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乔楚失踪的消息正式登报的这天，米诺斯少见的下雨了。
西蒙·恩伯思带着糟糕的心情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外雨帘，看着原本只是一个小黑点的米诺斯森林，一圈一圈地胀大，最终变成一个占去他大半视野的、蛰伏在黑雾中的怪物。
“这地方下起雨来还怪瘆人的，”坐在西蒙对面，发间探出一对雪白犬耳的青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又很快地把视线收回来，尝试缓和一路以来压抑的气氛，“长官，您是从哪个区来的？”
“十四区，”西蒙扯了扯嘴角。
“啊……啊，好的。”涅普德克朗联合成立至今只设立了十三个区，哪来的十四区？青年闭上嘴，识趣地不再多话，但两三秒后，西蒙的声音闷闷地响了起来：“你是本地的？”
“是的，但我不怎么喜欢‘黑森林’的气氛，从小就不怎么到这边来，”青年答道。
“哦，”西蒙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又说，“我是从总局来的。”
青年一愣，想起同事间流传的关于西蒙的八卦，不敢随便接话，只回了个能表示无限意味的“这样啊”。
西蒙自嘲地笑了笑：“几个月前查案子的时候我不小心得罪了副局长，就被找了个借口调到这里来了。说是说的好听，升我的官，让我当总队长，其实就是让我滚蛋。”
没想到八卦的内容是真的，也惊讶于这位新上司的坦诚，青年身体向前略倾地安慰道：“我们这确实偏了点，穷了点，其他区的人都不愿意来，但您到底升上了总队长，能被分配到一辆车嘛……”
“我要车干嘛？”简直是被踩着了尾巴一样，西蒙眉毛一抬，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我是断了腿还是断了手不能骑马了？哼！只有那些‘尊贵’的大人才需要整天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我看他们简直恨不得吃饭都要人喂进嘴里。”
“呃……话不能这么说，长官，马再怎么样也跑不过车啊？”青年耐心道，“有了车，您以后想回第一区看看父母朋友什么的，不是也方便很多吗？”
“看什么看，我爸妈早死了，”西蒙看了窗外一眼，米诺斯森林已近在咫尺，“战死的，尸体都被虫族吃干净了。”
“啊——”青年挠挠脖子，三角形的犬耳快速地往左右两边倒了下去：“对、对不起，请您节哀……”
马车停下，西蒙推开车门，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节哀个屁。”
西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青年赶紧拿起躺在身边座椅上的伞紧随其后，快步跑到西蒙身边撑开伞替他挡雨，靛青色的伞面上清晰地印着一圈“涅普德克朗联合调查局米诺斯分局”的黑字。
“谢了，我没有这个习惯，”西蒙头也不回地点了根烟，打量起聚集在米诺斯森林前的数百名看客，“真稀奇，今天怎么这么多看热闹的？”
青年说：“毕竟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吧，学生在毕业考试的过程中重伤昏迷，甚至失踪……现在全联合都人心惶惶，尤其是做父母的，都想要讨一个说法。”
“讨说法……哼，等着听故事吧，”西蒙吸了口烟，抬手压低帽檐，带着青年从寂静的人群中穿过。
有人注意到了这两名身穿制服的调查员，有人没有，但总之他们都只是很安静、平和地站着，既不窃窃私语，也不扑过去抓着调查员的手臂尝试宣泄些什么。这很奇怪。在西蒙大学毕业进入调查局后接触、参与过的每一个案件里，但凡涉及到孩子，家长的反应总是那么激动且愤恨，好像伤害孩子的不是罪犯，而是在神的指示下追捕罪犯的联合调查局一样。
当然，部分家长会表现得更加克制和理性，他们不怪调查局，也不怪罪犯，只要孩子平安无事，他们甚至愿意在法庭上当众宣布他们原谅了罪犯。
虽然西蒙没有孩子，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但他确实一直都挺理解这些家长的。在联合，为了得到一个孩子，一位普通公民起码要勤勤恳恳的工作十年，才能赚够押金、税金和保证金，获得教会和神使的批准，到神面前去接受审判。只有神判断这位公民，或者一对伴侣，是能够对生命负起责任的合格的成年人，才会派神使将孩子放进摇篮，敲响他们的家门。
可是，等孩子们长到十八岁的时候，联合政府就会以毕业考试——大学能力联合评估测试——为由，将孩子们聚集起来，投到森林、荒漠、冰原等等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要他们相互斗争。
这就好比花五十万买了只狗，费心费力地养了十年，从路都不会走养到跑起来和风一样快后，忽然来了个人边说着‘我怀疑它可能是一只狼’，边一把把狗牵上了斗兽场去和老虎单挑。
但家长们今天就是格外冷静，冷静得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西蒙保持警惕，疑惑地穿过人群，来到最前面——
“神要管这件事吗？！”青年又惊又喜地道，“那还要我们调查什么？”
人群前，雨幕下，通体漆黑的十字架浮在半空，从它左右两端分别射出的红光绕着米诺斯森林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既如界碑般阻止家长们继续接近米诺斯森林影响调查，又像战神高举的宝剑一样让他们相信自己必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难怪……神使来过了，”西蒙嘀咕着钻过红圈，一个等候已久的调查员立刻淋着雨小跑过来向他敬礼：
“总队长！您可算来了！”
脚下草地的泥土被雨水泡透了，又湿又软，腥味好像烟雾一样飘上来，西蒙捏了捏鼻子，失去了抽烟的兴致，边和调查员询问情况，边取下嘴里的烟用大拇指摁灭。
“最后一批学生大概半小时前被军方带出来了，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现在正在搜查看看学生们是不是真的全部出来了，没有……嗯……第二个失踪者……”调查员压低声音道。
西蒙皱起眉头：“有必要说得好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吗？”
调查员苦笑着往某个方向指了指，西蒙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豹耳记者正拿着纸笔采访一名士兵，身后还跟了三四名助理。
“特派记者啊……”
几秒后，大概是采访结束了，士兵转身离开，记者四下看了看，将目光定在了西蒙身上。
·
“长官，您好，我是《今日联合》的特派记者——”
“听说消息还没正式公开之前，你们就跑到泰拉女校去骚扰学生和老师，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西蒙打断记者的自我介绍，反客为主，“你们是从那里拿到消息的？”
“这位长官，说我们骚扰就有点过分了吧？”记者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联合的每一位公民都能获得真相。”
“哦……真相，真相，”西蒙抱胸点了点头。
“我们不知道政府和皇室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目的和想法才会把本届联合评估的考场定在这里，但这样的决定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后果，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一名学生失踪，十七名学生失血过多休克，一百三十六名学生重伤，五百九十八名学生轻伤，一千七百二十四名学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况且这次测试中失踪的是在模拟测试中唯一拿下5A评分的乔小姐，不巧，她的队友里有‘那位’殿下，对比二人的过往表现，我们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危险是会让乔小姐失踪，而“那位”殿下却能够平安回来的？”
“在举办联合评估测试的整一个过程中，涉及到的所有掌握着权力的领导者里，到底是哪里、是谁出了问题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公民有权知道，我们也有义务让公民知道。”
“嗯嗯嗯，很棒的演讲，”西蒙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嗤笑一声，“不过你这话的意思，是暗示问题出在皇室？”
“王子确实是帮助我们了解真相的重要证人。”记者说。
“哈！王子。要不是顶着王子的头衔，凭他的出勤率和平时成绩，连参加测试的资格都没有吧？亏他能毫发无伤地第一个从森林里出来，”西蒙声音不小，“失踪的那只狐狸很出名吧？我经常看见各种各样关于她的报道和访谈：模拟评估第一名、组织过公益活动、拿到过很多奖牌，还上过杂志封面哩……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犬科的家伙，但相比之下——嗯，我宁愿把我的选票投给她。”
“您的政治主张似乎有些激进呢，”记者的铅笔在记录簿上敲了两下。
“也许吧？”西蒙耸了耸肩，“只是听说我们亲爱的王子一出森林就被带走了，一直被关在总局里接受调查……哼，大概这次的故事实在有点难编吧？”
·
玻璃上倒映着一张两鬓斑白的脸，眉心的皱纹仿佛一道新添的伤痕那样深刻。
“赫尔菲洛长官，将军来电，”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涅普德克朗联合调查总局的局长——舒利德·赫尔菲洛负手站在玻璃墙前，没有回头：“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陛下下令，调查真相……”声音越来越低，忐忑地将目光越过长官的肩膀，瞧了一眼玻璃墙后面，审讯室中间，垂头坐在方桌前的金发王子，“长官，已经过了两天了，要不要先给殿下吃点东西？虽然医生说殿下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舒利德·赫尔菲洛又问，“殿下重伤的朋友们。”
另一个声音立刻答道：“长官，刚才已经和医院那边确认过了，目前只有灰狼阿奎利斯恢复了意识。”
“嗯，”舒利德半转过身，看向答话的那名下属，“你下午代表局里去医院看看他，不需要立刻开始问话，确认他的精神状况就好。你们都是灰狼，比起其他人，他应该会愿意和你多说几句。”
下属立正行礼，头顶两对尖尖的狼耳明显地挺直了：“是，长官！”
舒利德又转头对提议的下属道：“你刚才说得对，去安排吧。”
下属领命离开，舒利德转回过身，看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头顶两对尖刀似的马耳沉默了三秒后，推开铁门走进了审讯室。
脚步声在寂静封闭的空间中擂鼓一样地响起，但坐在方桌前的王子依然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望着自己搭在腿上的被铐住的双手。
舒利德在王子对面坐了下来，注视着他灿金色的长发和空荡荡的发间，不紧不慢地说：“里奥殿下，就在刚才，医院那边告诉我们，凯顿·胡塞尔·阿奎利斯、艾斯罗娜·芬德拉，还有萨兰尼·坎普尼康，也全都恢复意识了。”
里奥肩膀一僵，缓缓抬起头，格外惨白的一张脸上，蓝色的眼睛恍惚地望向坐在对面的舒利德。
舒利德却将话题转开：“乔小姐失踪的事情今天早上已经正式登报了，民众都在议论您其实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乔小姐是因为您才失踪的，今年的联合评估测试完全就是在皇室和政府的黑幕下进行的。就连您现在身处调查局，也被怀疑是一种袒护。”
“我没有……害她……”
“您的声音完全哑掉了呢。我请人给您倒杯水来吧。”
“我不想喝……”里奥抱住脑袋，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我真的没有害她，我只是听她的话做而已……”
“您可以坚持您的主张，但那三人似乎和您有不同的意见，”舒利德面不改色。
“……呵，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来套我的话，赫尔菲洛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里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吸了吸鼻子，揪住自己的头发，像是怨恨又像是告解一样地说，“最后和狐狸在一起的只有我。从头到尾和她在一起最久的也是我。我搞不懂她，可是她确实是很厉害，能带着我们和那群家伙周旋……”
“那群家伙？”舒利德眉头一皱。
“那群家伙突然从地下冒出来……我不知道，也许其实应该是两群人？总之他们绝对不是考生……”里奥的鼻音越来越重，终于，他的泪和话一起放了出来，“我也没办法，他们不死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害死他们，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殿下，你是说在测试里有人死了？这可不是小事。”舒利德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严肃道。
“死了，十多个人，全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狐狸亲自确认的，”里奥抬起两只哭红的眼睛，眼泪从他的脸上划过，原本颤动低微的声音却异样地平静了下来，“赫尔菲洛卿，你也觉得很奇怪吧？神不是一向无所不知的吗？不是最公平正义的吗？为什么却到现在都不告诉你们这里有个杀人犯呢……”
乔楚失踪的消息正式登报的这天，米诺斯少见的下雨了。
西蒙·恩伯思带着糟糕的心情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外雨帘，看着原本只是一个小黑点的米诺斯森林，一圈一圈地胀大，最终变成一个占去他大半视野的、蛰伏在黑雾中的怪物。
“这地方下起雨来还怪瘆人的，”坐在西蒙对面，发间探出一对雪白犬耳的青年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又很快地把视线收回来，尝试缓和一路以来压抑的气氛，“长官，您是从哪个区来的？”
“十四区，”西蒙扯了扯嘴角。
“啊……啊，好的。”涅普德克朗联合成立至今只设立了十三个区，哪来的十四区？青年闭上嘴，识趣地不再多话，但两三秒后，西蒙的声音闷闷地响了起来：“你是本地的？”
“是的，但我不怎么喜欢‘黑森林’的气氛，从小就不怎么到这边来，”青年答道。
“哦，”西蒙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又说，“我是从总局来的。”
青年一愣，想起同事间流传的关于西蒙的八卦，不敢随便接话，只回了个能表示无限意味的“这样啊”。
西蒙自嘲地笑了笑：“几个月前查案子的时候我不小心得罪了副局长，就被找了个借口调到这里来了。说是说的好听，升我的官，让我当总队长，其实就是让我滚蛋。”
没想到八卦的内容是真的，也惊讶于这位新上司的坦诚，青年身体向前略倾地安慰道：“我们这确实偏了点，穷了点，其他区的人都不愿意来，但您到底升上了总队长，能被分配到一辆车嘛……”
“我要车干嘛？”简直是被踩着了尾巴一样，西蒙眉毛一抬，声音也跟着提了起来，“我是断了腿还是断了手不能骑马了？哼！只有那些‘尊贵’的大人才需要整天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我看他们简直恨不得吃饭都要人喂进嘴里。”
“呃……话不能这么说，长官，马再怎么样也跑不过车啊？”青年耐心道，“有了车，您以后想回第一区看看父母朋友什么的，不是也方便很多吗？”
“看什么看，我爸妈早死了，”西蒙看了窗外一眼，米诺斯森林已近在咫尺，“战死的，尸体都被虫族吃干净了。”
“啊——”青年挠挠脖子，三角形的犬耳快速地往左右两边倒了下去：“对、对不起，请您节哀……”
马车停下，西蒙推开车门，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节哀个屁。”
西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青年赶紧拿起躺在身边座椅上的伞紧随其后，快步跑到西蒙身边撑开伞替他挡雨，靛青色的伞面上清晰地印着一圈“涅普德克朗联合调查局米诺斯分局”的黑字。
“谢了，我没有这个习惯，”西蒙头也不回地点了根烟，打量起聚集在米诺斯森林前的数百名看客，“真稀奇，今天怎么这么多看热闹的？”
青年说：“毕竟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吧，学生在毕业考试的过程中重伤昏迷，甚至失踪……现在全联合都人心惶惶，尤其是做父母的，都想要讨一个说法。”
“讨说法……哼，等着听故事吧，”西蒙吸了口烟，抬手压低帽檐，带着青年从寂静的人群中穿过。
有人注意到了这两名身穿制服的调查员，有人没有，但总之他们都只是很安静、平和地站着，既不窃窃私语，也不扑过去抓着调查员的手臂尝试宣泄些什么。这很奇怪。在西蒙大学毕业进入调查局后接触、参与过的每一个案件里，但凡涉及到孩子，家长的反应总是那么激动且愤恨，好像伤害孩子的不是罪犯，而是在神的指示下追捕罪犯的联合调查局一样。
当然，部分家长会表现得更加克制和理性，他们不怪调查局，也不怪罪犯，只要孩子平安无事，他们甚至愿意在法庭上当众宣布他们原谅了罪犯。
虽然西蒙没有孩子，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但他确实一直都挺理解这些家长的。在联合，为了得到一个孩子，一位普通公民起码要勤勤恳恳的工作十年，才能赚够押金、税金和保证金，获得教会和神使的批准，到神面前去接受审判。只有神判断这位公民，或者一对伴侣，是能够对生命负起责任的合格的成年人，才会派神使将孩子放进摇篮，敲响他们的家门。
可是，等孩子们长到十八岁的时候，联合政府就会以毕业考试——大学能力联合评估测试——为由，将孩子们聚集起来，投到森林、荒漠、冰原等等乱七八糟的地方去，要他们相互斗争。
这就好比花五十万买了只狗，费心费力地养了十年，从路都不会走养到跑起来和风一样快后，忽然来了个人边说着‘我怀疑它可能是一只狼’，边一把把狗牵上了斗兽场去和老虎单挑。
但家长们今天就是格外冷静，冷静得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西蒙保持警惕，疑惑地穿过人群，来到最前面——
“神要管这件事吗？！”青年又惊又喜地道，“那还要我们调查什么？”
人群前，雨幕下，通体漆黑的十字架浮在半空，从它左右两端分别射出的红光绕着米诺斯森林连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既如界碑般阻止家长们继续接近米诺斯森林影响调查，又像战神高举的宝剑一样让他们相信自己必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难怪……神使来过了，”西蒙嘀咕着钻过红圈，一个等候已久的调查员立刻淋着雨小跑过来向他敬礼：
“总队长！您可算来了！”
脚下草地的泥土被雨水泡透了，又湿又软，腥味好像烟雾一样飘上来，西蒙捏了捏鼻子，失去了抽烟的兴致，边和调查员询问情况，边取下嘴里的烟用大拇指摁灭。
“最后一批学生大概半小时前被军方带出来了，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现在正在搜查看看学生们是不是真的全部出来了，没有……嗯……第二个失踪者……”调查员压低声音道。
西蒙皱起眉头：“有必要说得好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吗？”
调查员苦笑着往某个方向指了指，西蒙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豹耳记者正拿着纸笔采访一名士兵，身后还跟了三四名助理。
“特派记者啊……”
几秒后，大概是采访结束了，士兵转身离开，记者四下看了看，将目光定在了西蒙身上。
·
“长官，您好，我是《今日联合》的特派记者——”
“听说消息还没正式公开之前，你们就跑到泰拉女校去骚扰学生和老师，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西蒙打断记者的自我介绍，反客为主，“你们是从那里拿到消息的？”
“这位长官，说我们骚扰就有点过分了吧？”记者面不改色地微笑道，“我们只是希望联合的每一位公民都能获得真相。”
“哦……真相，真相，”西蒙抱胸点了点头。
“我们不知道政府和皇室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目的和想法才会把本届联合评估的考场定在这里，但这样的决定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后果，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一名学生失踪，十七名学生失血过多休克，一百三十六名学生重伤，五百九十八名学生轻伤，一千七百二十四名学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况且这次测试中失踪的是在模拟测试中唯一拿下5A评分的乔小姐，不巧，她的队友里有‘那位’殿下，对比二人的过往表现，我们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危险是会让乔小姐失踪，而“那位”殿下却能够平安回来的？”
“在举办联合评估测试的整一个过程中，涉及到的所有掌握着权力的领导者里，到底是哪里、是谁出了问题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公民有权知道，我们也有义务让公民知道。”
“嗯嗯嗯，很棒的演讲，”西蒙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嗤笑一声，“不过你这话的意思，是暗示问题出在皇室？”
“王子确实是帮助我们了解真相的重要证人。”记者说。
“哈！王子。要不是顶着王子的头衔，凭他的出勤率和平时成绩，连参加测试的资格都没有吧？亏他能毫发无伤地第一个从森林里出来，”西蒙声音不小，“失踪的那只狐狸很出名吧？我经常看见各种各样关于她的报道和访谈：模拟评估第一名、组织过公益活动、拿到过很多奖牌，还上过杂志封面哩……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犬科的家伙，但相比之下——嗯，我宁愿把我的选票投给她。”
“您的政治主张似乎有些激进呢，”记者的铅笔在记录簿上敲了两下。
“也许吧？”西蒙耸了耸肩，“只是听说我们亲爱的王子一出森林就被带走了，一直被关在总局里接受调查……哼，大概这次的故事实在有点难编吧？”
·
玻璃上倒映着一张两鬓斑白的脸，眉心的皱纹仿佛一道新添的伤痕那样深刻。
“赫尔菲洛长官，将军来电，”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涅普德克朗联合调查总局的局长——舒利德·赫尔菲洛负手站在玻璃墙前，没有回头：“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陛下下令，调查真相……”声音越来越低，忐忑地将目光越过长官的肩膀，瞧了一眼玻璃墙后面，审讯室中间，垂头坐在方桌前的金发王子，“长官，已经过了两天了，要不要先给殿下吃点东西？虽然医生说殿下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舒利德·赫尔菲洛又问，“殿下重伤的朋友们。”
另一个声音立刻答道：“长官，刚才已经和医院那边确认过了，目前只有灰狼阿奎利斯恢复了意识。”
“嗯，”舒利德半转过身，看向答话的那名下属，“你下午代表局里去医院看看他，不需要立刻开始问话，确认他的精神状况就好。你们都是灰狼，比起其他人，他应该会愿意和你多说几句。”
下属立正行礼，头顶两对尖尖的狼耳明显地挺直了：“是，长官！”
舒利德又转头对提议的下属道：“你刚才说得对，去安排吧。”
下属领命离开，舒利德转回过身，看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头顶两对尖刀似的马耳沉默了三秒后，推开铁门走进了审讯室。
脚步声在寂静封闭的空间中擂鼓一样地响起，但坐在方桌前的王子依然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望着自己搭在腿上的被铐住的双手。
舒利德在王子对面坐了下来，注视着他灿金色的长发和空荡荡的发间，不紧不慢地说：“里奥殿下，就在刚才，医院那边告诉我们，凯顿·胡塞尔·阿奎利斯、艾斯罗娜·芬德拉，还有萨兰尼·坎普尼康，也全都恢复意识了。”
里奥肩膀一僵，缓缓抬起头，格外惨白的一张脸上，蓝色的眼睛恍惚地望向坐在对面的舒利德。
舒利德却将话题转开：“乔小姐失踪的事情今天早上已经正式登报了，民众都在议论您其实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乔小姐是因为您才失踪的，今年的联合评估测试完全就是在皇室和政府的黑幕下进行的。就连您现在身处调查局，也被怀疑是一种袒护。”
“我没有……害她……”
“您的声音完全哑掉了呢。我请人给您倒杯水来吧。”
“我不想喝……”里奥抱住脑袋，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我真的没有害她，我只是听她的话做而已……”
“您可以坚持您的主张，但那三人似乎和您有不同的意见，”舒利德面不改色。
“……呵，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来套我的话，赫尔菲洛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里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吸了吸鼻子，揪住自己的头发，像是怨恨又像是告解一样地说，“最后和狐狸在一起的只有我。从头到尾和她在一起最久的也是我。我搞不懂她，可是她确实是很厉害，能带着我们和那群家伙周旋……”
“那群家伙？”舒利德眉头一皱。
“那群家伙突然从地下冒出来……我不知道，也许其实应该是两群人？总之他们绝对不是考生……”里奥的鼻音越来越重，终于，他的泪和话一起放了出来，“我也没办法，他们不死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害死他们，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殿下，你是说在测试里有人死了？这可不是小事。”舒利德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严肃道。
“死了，十多个人，全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狐狸亲自确认的，”里奥抬起两只哭红的眼睛，眼泪从他的脸上划过，原本颤动低微的声音却异样地平静了下来，“赫尔菲洛卿，你也觉得很奇怪吧？神不是一向无所不知的吗？不是最公平正义的吗？为什么却到现在都不告诉你们这里有个杀人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