
她所见到的池荇，样貌、谈吐、天赋样样都平常，除了特别卷以外，几乎很难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因为她卷得太过头了，沈恪在让系统扫描花名册的时候还专门看过她的档案，记载上显示池荇出身普通凡人家庭，双亲早亡，被舅舅抚养长大，家中只剩下一个弟弟。
沈恪让系统调取池荇的档案，同时问裴清回：“池荇有没有在山门里相熟的同门？”
“池荇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即便是跟她同期筑基的弟子，也都跟她不熟悉，没什么往来。”裴清回早就料到她有此一问，已事先做足了准备，“弟子来时给舍监发了信，她要出远门，当值的杂役应当看见了。这会儿应该也快有回信了。”
沈恪点了点头。
称职的乙方从来都把事情做在需求提出之前。
小裴很有天赋。
等回信的这点时间，沈恪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池荇的资料。记录上的家庭地址在西南边陲十万大山的密林之中，位置偏僻，离苏方山很远，车马行程约要走五六天。若是御剑或乘宝船，两三个时辰能到。
裴清回道：“真人，舍监那边回信了。池荇当时行色匆匆，说家乡起了疫病，要回家去。她的家在——”
沈恪的目光隔着镜片，落到那个地名上。
——均州，长青镇。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午后的阳光被窗棂裁成方正的碎片，在初冬苍白的冷风里，沈恪坐在长桌另一边，看向主位上一脸懒散的长发青年。
伏弦披着松松垮垮的石青外袍，狭长的狐狸眼眯着，被太阳晒得快化成一滩了。听完她云淡风轻的描述，他终于抬起眼睛来，“朝闻真人的意思是，要带几个弟子去长青镇一探究竟？”
沈恪道：“正是如此。既然在迷谷治下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管的。”
均州虽是凡人治下的区划，按位置却在迷谷的势力范围内。凡人国家每年会给迷谷缴纳税收，仙家自然就该为他们处理些肉体凡胎处理不了的事情。放在以前，主要是做些降妖除魔、护佑平安之类的事，如今这个年代，鬼早就被黄泉之下压制住了，妖也逐渐融入人族社会，降妖除魔的目标没了。修士的庇护还需要从这些方面体现，方能显得这笔保护费并不白给。
疫病之事，正是苏方山的专业领域，可以说责无旁贷。
“本君不是说不让管。”伏弦笑了起来，“真人误会了。本君的意思是，弟子们修为尚浅，恐怕去了添乱。”
“医者本就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医心医道，要想提升修为，光在山上守着丹炉和经书，连一个病患都没见过，这样的医修，修的是什么道？”沈恪似笑非笑，“先前我就想向山长献策，未来除了在山上修道，上些必要的课程之外，应当把山下的社会实践也纳入考评标准。如此才能以现实需求为导向，产学研结合，充分发挥苏方山实验学科的优势特长。”
伏弦：“……”
给人听懵了。
伏弦坐直了身子：“你说慢点。”
沈恪善解人意地说：“具体的细节，我会在此次从长青镇试点回来之后形成书面报告提交，以便山长在苏方山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进行提案。”
其实并没有这种大会。
但是想了想从别处打听到的金石书院发布会的情况，伏弦的表情舒展开来，“好。那你去做这个……试点吧。除了裴清回你还需要带几个人？”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有提过一句那个失踪的弟子。
一炷香后，沈恪拿着宝船的钥匙回到了萃微。
裴清回已经带着两个人在门口等待。
沈恪其实不是很想带裴清回走，他现在身兼整个萃微的管理员，又能代课，有点太好用了，留守苏方山才是比较让沈恪放心的选择。
但伏弦主动提出这几日让他的人帮忙管理萃微的日常运转，沈恪刚刚从他那里获得了支持，不太好直接回绝，只能答应。好在伏弦没有提出要开一张永久通行证的事，沈恪也就装作忘了。
此行不会太久，半个月之内一定能回来。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后，沈恪就可以提前返回，让苏方山这边派弟子过去接手。
她看了一眼令人放心的左右手。
裴清回手上拿着传讯玉简，表情很凝重，见到沈恪时都没来得及问好，“弟子方才请伏弦山长派人联系了长青镇那边的据点。”
沈恪看他这表情已经猜到了结果：“没有回音？”
裴清回点头。
均州是迷谷所辖的范畴，迷谷官方自然也会派修士驻守，一旦有什么异动可以及时反馈，另外也便于从幼童中筛选出有天赋者，送到山门里修炼，以保传承不绝。这样的据点，在长青镇附近的清水乡里就有一个。
但伏弦派人跟迷谷高层报告之后，却得到了“杳无音信”的回答。
驻守的修士们大多是筑基期的外门弟子，因天赋所限，到了一定的年岁还没有悟道，结不出金丹，故而回到故乡，一边领着迷谷的月例，一边过正常生活，由于曾有上仙山的经历，一般会成为当地有名望的乡贤。
他们没有什么战斗力，在民间却很有号召力，不是随手杀了都没人发现的蝼蚁。
但这样的一群人，也已经失去了联系。
迷谷这边意识到问题不对，听说苏方山已经派出了一个合体期的医修带队前往调查，还增派了一个出窍期（博士后）的剑修做保安。虽然修为比沈恪低一个大境界，但剑修本身是战斗种族，以一对多、越级杀人是家常便饭，战斗力比起两个沈恪可能还略有盈余。除了仙门里压箱底的那些老家伙，这个配置约等于无敌。
剑修目前在均州境内，已提前御剑向长青镇飞行，先对此地进行初步查探，等待与沈恪等人汇合。
沈恪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又看了一眼裴清回身后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黑衣散发、清瘦冷峻的冷面青年，一个白衣束发有点紧张的圆脸少年，要不是都背着各自的药囊，看起来倒像黑白无常。
黑衣青年对上她的目光，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弟子叶枭，见过朝闻真人。”
声音嘶哑异常，听起来像是喉咙受过伤。沈恪看了一眼叶枭的衣领处，高领遮住了脖颈，看不出是否有伤痕。
白衣服的小圆脸跟着拘谨道：“弟子常相宁……见、见过朝闻真人。”
这便是裴清回的同门，他的前任师尊出事之后，到现在还没被其他导师接收的两个金丹。沈恪准备借这个机会观察一下他们的学术能力。
只是这个配置有点奇怪。
她传音给裴清回：“你不是有个师妹吗？”
裴清回之前告诉过她两个同门的名字，倒是对得上。叶枭这名字杀气腾腾，沈恪还以为常相宁是那个师妹。现在看起来这俩都没有一点跟师妹沾边。
裴清回：“师妹在呢。”
沈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叶枭正好侧过脸来，露出了被长发挡住的左半张脸。
一条狰狞的疤痕从耳侧蔓延下来，一直贯穿到棱角清晰的下颌。看得出来那伤已经很旧，泛红的肉芽组织将这半张脸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没人会把这张脸与“师妹”两个字联系起来。
叶枭意识到沈恪在看她，下意识用手拨了一下长发。
沈恪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