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在睡梦中,霍朝宗也感觉到一阵翻卷的狂风直扑门面,紧接着,肩膀处传来大力的推搡,让他整个人都差点直贴到墙上去。

    这种情景,怎么莫名熟悉呢?

    就与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时候他还在陪陵县姜三小姐的庄子里暂住,然后半夜忽然吹来一阵诡异的风,卷起床幔疯狂抽打他的场景如出一辙。

    只是这次,从床幔的抽打变成了无形的推揉罢了。

    霍朝宗眉毛不自觉地颤动两下,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骤然从熟睡中醒来的迷离喑哑,本就低沉的声线更是沙哑了几分,已然带上了属于男人的性感。

    只是隔着游戏,宴兮是听不到的,她只能看到一行行文字,就是他嗓子哑成破锣她也听不出来。

    宴兮只觉得自己心头窝火,又夹杂着几分说不出口的委屈,见他醒了,在游戏画面上乱逛一会儿,终于找到一盏灯烛,急忙拖着它拉到床边,“砰”的一声仍在床边小几上。

    溅出几滴灯油,还带着微弱的小火星子,闪烁几下之后渐渐熄灭。

    霍朝宗看着这一幕,敏锐从这番动静中察觉到了宴兮的情绪:“心情不好?”

    他没有一点半夜被突然吵醒的恼怒之意,反而盘起了腿,在床上正襟危坐,只简单道:“我在。”

    他没有敷衍而不走心的安慰,也没有强逼宴兮说出心事,反而只是简简单单的道一句“我在”,却让看到这两个小字的宴兮骤然红了眼眶。

    很久很久了,除了小满,她都是一个人在为自己打算,父亲和生母的事情教会了她,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她。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个游戏,而她又在游戏里阴差阳错兑换了霍朝宗这个人物,让她竟然有一种他们能一直在一起的感觉。

    不论何时,只要她进入游戏,这个浑身有一圈金色光晕的光膀子小人儿都会出现在画面上,只要她推一推他的肩膀,他就会这样对她说一句:“我在。”

    宴兮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掉到了画面上霍朝宗的脸上和胸膛上。

    宴兮急忙伸手来回擦拭,将玉璧擦到干干净净。

    霍朝宗独坐在床上,虽然知道那个“鬼神”现在一定在这里,可照例是看不到它的。一片沉默中,他忽然感到脸上和胸膛上有点点凉意,仿佛是水珠子滚落到身上。

    接着,就是一阵轻柔的触觉从他脸上和胸膛前拂过,轻轻柔柔的,仿佛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浅浅微风,只是短暂掠过他的身侧,却将那几点凉意吹拂干净;

    又像是少年时练武到大汗淋漓,在那短暂却幸福的休息中,那杆长枪上坠着的红缨似有若无的轻掠过他的脸颊和胸膛,柔和却难以忽视,带来些微麻的痒意。

    霍朝宗怔愣一下,很快浮起一个猜测,难不成是“鬼神”哭了,掉了眼泪又赶快拭去,才能有如此奇妙的感觉。

    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值当的哭?

    难不成,这“鬼神”竟然是个姑娘家?

    想到这里,霍朝宗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默默将睡得有些松散的寝衣拉严实了一些。

    再开口时,语调都不自然的放缓一些:“我能帮你吗?”

    宴兮衔着泪花,“扑哧”笑了。

    虽然现在同在陵州城了,可她在姜府,他在军营,两人离的八丈远,他是帮不了她的。看来霍小将军是真的将她当做“鬼神”了,以为她现在就在他身边,所以才这么问的。

    宴兮有很多委屈想跟他说,可没法直接絮絮叨叨讲给他听,写字又太过艰难。她在小将军简朴到有些简陋的屋子里绕了几圈,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只好冲到霍朝宗常坐的椅子上,扯起斜倚在那里的一个靠枕,愤愤然揉捏起来。

    说起来,这个靠枕还是她给霍朝宗送来的呢。

    那个时候,她刚在游戏里以“鬼神”的身份与霍朝宗熟稔起来,霍朝宗已经不会再惊讶于她突然的出现。她看霍朝宗没事时就坐在这里研读兵法,哪怕已经看了好几个时辰,脊背都永远是笔直板挺的,不知道他自己累不累,宴兮看着反正是觉得挺累的。

    所以就寻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去军营附近的一家小杂货铺子拎了一个软枕来,还不忘从霍朝宗的零钱罐子里艰难摸出几个铜板,送回那家杂货铺子里。

    虽然若是深究下来……也可以说是霍朝宗花自己的钱买的吧,但是怎么也是她的一片心意,也可以算是她送的。

    既然是自己送的,宴兮揉捏起来就更是毫无顾忌了,又是揉卷又是撕拽,还愤愤然拎着靠枕一角,泄愤般朝着屋内立柱狠狠甩着,震出一圈又一圈的尘灰。

    等她出够了气,觉得自己胸中堵着的那一团终于消散了些,这才将那个软枕又放回椅子上,还不忘贴心的整整形状,让它恢复了以前的方方正正的模样。

    霍朝宗目力极好,虽然屋内烛火昏暗,可他还是清晰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哑剧。明明只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仿佛是自己变换着形状的软枕,他的脑中却在那软枕旁边自动脑补出一个人影来。

    平日里走到哪里都端着架子、始终带着温和笑容的小姑娘,若是气的急了,也不吵也不闹,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屋内每一个软枕靠背都轮着蹂躏捏搓个遍。

    时间已久,霍朝宗好像已经记不太清那个小姑娘的容貌细节,可却牢牢记着她那一双水波潋滟后更加明亮的眼睛,和揉捏软枕时咬着嫣红唇瓣的两颗小白牙齿。

    真好看。

    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她真是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就连生气时泄愤的样子,都很漂亮。

    难道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吗?哪怕是做了“鬼神”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就连发泄之后,又将软枕被扯变形的地方按戳回去,再将它仔仔细细恢复原状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不自觉的,霍朝宗冷峻的眉眼就带了几分柔和,虽然唇角仍倔强朝下板着,可眸中已然透出些许按捺不住的笑意。

    然后,骤然回神。

    今晚,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竟然已经两次想起了那个小姑娘,这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现象。

    这个不寻常的现象让他有些缥缈的神志立刻冷静下来,甚至冷静到有些冷酷的程度。

    他在陪陵县与宴兮的相识相处,都是假借了哑巴流民小卓的身份,并没多少人知道。除去他身边的霍焱等几个心腹,也就只有宴兮的兄长姜望之知道了。

    甚至就连宴兮本人,都是不知情的。

    除了这几个人……恐怕就是裴佩了。

    黑暗中,霍朝宗的眸子微眯,遮住眼中骤然浮现的阴霾:难不成,这个什么“鬼神”,是裴佩派来的?先通过给他卖好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再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狠狠从他背后来上一刀?

    虽然不知裴佩是如何办到的……

    霍朝宗只短暂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曾在陪陵县住过一段时间,那里风景秀丽,百姓热情,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陪陵县?风景秀丽?

    宴兮被他这突然的一句弄的摸不着头脑。实话实说,陪陵县就是一个县城,不仅不依山不傍水的,就连沙漠都得出城去走上好一会儿,哪里就风景秀丽了?

    或者是,霍小将军的审美如此与众不同?

    又或者是,因着在自家庄子里住的愉快,所以霍小将军不由带上了几分滤镜?

    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将他养的那么好,他出于对她的感谢和喜欢,有如此感受,似乎也非常顺理成章?

    宴兮不由沾沾自喜起来,颇有一些努力付出得到了回报的激动。

    宴兮现在心情平和了,也有兴趣坐下来与他对话了,兴致勃勃拉过纸笔,开始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写字:“还行吧。”

    霍朝宗挑挑眉,不动声色:“尤其是城中城隍庙后面的那座石塔,风格很是少见,有点胡人的风格,很是独特。”

    宴兮越听越不对劲,等他说完之后,啼笑皆非推推他的脑袋:什么石塔,城隍庙后面哪里有石塔?莫不是睡糊涂了,还没醒过来吧?

    怕他误会自己的意思,宴兮还很是贴心的给他写:“没有。”

    “没有?”霍朝宗声音又低了几分,慢慢悠悠的,“你去过陪陵县?还去过城隍庙?”

    宴兮美滋滋举着的手指一顿,再也没法下笔了。

    她……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宴兮左思右想,还没等她拿定主意,霍朝宗已经再次开口了,却是自说自话:“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去过陪陵县哪里?我去过很多地方,说不定能找个共同点出来。”

    宴兮:……

    她犹豫半晌,含含糊糊写道:“死前在。”

    “你死前是陪陵县人士?”在宴兮看不到的地方,霍朝宗唇角微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那还真是有缘。你最近回去过吗?那边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叫宴味观的,你听说过吗?”

    宴兮:……

    宴兮:我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她再次试图和稀泥,在纸上勉强画了个耳朵的形状,表示自己有所耳闻。

    “哦,”霍朝宗丝毫不让,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你认识宴味观的掌柜的,姜家三小姐吗?”

    宴兮:……

    宴兮:完蛋啦!夭寿啦!

    宴兮:我到底是该认识呢,还是不该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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