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生前,曾有过四段情缘。

    六界之内经常有人议论:白夕四段感情全be,为爱殉情心生不甘,才会死了都要专拆旁人姻缘。

    多缺德,毁人良缘,天打雷劈。

    不仅如此,白夕拆散他人姻缘,竟然还能获得功德。

    功德满了,她便可以重入轮回,结束这鬼日子。

    白夕是个以直报怨的人,每每听到此类言论。

    都会一边对镜搽胭脂,一边慢条斯理回敬:其一,本人是被自己美死,并非殉情;其二,能被拆散的不叫良缘,该称孽缘。

    白夕此人,牙尖嘴利,旁人根本说不过她。

    议论也好,谣言也好,最终总归是白夕占了上风。

    眼见说不过白夕。

    众人开始深挖白夕的四段情缘。

    到底是多么惨淡收场的四段情缘,才会成就出现在的白夕?

    第一段,十分荒唐。

    海棠花一族生来秾艳无比,白夕更是其中翘楚。

    她还是朵海棠花时,风头无两;花开时节,名动京城,引得王公贵族竞相折腰。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同样地,花开太盛,容易被人折了去。

    某日,白夕被折下枝头,带进皇城。

    在皇城,日日都有人好言好语地给她解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日暮时的最后一滴露珠,永远是她的。

    后来常有人说,白夕被圈禁的日子虽然无聊,却轻松自在,如果那时她扔掉满身的刺,无脑地活下去。

    也挺好。

    至少往后数年,她不会在长留蹉跎,不会死得凄惨,更不会有这千年的漂泊了。

    怎奈白夕,是朵带刺的海棠花。

    被带入皇城后,她自封花蕊,愣是两年没有开花。

    天子震怒,扔了白夕。

    可当夜,她又被人捡走。

    捡走白夕这人,是当朝最年轻的顾相。

    朗如日月,高山仰止。

    京城人人见了都要称赞一声。

    白夕被顾相放在桌前,日日夜夜,闻着墨香,吹着几缕穿堂风。

    某天晚上,白夕也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风,突然开了花。

    海棠花开,清香徐来。

    那抹清冷的淡紫色,月色下孤傲得像是要随风而去,皎如白练的华光里,花瓣几乎要透明起来。

    白夕下意识看向俯在桌前,案牍劳形的人,他的身影瘦削得过分,像是门前修竹,节节分明,不畏风雨。

    好像无论何时,他都是挺直了脊梁,一身傲骨不屈。

    淡淡的花香味翻涌出夜色的凉意,引得桌前人抬头。

    他轻轻笑了笑,年轻的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

    随即目光望向远处,海棠花顺着那道悠远的视线看去,入目是绿竹猗猗,竹叶微微作响。

    再往后,万家灯火。

    城巷鳞次,错落有致,像是工整的棋盘。

    白夕不懂,他的目光到底有何深意。

    悲伤,怅惘。

    弥漫的哀伤里,又分明有几分期待。

    到底为何心忧,所求为了什么?

    海棠花随着他收回目光后,看到他铺开新的宣纸。

    “棠花秋,潇湘夜。

    折枝聊寄语,觉来衣枕湿。”

    白夕那时,是朵没文化的海棠花,她勉强看懂了顾相所写,却实在不解其意。

    她轻轻晃了晃花蕊。

    秋收冬藏,寒来暑往。

    一人一花,就这样度过了一年有余。

    许是日日浸润墨香,随着顾相看了太多圣贤书。

    白夕慢慢通了灵智,晓了心识。

    日复一日。

    有一天,白夕终于化身成人。

    她兴冲冲地等顾相回来。

    等那个如猗猗绿竹般的人。

    只是,整整一宿,直到晨曦渐进,她也没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白夕后来才知,那朗如日月的顾相,锒铛入狱,她化身为人的那夜,顾相被赐鸩酒。

    人总会死,白夕并不难过。

    她偷来顾相的尸体,亲手火化了他。

    要说这第二段,更加荒唐。

    顾相死后,府邸被查封。

    府上本就没有几个仆役,官府的人来时,早已悉数离开。

    白夕躺在屋顶,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差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这个顾止行,还真是穷酸,什么都没有。”

    “是啊。也不知道这么寒酸的人,到底在拿什么谋逆。”

    白夕懒洋洋地翻身,扔出几朵花刃,杀了十余名官差。

    她虽是花妖,却受顾相影响,歪打正撞修了正道。

    滥用妖力,枉杀凡人。

    有违天道。

    当夜天雷降下,来势汹汹。

    怀里的骨灰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微弱的金光结成一道法阵,替她挡了数道天雷。

    可即便如此,白夕仍然被天雷击中,所有修行,差点毁于一旦。

    她受了重伤。

    倒在别人家门口。

    这一倒,是白夕第二段情缘之始。

    —

    白夕被天雷重伤,整整昏迷一月。

    这一月,都是段家公子亲自照看。

    “你在我这里躺了整整一月,又是我亲自照看,这份恩情,你想好怎么还了吗?”

    段公子懒洋洋地坐在窗前,双腿随意交叠,腰间挂着两串玉坠,随着他说话的起伏琅珰作响。

    白夕捂着心口,费力地想要坐起来。

    段公子走过来,朝着白夕伸手。

    白夕扫了眼,比女子还要白皙的一双手,纤长如玉,骨节分明。

    她像是没瞧见一般,强忍着伤痛起来,踉跄地就要走出去。

    却被那双手拦住:“姑娘,可不要翻脸不认人。”

    他笑得散漫,浮光掠影扫在他的脸上,烨然若神人。

    白夕脸色煞白,抓住他的手,一根根试图掰开他的五指。

    只是段公子力道不小,她重伤未愈,不过是白费力气。

    “放开我。”

    “放开?姑娘倒在我家门口,在我这里住了整整一月,我请来京城最好的大夫,为你买来最好的药草。”

    段公子陡然凑近,慢悠悠地说:“这就是姑娘对恩人的态度?”

    白夕不愿纠缠,是他心甘情愿要救她。

    凭什么,需要她谢。

    “那你打伤我,将我扔回原处,也算一笔勾销。”

    “你……”

    段公子觉得无语,这姑娘,八成是脑袋也被伤了。

    白夕幻出花刃,一柄巴掌大小的花瓣状匕首。

    她冷冷开口:“动手吧。”

    段公子无奈摇头,接过那匕首,细细端详着。

    白夕微微仰起脑袋,等着他一刀刺过来。

    却迟迟,没有感受到疼痛。

    “姑娘未免太嚣张了些,如今满城都在寻找杀害官差的凶手。我瞧姑娘的武器,倒是和那伤口很吻合。花瓣状的刀刃,倒是新奇。”

    “罢了,姑娘走吧。日后,来日方长。”

    白夕没有细听他到底讲了什么。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后,她捂着心口,朝外走去。

    然而,她重伤未愈,挣扎之间早已耗尽那点心神。

    没走几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无可奈何的低笑声。

    白夕又昏迷了半月又余,期间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无论何时,似乎总有人在一旁望着她。

    她才化成人形,还未来得及四处游玩,就被困在这小小的一片天地。

    白夕实在不甘心。

    可病来如山倒,她无可奈何。

    段公子几乎是日日夜夜陪着白夕。

    “敢问姑娘芳名?”

    白夕那时还不叫白夕,彼时,她无姓无名。

    她没有说话。

    段公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鄙人段默白,姑娘不如姓白,单名就取一个夕字。”

    “随你。”

    白夕闭着眼回答。

    后来的事说来话长,暂且不表。

    总之,这段公子后来也死了。

    他被迫出征,成了将军。

    白夕最后,等来一副白骨。

    至于第三段,至今不详。

    而那最后一段。

    “最后一段,我倒要看看,你要编排些什么出来。”

    小鬼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只顾着写故事,却没注意到正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后。

    小鬼赶忙放下笔,瑟缩地看向白夕:

    “花开时节动京城,六界第一大美人的白夕小姐,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的。”

    小鬼委屈巴巴地挤出几滴眼泪,对着白夕一顿猛磕,脑袋冒出几个红疙瘩。

    “高抬贵手可以。”

    小鬼如释重负。

    下一秒,他被白夕一脚踹飞。

    —

    这年头,什么小鬼都能来鬼殿当差。

    白夕慢条斯理地摸了摸发间的木簪,没有乱。

    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正殿。

    “我的功德,积攒多少了?”

    “近日鬼界人手不够,清算功德的鬼师休假,你的功德点尚未清算完毕。”

    白夕咬牙切齿地发问:“你多找几个鬼差会穷死是吗?”

    年轻的鬼王头也不抬:“会。”

    鬼王正俯在桌前案牍劳形,文书成堆累积而起,几乎要盖过他。

    白夕随手抽走几本册子,终于看到鬼王的眼睛,眼下的乌青几乎要掉到书册上。

    她忍不住出言嘲讽:“就你这鬼殿,还没倒闭也是稀奇。”

    鬼王是个暴躁的人,尤其是在鬼殿一事上,更是神经质得过分。

    “白夕,你再话说八道,我特么就抹了你全部的功德,你就老老实实做一辈子的野鬼吧!!”

    世间诸事,大抵逃不了物以类聚,鬼以群分。

    白夕也不是耐心的人,尤其关乎功德点一事。

    是以,她双手猛拍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纷纷扬扬的宣纸吹落几张。

    一双美目微吊,姣好的脸庞十足美丽:“你要是敢抹了老娘的功德点,我一定拆了你的鬼殿,你就等着一辈子流离失所!!”

    鬼王不甘示弱,他噌地一声站起,抓起一旁的判官笔,笔直地指向白夕:“你有本事倒是去长留神山问问那新来的花神君,为何要削减我鬼殿的预算。如今别说找鬼差了,我都要穷得喝孟婆汤了。”

    新来的花神君,白夕捕捉到关键。

    原来罪魁祸首是他。

    是他克扣了鬼王的钱,鬼王本就抠搜,这下没钱自是不愿找新的鬼差。

    所以她的功德点还未清算完毕。

    白夕望着怒气冲冲的鬼王,随手挡下横在面前的判官笔。

    “再说最后一遍,别总拿你的破笔指我,弄脏了我的脸,你可赔不起。”

    白夕说完,拿出镜子看了看,方才着急,差点乱了仪态。

    镜子里,远山黛眉轻跃,恍若绵延山间,轻盈如缕的几抹轻烟。

    眉间一抹紫色的海棠花印记。

    红唇微阖,面容十足精致。

    白夕收起镜子,理好方才因生气弄乱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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