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帆没有回答宁桃的话,就像那天宁桃的手机信息箱一样空空荡荡却又好像囊括了许多的沉默。宁桃猜测不出众多可能性里指向南一帆为什么在这里的正确答案,就像她也猜测不出来好的和坏的推断里关于杨兰兰的到底哪一个是正确的。

    宁桃喝完粥以后回到自己家,家里也很空,明明是夏日的大晴天,二十八九度的午时,她关上门倒在宁安乐最爱躺着的那张沙发上时却觉得凭空生出了一些寒意。

    她烦躁地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刚刚下肚的热粥也被南一帆刚才长长的沉默消磨得没什么热量了。

    宁桃意识到这个问题触碰到了南一帆身上那条模模糊糊但必然存在的边界线,她一下子想起来杨兰兰前几日在一些问题上也是如他一般的回避。

    她心脏生出沉沉的乌云来,一时间难以排解,雾蒙蒙的云朵在心里不断放大,挤压心房的每个角落,宁桃抓起南一帆昨天帮她一并带回来的薄外套,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夺门而出——

    “我先走了啊,谢谢你昨天的照顾。”宁桃扔过这句话后,留在后面若有所思的南一帆在背后遥遥注视她的身影。

    她看了看空荡的只有阳光渗透进来的屋子,掰着手指头数了下宁安乐不在家的时间,意识到有些过于久了以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阵的忙音和无情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女声。

    打了两三个都还是无人接通以后她把机顶盒打开,百无聊赖地开始在各个频道里跳来跳去,新闻电视剧,最后觉得还没有动画频道好看。

    她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碰巧碰到了遥控器的某一个开关,电视自动跳转到了刚才被她一转而过的广播电视总台的财经新闻频道,女主持人端正好听的声音传进刚站起来准备去厕所的宁桃耳朵里——

    “近期由于对股市的良好预测和a股的持续向好发展,我国出现市民炒股大热潮现象,但由于股市自带的高风险高收益性,市民投入大量现金炒股的同时附带出现许多负面的生活影响。上林市于6月2日发生一起股价暴跌导致炒股人心态崩溃,跳楼自杀事件,让我们连线现场的于记者……”

    宁桃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呆站了一会,看完这个片段才想起来要去厕所的事情。

    总觉得最近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有什么在发酵酝酿开来,静悄悄的,人事物都是如此。

    它们的改变是静悄悄的,像在白日里如影随形的被踩在脚下所以被人们忽视的影子,在黑夜来临时才会气势汹汹地把人如同大海覆盖礁石一样轻而易举淹没,像极了昨晚陌生的杨兰兰。

    就这么在家里无所事事到下午快上学的时候,宁桃憋不住了。

    这一天里她都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轻飘飘地像羽毛一样挠来挠去,让她很烦躁。她把车钥匙抓起来,走出家门呼吸到下午慢慢褪去热意的空气时才觉得好一些。

    摩托车带着主人急躁的尾气直奔城的另一端。

    她经过自己收租的那栋楼时猛地踩了脚刹车,她在楼下待了一会,少见地因为什么事情犹豫了下。

    她犹豫这一片刻,一个声音改变了她对着空气发呆的状况:“你干嘛呢?空气里有什么好东西吗?”

    南一帆咬着颗棒棒糖,口齿不清地冲正在发呆的宁桃说话,身影从楼道里慢慢显露出来。这会估计是打算去学校了,他把校服外套单手拎着搭在一边肩膀上,黑色的书包也松垮垮地坠在他的背上,没背多少书的样子。

    宁桃觉得这小子一定是每天进校之前才开始整理仪容仪表,现在这副样子任哪个老师看了都会觉得他跟自己是一挂的。

    南一帆在那疑惑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宁桃。

    宁桃回过神来,手掌下的力道不由自主地重了些,不小心把车的喇叭给按响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喇叭声打破了由她构成的这段沉默。

    宁桃清了清嗓子,鬼使神差地说:“逃课吗?”

    “为什么?”

    “去看海。”

    半小时后,南一帆站在和宁桃同样是第一次见的大海面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们到了城市最边缘的渡口,摩托车只能抵达看得见海岸线和网鱼渔民的公路上,咸湿的海风带着远离市区的空气拂过岸口饱经海水侵蚀的船只、渔民千篇一律的各式老爷汗衫和短裤,在渔网内成群的鱼蹦跳着到空气里时吹到他们身上。

    小城没有任何商业活动的痕迹,海边都是纯粹的,公路也鲜少有车过来,最多的车是来拉货去海鲜市场卖的大卡车,声声从背后呼啸而过。

    斜斜的橙黄色的夕阳落在海面上,千万朵云在澄澈的海面缱绻地亲吻,不热的光线落到两人的脸上、衣服上,打下一段能溶进人生记忆里的胶片。

    宁桃仰头靠在车前,一时间差点忘记了呼吸。

    海浪声阵阵,拍打着夕阳褪色成黄黑色的礁石。她感叹声:“好美。”

    南一帆撑着公路蓝色的护栏,眼睛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景色,和霞光共成天一色的大海映在他眼帘里,他点点头:“嗯。”

    宁桃想起早上的问题,不经意地说:“喂,你到底为什么又来读一遍高一?我们这学校又不好,你这种人怎么不回一中去?”

    南一帆听了她话后哑然失笑:“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成绩很好,能上重本吧。”宁桃仰头想了想说,海风吹得她刚刚汗津津的脖颈很舒服,她就着这个姿势转头眯着眼对南一帆说。

    宁桃的校服短袖下摆被吹得鼓鼓囊囊的,整个人在海边的夕阳放松得明媚起来,介于少年感和少女感间的气质,轮廓都美好得不成样子。

    南一帆把视线从大海挪到她身上,撑着栏杆的手握在一起捏了捏,然后语焉不详地说:“有成绩是因为一直学,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没必要那么神化这个事。况且,能上重本也不一定能读下去,就像有哪方面的天赋也不意味着能在那方面发光一样。”

    宁桃不爱听那些大道理,觉得南一帆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都没说,她摸摸头发然后疑惑说:“所以为什么?”

    南一帆看着一层高过一层的海浪发呆,思绪从地下室的简陋生活串到死亡的钟声又串过天天晚睡早起的日子,觉得自己一生就像在和永远不会停歇的苦痛对抗一样。

    而这些,宁桃是不会理解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很长的气,怅然若失也不知道怅然的具体原因,只是觉得咸湿的海边空气太自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直白和辽阔,如身边的女孩一般。

    最后他简单地甩了三个字过去:“没钱读。”

    宁桃在旁边跟着这句话沉默了。

    南一帆在旁边掏出根烟来,手掌虚虚地拢住打火机的火光,在夕阳廓出的阴影里点燃了烟。一时呛人的烟草味飘荡在空气中,像一个不太美好的海边印记。

    宁桃在一旁想起来上次他跟自己说没烟的事情,一时间有种被欺骗了的气恼:“你小子,不是说没烟吗?”

    南一帆不紧不慢地吐了个烟圈,好看的五官被烟雾罩在里面以至于看不清神色,他好像是笑了一下,尾音上扬:“那时没有不代表一直没有啊。”

    宁桃“啧”了声,也学着南一帆的样子撑着公路栏杆看远方的夕阳和海,橙色和蓝色肆意地交叠在一起,一辆卡车从他们身后轰鸣而过,带起一阵比烟草味更呛人猛烈的气浪。宁桃在这阵声响里不经意问道:“南一帆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恋爱?”

    南一帆没听清,为了遮盖卡车过境的声音而提高了音量说:“你说什么?”

    宁桃大声喊道:“我说,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恋爱!”

    谁知一开口时大卡车扬尘而去了,这会宁桃的声音格外明显,在夕阳下吵得似乎海浪都静止了半晌,刚还在收网捞鱼的渔民都有几个转头看了过来,神色间有些疑惑和被吵到的不悦。

    宁桃尴尬地笑笑,感觉这个场景可以列入自己人生几大尴尬场景之首。

    南一帆听着被浪花拍打的很远的问句,把烟放到自己身侧一边,任由烟气在空气里蔓延开,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宁桃,眉毛挑了挑:“你觉得呢?”

    没想到宁桃倒是坦诚,言语间有种很能直击人心的坦率直白:“我觉得挺多,因为你成绩好,长得又跟能拍画报似的,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比我爸看的肥皂剧里的男主还有特色。”

    南一帆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收起刚刚想逗宁桃的气势,这个关头反而觉得是自己被逗了,耳朵都被说得发烫起来。他挠挠头说:“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还好夕阳足够红也足够好,足以遮挡他错拍的心跳。宁桃很能用简单的话在他心房门口敲敲打打,南一帆觉得。

    宁桃这会不知道想起什么了,迫不及待地开口纠正道:“不是我喜欢你哈,也没有讨厌!哎呀就是怎么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不论有钱没钱,大不了我借钱给你把书读下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错过眼前的机会,你读下去的话一定会成为特别厉害的人……”

    宁桃觉得自己一番话说得语序颠倒毫无逻辑,字里行间细想还有些瞧不上南一帆的意味,她头一次开始为自己的言行绞尽脑汁,说完还不停思虑这样说如何。情绪的感官似乎被这一个人无限放大了。

    南一帆在旁边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也没什么很大的表情,让宁桃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半晌,南一帆叹了口气,语气是带着笑的:“好,心意我收到了。”

    日暮的最后一点余晖要被海水吞没,全部没入湛蓝幽深的大海,南一帆在那光完全消逝之际轻轻地问了句:“那你会喜欢我吗?小桃子。”

    不远处夏日的烂熟野果被夕阳揉捏进大海里,一时全是噼里啪啦烟花一样的响动,玻璃纸一样的动静在心脏处炸开,一句话在两人心底都开始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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