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启程去和谈那天,玉嫤其实一宿没睡。

    眼下谁也睡不着,玉嫤也担心玉澜和陆寒寻,更是合不上眼。檀喆走后,玉嫤以为玉澜要休息,就一直在玉澜卧房外守着,一个时辰后玉澜经云舒梳妆打扮后出门,正看到卧房外的玉嫤。

    一见玉澜,玉嫤就站了起来,喊了声皇姐。

    玉澜说不感动是假的,她突然想到,无论是她自守陵归来落魄时期,还是如今大难当头之际,这个娇小的皇妹竟然一直都在她身边。

    这个想法让玉澜心头一暖,只是大敌当前情况危急,玉澜也顾不上和玉嫤说两句温存话,她只看着玉嫤,吩咐云舒跟她一同前去,紫微城及各皇兄姐妹的管理一事全权交给了玉嫤。

    玉嫤骤然接到这么重的任务人都蒙了,玉澜到她面前:“我知道你有点为难,任何人任何事你尽管放手去处理,不必有任何顾虑和掣肘。玉嫤,帮我守好这个家。”

    说完,玉澜看着玉嫤睁大的小鹿眼,她心里一动,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她的手确实举了起来贴近了玉嫤的脸颊,就在触到她的那一刻,玉澜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她只觉得自己这双手也沾满鲜血,如此纯净的人纯净的眼睛,触碰了反倒像是玷污。

    于是她收回手,义无反顾出了集仙殿的门。留下玉嫤愣在原地,只觉心头沮丧,不知道为什么皇姐不肯碰她的脸。

    她不碰自己的脸,终究是因为她们不是亲厚的姐妹吧……玉嫤如此想道。

    玉嫤说是管理紫微城,实际任务不重,她大多时间都是陪皇帝楚景澈,这个十五岁皇帝自从突厥到达洛水,这眼泪就没干过。自从那天玉嫤在集仙殿碰到他,他就一直让玉嫤陪他。

    玉嫤对这位皇帝弟弟毫无感情,只是看楚景澈说两句就怕得哭,忧心这般没有气魄的皇帝以后是否能撑起大殷。

    不过好歹楚景澈只是哭,人是足不出户的,包括几个皇兄也都各自在自己府里足不出户静等消息。玉媛玉婵两人刚刚各自成亲,也是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府里。

    唯独玉媱。

    玉澜护送突厥到幽州的消息传回洛阳的第二天,洛阳城天街突然一片热闹,两顶步舆描金画凤,仪仗几十余人,一路上撒了花瓣香飘十里。

    能有这阵仗的必是皇亲国戚,但哪有皇亲国戚敢在这时候整这样的热闹?玉嫤派人去查,查到的结果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倒也不意外。

    除了玉媱,谁还能做得出这般事来?

    玉媱对外扬言要去白马寺为她皇姐,长公主玉澜祈福。玉嫤一行人在紫微城听到这话,秋芷直接冷嗤一声。

    “灵犀公主的夫家在洛阳城外有一处宅子,灵犀公主嫁过去后,杨家把那宅子从头到尾修了一遍,完全不输给洛阳城内的杨府。那灵犀公主之前就常去城外,说是去寺庙祈福,实际都是去那杨家大宅,至于干什么……”

    “秋芷,别说了。”

    秋芷语气咔哒一停,只有秋棠莫名其妙地看着秋芷:“去干什么?”

    秋棠跟秋芷不一样,她根本就不是侍女出身,之前在玉澜手底下是杀手役,对宫里宫外这些弯弯绕绕之前几乎是一窍不通。

    秋芷闻言瞪了她一眼,你看公主让我开口嘛!

    玉嫤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就如秋芷所说,玉媱这么做已经不止一次,每次都是打着为大殷为长公主为皇帝祈福的名头,实际都是去城外杨宅。若是和平之时,她这样也就罢了——她是绝代美人,几乎无论做什么世人都对她多一份宽容。以往天下无事,她打着这个名头,无论去不去,无论去后做什么,大家也不太搭理。

    但如今不同,洛阳刚刚解除危机,玉澜吊着脑袋去送突厥,人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当回来,也不知道突厥是不是过两天就打过来,江照这个禁军总领亲自带兵日夜在城门口守着,这时候你香飘十里撒着花瓣说去城外祈福,谁信?就算信,非得现在去?

    “听说江照将军阻拦灵犀公主,被灵犀公主甩了一个耳光怒骂一通,还给他盖了个不尊皇族的大帽子。江将军气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枪,索性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放行。但这灵犀公主也是绝了,竟然还要了一支近卫队要保护她……”

    “眼下蝗灾水灾并起,突厥刚刚撤兵,现在洛阳城里人心惶惶,洛阳城外难民无数流民四起,这灵犀公主竟然还撒着花瓣坐着金步舆大摇大摆去城外逍遥。这让老百姓看了你说得多寒心?何不食肉糜啊!灵犀公主出城时百姓就议论纷纷,说她这般肆意妄为都是长公主给惯的,果然是跟长公主一起长大的姐妹啊,这底气……”

    秋芷对玉媱的印象和玉嫤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她表达的更直白。

    秋芷说着说着,一个嘴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也是怪长公主,都不知道灵犀公主是什么人吗?还这么纵容她……”

    玉嫤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情绪和表情,但秋芷一个激灵,再度噤声。

    玉媱这事儿就装在了玉嫤心里,不过她立时没动。玉媱这番操作玉嫤虽看得不爽快,但玉媱把名头拿得这样响,即便知道她有猫腻,玉嫤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去抓人——师出无名啊。

    等到晚上,玉媱果然没回来,自然是在城外杨宅住下了。彼时是八月十八,是玉澜护送突厥第二天,一整天无事,想来突厥离洛阳城已经挺远了。

    这时玉嫤受到城外传信,说是灵犀公主要紫微城尚衣局给她做十套舞裙,要金丝在袖口滚四圈,以孔雀羽毛做装饰,还要用上好的花罗,裙面还得用金银线绣上宝相花。

    这还只是要做的舞裙,玉媱还在信中说,现在就得要尚衣局给她送去五十件蜀锦新衣,天气转凉她没衣服换。还让尚食局最近七日每日给她做一百零八道斋菜送到杨宅。最后特意说自己是为皇姐祈福才留在城外面对可能的风险,让玉嫤赶紧做好送来。

    玉嫤看着信里的内容,神色依旧淡淡,一时无言。

    秋芷秋棠陪玉嫤看了这信中内容,两人都是脸部扭曲,不知如何反应。

    用紫微城女官用得如此得心应手,使唤她家公主使唤得如此理直气壮,这灵犀公主到底以前就这样还是这两天才犯了毛病?

    旁边留下来辅助玉嫤的珞明也看了信,瞅着秋芷秋棠一脸要去闹事的表情,她有点惊慌地对玉嫤摆摆手:“公主,我发誓,以前灵犀公主从没使唤过六尚局!我也不知道灵犀公主怎么突然这样!”

    玉嫤本来一直在看信,听了珞明的话抬眸,她微微笑了笑:“哦,那看来灵犀是这次才突发奇想要用紫微城女官的。兴许是因为皇姐不在,云舒也不在这,六尚局无人管理吧。”

    珞明皱巴着脸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为难。

    玉嫤这话也是自嘲,玉澜带着云舒一走,把六尚局交给玉嫤打理。玉嫤就是现在六尚局话事人,之前玉媱从来不敢调动六尚局,现在竟然让六尚局做衣服送吃的,这摆明了就是给玉嫤下马威的。

    玉嫤想了一下,看看外面的夜色,轻声说:“我要去一趟城外。”

    玉嫤坐车舆出城时外面夜色正浓。

    秋芷看秋棠竟然在腰上挎了两把横刀,她皱着眉完全不能想象秋棠耍大刀的样子,问秋棠:“你这两把刀是一块使还是一把用费了再换另一把?”

    秋棠瞪她一眼,用力拍拍刀柄,这长刀完全是军制的横刀,刀身锃亮锋利,完全没有因为秋棠是女儿身就做形状的改制:“你太小瞧我了!”

    秋芷正要说话,玉嫤拍拍两人的手:“一会进杨宅,你这横刀应该是带不进去的,到时候就放到车舆里。更何况都是大殷子民大殷的兵,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见血腥。还有,你们两人到时候不要冲动,就等在门外,让我自己进去,除非我叫你们,否则你们别进来。”

    玉嫤说话细声细气,但语调平稳。秋棠秋芷对望一眼,都是不放心,正想说什么,玉嫤又做了一个止的手势:“我心意已决,你们都不要劝。”

    秋棠秋芷对望一眼,都觉得玉嫤今天状态有点不对劲。

    她们在边塞呆久了,那地方没紫微城这么多规矩,玉嫤素来又不喜是非只喜欢煮茶侍花,因此鲜少对秋棠秋芷提出什么要求。眼下玉嫤突然这么坚持,两人竟然都有点被吓到,担心玉嫤又不敢多说什么。

    等到了杨家大宅,这杨宅是离洛阳城不远的一处山庄,主仆三人一下车舆,抬头看那高门,心里不约而同都是一惊。

    这门,真是阔气。

    阔气得似乎有点逾矩了。

    玉嫤望着那上面杨府二字,她沉默一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微挺直身体朝大门走去。

    那杨宅重兵把守——都是江照抽调出来的兵。

    玉嫤亮出令牌,那些兵不认识玉嫤,但那金镶玉的牌子可是玉澜给的,他们只犹豫一瞬,玉嫤就开口:“长公主有令,我安宜如今有管理紫微城及皇族贵戚之权,尔等尽管听命即可,我无从苛待。”

    玉嫤说话一贯中气不太足,有些柔柔细细,但胜在语调平稳,气态温和。那士兵对望一眼还是让了开去,打开大门。

    主仆三人进了这杨家大宅,才发现里面是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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