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神山,花神宫。

    花梦如打了个喷嚏。

    这是怎么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他。

    花梦如回到长留神山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

    神魔大战爆发后,花神以自身为牢,生出层山群峦,强行封印魔君奈落。

    一千年,他化作群山,困住魔尊,也困住自己。

    四时变换,斗转星移。

    沧海也成了桑田。

    他画地为牢,耗着魔君。

    只是,任何恩怨也免不了被时间蹉跎,一千年,足以让昔日的宿敌化解恩仇。

    半年前,他与魔君和解,一笑泯恩仇。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囚禁了千年的魔君突然表示和解。

    一千年,两人都累了。

    打了一夜后,终于握手言和。

    近乡情怯,回长留的这一路,花梦如思绪万千。

    没想到,无措的不仅仅是他。

    “花神君?当真是你吗?你怎么……”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好端端地就回来了,你回来,又是干什么来了。

    花梦如读出了那神君的潜台词。

    “魔君同意从良,从此改邪归正,绝不冒犯长留。”

    所以,他回来了。

    毕竟,长留是他的家,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这……”

    这可真是尴尬,新的花神早就有人了。

    长留,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啊。

    守在长留山口的神君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费力地想来想去,终是不知如何解释。长留悠久漫长的过往里,从未出现这种事。

    如今,花梦如在整个长留眼里,形同死人。

    长留神山将他的事迹奉为美谈,年年都要拉出来训导新任的神君。

    一个活在故事里的人,怎么能是活人呢?

    牺牲才会让花梦如拯救世人的美名被升华,没有死亡的支撑,救世主的荣誉苍白了不少。

    这可如何是好。

    花梦如看出了他的窘迫,却不知道这窘迫从何而来。

    他能回来,难道不是一桩美事?

    他记得清楚,化身为狱那日,长留众神为他掩面泪流,哭着说等他回来。

    如今,他回来了。

    为何,将他拦在山口。

    风声猎猎,花梦如赶了一路,已是风尘仆仆,天蓝长衣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他手执凝聚众花颜色的群花折枝,眉眼里恍若藏了千年的人间春色。

    守在山口的神君有些恍然。

    他听闻,花梦如是出了名的风流。

    昔日花神醉卧万花丛中,一柄群花折枝幻化出群花缤纷,引得不少女神君蜂拥围观,几乎要踏破那路小径。

    一千年过去了,岁月倒是厚待他。

    花梦如有些累了,他不愿探究守门神君到底在为难些什么。

    他轻轻挥了挥群花折枝,纷纷扬扬的花瓣朝着神君席卷。

    “花神君,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法阵。”

    花梦如像是没听到一般,他望着熟悉的长留神山,心中的怯意一扫而空。

    这是长留,是他深爱的长留神山。

    一千年,他终于回来了。

    —

    “神君能安然无恙回来,实在是,实在是可喜可贺。”

    道贺的是水神。

    “花神!!你回来了,这一千年,我们都以为你……”

    难掩激动的,是月神。

    “花梦如,好久不见。”

    平静寒暄的,是如今的花神,也是他的长兄。

    ……

    花梦如微笑,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原以为,他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地镇压魔君。

    —

    六界太平,一切安然。

    当年被重创的长留,已然恢复生机,如今一派蒸蒸日上。

    花梦如无事可做。

    他被安排了份清差,仍旧顶着花神的虚名。

    花梦如乐得清闲,日日流连在万花丛里。

    醉生梦死,好不自在。

    直到某日。

    “花神君,你命中还缺一劫。”

    花梦如睁眼,抬手遮了遮满天的日光,碎光浮动,散落在他眉间,更显得那眉眼如画。

    他有着一双缱绻的眼,眼尾轻轻上挑,勾出几分柔情。

    花弧般的下颌,锋利流畅。

    有些锋利的唇动了动:“什么劫。”

    月老咳了咳嗓子,望着花梦如说道:“情劫。”

    花梦如重新闭眼。

    月老看他衣衫已经凌乱,那抹天蓝色长衣混在丛花里,倒是另一番风致。

    她缠了缠手中的红线,属于花神的那条红线,盘根错节,解也解不开,花神的情劫,只怕不好过。

    世间万事,有因便有果,种下什么因,自然会有什么果。

    这盘根错杂的红线,自然也是花神君亲自种下的因果。

    月老继续咳咳嗓子:“花神君?劫难不破,神君会为劫所困,只怕是…”

    花梦如懒洋洋地掀了掀眸子,衣衫愈发凌乱,他扯了扯松垮的长衣,单手撑着脑袋。

    他说得不紧不慢:“只怕是如何?神君何必遮掩,大大方方说来听听,我还能因此为难神君不是?”

    月老摸不准花神君的主意,毕竟一千年未见了,也不知他的性情较之从前,是否有变化。

    昔日的花神君,那是位笑里藏刀的主。

    他看似轻浮,做事确是十足利落,不留任何把柄。

    月老想了想,小心说道:“每位神君都有命定的劫难,花神君是情劫,唯有度过劫难,才可更上一层楼。”

    花梦如懒洋洋地坐起:“若是我度不过呢?”

    月老默默诽谤,度不过…

    那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若是神君无法度过情劫,一来,会神力衰退,二来,因果循环,宿命一事乃是天定,若是无法解开宿命纠缠,只怕违了天道,落得万劫不复。”

    —

    这是白夕死后,第二次来长留神山。

    第一次,是她无端枉死,前来申冤。

    白夕那时,在长留山脚飘荡十日,日日击鼓申冤,最终也只是换来一句轻飘飘的:神山灵力充沛,你若是再呆下去,只怕魂飞魄散。

    白夕恨得牙痒痒,最终薅光长留山脚的花草。

    她带着愤怒,铩羽而归。

    这次来,是想来问问那花神君,为何要扣减鬼殿的预算。

    “阁下所为何事?”

    守门的神君名叫山神,本是遗落长留山的一枚种子。那时长留还是座荒山,他在日复一日的阳光雨露浸润下,生了灵智,通了神识。

    山神见证了长留的荣衰兴盛,可算得上是一代元老。

    只是,他神力低微,只能做些粗贱活。

    长留神山,从来不是论年龄排辈,而是看神力与出身。

    好比那花神君,可算天赋异禀,生来一身绝佳神骨,谁看了不是啧啧称赞,钦羡不已。

    他出生也是尊贵。

    长留神山,有三大世家。

    花梦如所在的花家,是三世家之首。

    十二主神中,有五位均是出自花门。

    花梦如上有一位哥哥。

    下有一位妹妹。

    可他一人的光芒太甚,盖过了哥哥与妹妹。

    何止如此,昔日的花神君,几乎是十二主神中最耀眼的存在。

    “我来找花神。”

    白夕双手抱胸,漫不经心地抬眼。

    花神如今有两位,也不知她是找谁。

    不过,这千年来,都是花梦如的哥哥操理神山一切事务。

    山神问:“你可是找花冠锦?”

    白夕哪里知道花神姓甚名谁,点头说是。

    “有请。”

    —

    这一次,白夕顺利地进入长留神山。

    可见神也是欺软怕硬。

    千年前,她第一次来时,妖力微小,在六界之中,无名无姓。

    才到山脚,便遭到呵斥。

    这如今,她的名号,早就响彻六界。

    专业鉴渣打茶,为人赶走烂桃花,点醒恋爱脑。

    她样样精通。

    靠着拆散各种痴男怨女,白夕的功德一点点攒了起来。

    一月前她去清点时,已经有整整三千点。

    还需七千点,她便能重入轮回。

    这一个月,她又做了不少事,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一路畅通无阻,白夕顺利见到花冠锦。

    “你就是花神?”

    白夕不等对方回应,又一顿输出:“堂堂花神君,为什么克扣鬼殿的预算?擅自削减各界预算,有违当初立下的条例吧?如今那鬼王,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扬言要喝干孟婆汤。”

    “听起来,似乎有不少误会。一来,我没有克扣,二来,孟婆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鬼王喝不干。”

    白夕见惯了这种说辞,不屑地反驳道:“有没有克扣,查查账本自然一清二楚。”

    “长留的账本乃是机密,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

    白夕不愿纠缠,幻出花刃,直朝着对面刺去。

    开玩笑,她三千点的功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轮回。

    功德与她的修行绑定。

    她如今,可不是千年前任人宰割的小小花妖。

    对面的花神君两指捏住白夕的花刃:

    “这一千年,你倒是没有荒废。”

    白夕翻了个白眼,懒得纠缠:“你也不差,竟然爬上花神的位子。当初真是小瞧了您。”

    花冠锦,她一开始还真没认出来。

    她倒是宁愿没认出他来。

    昔日,她还在长留时,这位神君可没少得罪她,后来,也是花冠锦赶走了她。

    卑鄙小人罢了。

    “这咄咄逼人的性子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白夕面无表情说道:“我跟你还没熟到,你可以随意评论我。”

    花冠锦捏住薄薄的花刃,预算确实不是他扣减,他看向白夕:

    “半月前,有新的花神君分担了我的职务,是他私扣了鬼殿的预算。”

    “你要找,就去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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