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濒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听觉。

    那个虚弱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岁岁,岁岁,岁岁……”是乌铮的声音。岁岁曾无数次被这样唤过,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三年前,南胤。

    满城的树上都系着了红绸带,两旁的街道挤满了人,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个个都争着瞧这百年难见的场面。

    沉重的宫门缓缓地打开,先行的是几十个兵士手执洒扫工具在仪仗队前洒水开道,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上百个朱红的箱子,那金铜檐子在几十个宫女的引领下终于显现在大胤百姓面前。

    今日是祺颂帝姬出嫁。

    金铜檐子上排列着金色的云凤形花朵,金辉样的阳光错着绿叶和枝蔓倾洒而下,碧波漫漫。风拂起的纱幔,似九天的凤凰。

    夹道的百姓无一不欢呼,他们高呼着“帝姬菩萨心肠”,更有甚者跪拜在仪仗前虔诚地对着她祈祷,大胤的每一个百姓都感激着帝姬。祺颂帝姬笑颜吟吟地回应着她的子民,浅浅的梨涡里蕴着甜。

    南胤官家赵晟,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他的胞妹出嫁,心如刀割万分不舍却又万般无奈。站在官家身后的檀王赵芜,看着同父异母的妹妹温温柔柔地笑着,底下一片人声鼎沸、祥和盛大,不免叹息。

    锣鼓喧天的背后是无尽的废墟,荒凉的废土。表面繁盛的南胤实则已经江河日下、黄钟毁弃,而帝姬就是扭转这局势的关键。

    十里红妆,就像血流十里成河。

    这是出嫁更是和亲,南胤帝姬和亲狄真族可汗。在狄真族和南胤的这场战争里,南胤溃败,战败国是没有资格拒绝狄真族的要求——哪怕狄真族的可汗金真是个老迈龙钟的老头,哪怕胤王朝的官家再不舍得帝姬。

    饰珠冠着珍珠妆的祺颂帝姬雍容华贵,面上温润,可藏在华服里的手却握着把刀。祺颂清楚地知道狄真族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自己过去后用她做威胁迫使赵晟臣服于他们。

    “呵,简直就是痴心妄想,”祺颂不免嘲讽,阿兄心软她祺颂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狼子野心那么祺颂也只好先下手为强——杀了金真,再扶植一个傀儡。

    帝姬和亲,他们狄真族总得付出点代价,祺颂会替她阿兄让整个狄真族归顺于大胤。

    队伍的最后一人消失在百姓眼中时人群里爆发出了悲恸的哭声,祺颂帝姬就像天神下凡,只身换得边疆乃至整个南胤的安稳,远赴命运

    行至郊外时队伍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许多黑衣男子。

    “主,”决一落在帝姬的轿撵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好,”

    决一有些迟疑,“主,您真的要自己动手吗?”

    “怎么?”祺颂转眸看向他,眼尾上挑,“你觉得本宫很弱,”她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齿如瓠犀,“决一,一个头童齿豁的人单独对上本宫没有任何胜算。”祺颂拿匕首碰了碰珠冠,语气柔柔的,“本宫只做十成把握的事。”

    “诺,属下多虑了,”决一没忘他的主是多么可怖的人,“不过,”他又想起主前些日下达的荒谬命令,“您已经决定了吗?和檀王的……”

    “决一,”祺颂打断了他,语气冷了下来,“你逾矩了,”

    “属下知错。”不该问的,他悄悄离开帝姬身侧,隐匿于队伍里。

    决一提起的那话又让祺颂想起了许多糟心的事:与赵芜的交易,剃度出家成了和尚的将军,还有那个蛮子,一个不告而别的蛮子——乌铮。一提起乌铮帝姬的头就撕裂般得疼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不能想他,祺颂你得打起精神来,”她强忍着涌出的酸涩,不停地深呼吸,克制着自己喷薄的感情。

    日夜兼程的赶路祺颂帝姬终于来到了狄真族。她踏上了这个前不久对胤王朝赶尽杀绝的仇国的土地上,一步步踩着她族人的鲜血走向满是冰冷仇恨的可敦之位,真是讽刺。

    帝姬将匕首藏匿于胸口,手拿团扇,垂着眼向前走去。静,太静了,整个殿内只有帝姬头上朱钗碰撞的叮当声。祺颂敏锐地闻到殿内飘着极淡的血腥味,扇子遮住她正前面的全部视线,她不禁斜眼透过罅隙一一瞟过殿两旁的人。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正统王朝和亲狄真族这种蛮族,他们应该是嘲笑讽刺,而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个都惊恐憎恨地看着 她却又对她躲躲闪闪。执扇的手沁出了汗,祺颂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蠢货,”她狠狠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是帝姬,为了南胤必须成功。

    她握扇的手悄悄向胸口靠近,紧紧贴在匕首处。可汗站在长长高高的踏跺上,帝姬一步步逼近他,祺颂透过扇子见不清可汗的模样,但朦胧间她清楚地知道了那最顶上只有可汗一人以及一个侍卫。上了踏跺就只有她和金真两人,届时就是刺杀的最佳时机。

    只要金真一死,决一他们就会迅速控制住整个狄真族的王宫,而那个傀儡立刻就会成为狄真族新的可汗。若是有不服之人,祺颂会亲手杀了,杀到他们臣服为止。至此,狄真族永远都是大胤的臣。

    祺颂走至踏跺前,深吸一口气,庄重地踏上,一阶、两阶、三阶……

    在临近顶上时,帝姬突然停下来迟迟不肯踏上最后几阶,过了这最后的踏跺她就是可敦了。祺颂久久地不肯动,她的心不合时宜地想起乌铮,那个会唤她的小名“岁岁”的月氏蛮子,她有些想见他了。指甲狠狠嵌入肉里,轻叹一口气,罢了。

    她低着头,面前忽然出现了绛色的衣摆,一直站在顶上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向下走来。

    帝姬心存疑虑,按规矩来说可汗是不能下踏跺的。但此刻却正好——刺杀。

    祺颂猛地抽出胸口的匕首,直直地朝男人刺去。只刹那间,就精准地没入可汗胸口,她的手腕被迅速握住,匕首不得再前进半分。

    沙哑又熟悉的声音在帝姬耳畔响起,“岁岁,”

    祺颂猛然抬眼,岁岁,岁岁……她被无数次这样唤过,无数次被这样的声音唤着。

    “叮当——”团扇从手中滑落,扇尾的铃铛重重地裂开。祺颂帝姬此刻拿着匕首刺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蛮子,那个不告而别的蛮子,乌铮。

    岁岁慌乱地将匕首一丢,僵直着身子不知所措。

    “殿下,”山了被吓得脸煞白,谁也没想到大胤帝姬会在新婚之时刺杀。他慌里慌张地去扒乌铮的衣服,绛红的婚服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怎么可能?那匕首刚刚刺得那样深。

    乌铮拂开他,继续朝岁岁走去,“别怕,我没事,”他从心口处拿出一块铁制的牌子,牌子中间已经凹进去了,那是岁岁刚刚刺入的地方,“我没事,”说着又抓起她的手,反反复复地按压在心口处,“你看,我好好的,”

    没人知道帝姬会刺杀,他们都自以为是认为能拿捏祺颂。但乌铮了解她,他知道岁岁不会委身,他猜到有刺杀。所以乌铮做好了万全准备,静静地等着帝姬动手。

    岁岁胸口大幅的起伏着,泪断了线地落,她死死地咬住唇肉,手背被掐得死白。乌铮忽然上前紧紧抱住她,帝姬在蛮子怀里嚎啕大哭,呜咽着声音问,“怎么是你啊——乌铮,是你啊——”

    “是我,是我,岁岁,对不起,”乌铮一下下地吻着她的额头,不停地安抚着颤抖的人,过了许久岁岁才停住哭泣。

    刺杀的举动将底下狄真族的人吓得不轻,大胤帝姬摆明了就是想杀了金真,但她没想到,金真早就被那个月氏蛮子杀了。刚刚二人又抱在一起哭做一团,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乌铮那样急着砍了狄真族的可汗为的不就是娶这个帝姬?简直惨无人道!

    “狗男女,”下面的人忍不住痛骂,就见一只刀子直奔他的额间去,血流了一地,山了冷眼看向殿下的俘虏,

    “你们还愣着干嘛?上面站着的,可是你们的可汗和可敦。怎么不想跪拜?”山了说着就缓缓走下踏跺,居高临下地问,“想和那个人一样吗?”

    话还没说完,那些人就齐齐俯下身,恭恭敬敬,一声声的喊着,“恭贺可汗,恭迎可敦,”

    岁岁被乌铮捏着手接受着万人朝拜,理智逐渐回笼,可汗?乌铮不是月氏王子吗,怎的会成了狄真族可汗?

    帝姬又狠狠掐了自己,好疼,不是幻觉。这个被狄真族唤作可汗,和她并肩站着,陪她走到可敦之位的人,是乌铮。

    乌铮被泪眼朦胧的岁岁死死抓住,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帝姬直到此刻都还是恍惚的。

    乌铮知道她有许多想问的,伏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岁岁,我晚上同你解释,”说罢还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我不会走了,永远都不会。”

    “好”岁岁心里一团麻,跟着婢女回到寝殿。她坐在床榻上,拿出匕首,这是乌铮在及笄礼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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