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宁桃把眼泪用手胡乱揉干净以后看清面前蹲下来和她平视的人的脸,觉得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丢人又把脸撇一边去不看他。

    南一帆是蹬着卖烧烤的三轮车过路时发现这边的动静的,他先是看见了一个酷似宁桃的摩托车的车,然后又看见了几个长得面相不善的男人从这边过去,直觉不对,匆匆停了个车就从巷子的另一边过来了。

    那杯烈酒的后劲很大,宁桃觉得自己鼻息之间都是酒气,看着皱着眉头神色担忧的南一帆,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南一帆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知道她没有发烧以后才稍微舒口气。鼻间嗅到宁桃说话间呼出的酒气,猜到估计是喝多了,平时这种她会立马把对方手拍下来的举动现在都没什么反应,反应钝得像知觉被蒙在雾里了一样。

    他回答宁桃刚刚的问题:“刚好路过,你这是喝了多少……刚刚那一堆人是在找你?”

    宁桃侧着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抵抗要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眼睛闭起来烦躁地说:“管什么。”

    南方人本就黏糊些的发音这时被她吞得都要听不清字了。

    南一帆无奈地笑了笑:“那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废话,当,当然能——”宁桃一边口齿不清地回他,一边扶着墙站起来。

    她站起来以后觉得自己怪厉害,酒劲上来了开始嘿嘿地在那乐,直接不管旁边的南一帆了就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往前走,嘴里还大声念叨:“嘿哈!看呆了吧,姐不仅能走,还能走直线!”

    宁桃自己看的直线都是偏离的,虚软的步子摇摇晃晃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但她精气神倒杯激起来了,这会步子迈得可大。

    南一帆赶紧两步并做一步地跨到她旁边去,在宁桃嘴里“唉唉唉我怎么控制不住这条腿了”的时候一把揽过她的肩膀避免了宁桃摔个狗吃屎的场景。

    宁桃骨头软了一样倒南一帆怀里,抬起头顺势捏南一帆的脸,力道没轻没重的,嘴里还一直咋咋呼呼:“小南瓜你干嘛?造反?”

    南一帆因为被捏脸被迫低下头看她,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进到他能闻到宁桃呼吸间的酒气,他刷地把头扬起来甩开宁桃的手,语气有些轻微的怒意:“手别乱动,我扶你去车上。”

    结果下一秒宁桃不安分的手又摸上了他的耳朵,清澈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地揪了揪,声音像南一帆之前尝过的一碗甜得发腻的粥:“哎你这里好红哦。生病啦?”

    “耳朵要烫得掉下来咯。”宁桃嘿嘿嘿地笑,发间的香味随着动作潜入南一帆的鼻腔,他心脏处无声地长出初夏里最后一束迟迟发芽的花骨朵,在隐秘的湿冷小巷顺着墙壁攀岩到他灰败的灵魂上。

    南一帆没有拉着宁桃肩膀的那只手把宁桃的手扒拉下去,为了防止她再乱动使了力气握住她的手背,很奇怪,宁桃的一切似乎都比他温度高那么几度,女孩手的温度传到南一帆的手心。他不自觉地送了点力道,恼羞成怒地说:“你再乱动我就把你一个人丢这睡一晚上。”

    宁桃在他手放松的一瞬间挣脱了出去,叉着腰说她自己能走回去,然后刚摇摇晃晃走出去两步就在原地停下来了,南一帆在背后奇怪地看着,感觉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下来了。

    南一帆摸着还有些发痒的耳朵走到她旁边,然后惊讶地看着宁桃很奇怪地死盯着地板,眼眶红红的,好像有晶莹的东西马上掉下来。

    他声音都放小了些:“哎哟怎么了嘛,突然这个表情——”

    宁桃指着地板,语气怨恨:“这个地,一直动,不让我走,我要去找人把它一块砖一块砖地卸下来。”

    南一帆哭笑不得,上前去在宁桃目光注视下踩了几脚地面:“我揍它了。”

    宁桃的视线从地面转移到南一帆身上,目光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南一帆叹了口气,走到她前面背对着她半蹲下,手扶着膝盖:“上来,我背你。”

    “我为什么要你背,那样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宁桃撇撇嘴,说。

    “不是你说地板要动,我走它不动,所以我背你。”南一帆说完,在原地保持那个姿态没动。

    僵持几秒后宁桃自觉地趴到了他背上,南一帆之前有过背别人的经验,很轻松地就把虽然平时总是穿宽大衣服但是并不重的宁桃背起来了。宁桃一到他背上就趴到他肩头上闭上眼秒睡了,绵长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到他侧颈,胸腔处有什么东西随着有规律的呼吸生长发芽。

    南一帆额头都出了些薄汗。

    他怕一转头就和宁桃脸贴上,只能微微偏了下头看她,看见一张短发下巴掌大的脸,脸颊有些许的婴儿肥,这时还红扑扑的,此刻睡过去时长而翘的眼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随着呼吸频率扑闪,细看还能看清上面湿漉漉的挂着没干的泪滴。

    那是南一帆头一次觉得这个初见像假小子一样的女孩那么漂亮,之前是觉得耀眼,现在才发现她像太阳,每一束散开的光线看起来都是彩色的。

    南一帆走得很小心,生怕颠着背上的人了。

    要走出巷子的时候宁桃醒了下,她眼睛睁开一些,远处的路灯和房屋里的光线遥遥地落到湿暗的小巷子里,借着模糊的光线她看清背着她的人的脸,手不安分地戳戳南一帆的脸:“送我回去啊小南瓜,不然就……”

    醉意熏没的意识里她嘟嘟囔囔了什么南一帆也没听清。

    到了巷口他把宁桃放到车的副座上坐着,系好安全带以后跟着她的话把她送到家门口。元宝在中间剩的狭窄的位置挤着,也没什么怨言,看看一滩烂泥一样的宁桃又看看专心蹬三轮的南一帆,黑珠子一样的眼睛里很是疑惑。

    南一帆在她家紧闭的门口停下车,然后去敲了半天房门。

    一点动静也没有,从门缝和猫眼看也没点光透出来。

    然后他看着在副座上的宁桃沉思了几秒,在翻她口袋里的包看看有没有钥匙和带她回自己出租屋这两者里选择了后者。

    宁桃是在一阵自己不熟悉但又好像熟悉的气味里醒来的,入眼是和自己那天在网吧第二天醒来时风格极像的被子,漆成白色的墙壁,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简单但还算有设计感的灯泡,一个书桌在窗下放着,自己一转头就能看见黑灰色的窗帘,窗帘尾端搭在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书本上。

    宁桃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讨厌的数学和理科科目。

    窗帘布把阳光剪切成条纹状由远到近铺到床单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宁桃把被子掀开,捂着还有点疼的头,复盘了下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想起来了,昨晚被灌了大杯不知道多少度的酒后把那个叫什么哥的男人放倒以后就跑出酒吧了。

    然后怎么了来着?

    “啪嗒”一声,木质房门就被从外推开了,声音很小看得出外面推门的人注意了音量,她坐在床上看向门那边。

    “醒了?”南一帆站在门那,见宁桃坐起来了就没再往里踏一步。

    “我为什么在……”

    “你昨天喝醉了睡着了,你家没人,我没钥匙,所以我才把你带我住的地方来了。”南一帆在她左看右看准备质问的时候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问句。

    宁桃刚准备好的大段话被堵回去了,这时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的,她愣愣地看着南一帆点头:“哦。”

    南一帆没再说话,转身去了屋子里的另一处。

    宁桃觉得他有点奇怪,看起来步伐都有些僵硬,平时是真的很平淡冷静的调子这时听着也有些别扭。

    她也没细想,踩着鞋子先下床想先把窗帘拉开了。

    因为窗帘前面还摆放着一个书桌,所以她要拉窗帘必须俯身弯着腰把手伸过去才够得着。宁桃穿着昨天那件短袖去够窗帘,拉开的瞬间就被夏日刺眼的日光扑了个满怀。

    她站回去眯着眼睛适应光线,低着头看见日光把桌上平摊着的一张左侧密封线内写着南一帆名字的数学卷子照得很清晰,抬头第一行写着2005年5月安阳一中第三次月考,第二行写着高一下。

    右上角一个飘逸的红笔打着个“130”的分数,在一张整洁得像印刷出来的卷子上格外显眼。

    宁桃第一反应是这人数学好厉害,她们学校那个铁成绩的红墙的前几名都没几个数学能考上这个分数。然后想起南阳一中这个名字又明了些,他们这最好的高中就是一中,她在的三中是垫底的,可以说一个是学霸扎堆的地方一个是坏学生扎堆的地方。

    第二反应是不对,为什么是05年的高一下试卷?

    自己现在也才是高一下啊,南一帆又和自己一班,那他也是高一下,但现在是06年了,也就是说一年过去了南一帆还转学来三中读高一下了……

    她刚起床的脑子不是很清醒,这会皱着眉头在那发呆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理半天给自己搞得像被毛线团缠住了理不出个线头来。

    这时毛线团的归属者在门口疑惑地出声道:“干嘛呢你?”

    宁桃吓得一激灵,下意识退了步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看向南一帆尴尬地笑道:“啊没什么啊,我就是适应下阳光,对适应下。”

    南一帆手里端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白瓷碗和勺子,他想也没想就猜到宁桃肯定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只是无奈说:“早餐,你喝多了喝点粥吃点清淡的,不然容易不舒服。”

    宁桃讪讪地笑着过去把碗接到自己手里,为了掩盖心虚地立马尝了一口,尝了口后她眼睛发亮地看向南一帆:“甜甜的,你做的吗?”

    这种煮得正常甚至还很不错的粥是宁桃在家里从来没尝过的,宁安乐每次都会煮成锅底都要熬穿的糊粥,苏婷玉没学过这些也很少动手煮,到外面她也不会点这种清淡的东西。现在乍一喝到觉得怪不错的。

    南一帆表情有些不自在,这会目光都看窗外去了,他点点头:“嗯。”

    宁桃见南一帆注意力被转移开了,端着碗很自来熟地就坐到房间外面的餐桌上了。说是餐桌,其实也就是一个比里面的书桌大不了多少的木桌子,边角坑坑洼洼的给人一种是手工制作的感觉,她看见客厅不大的只能做三四个人的布质沙发上搭着条主人没来得及这里的薄毯子,心下了然。

    南一帆把床让给自己睡了,在沙发将就了一整晚。

    宁桃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一同在心里散发开的还有些奇怪的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东西,像一颗颜色不分明的玻璃珠撞进了空荡荡的瓶子,发出脆生生的响动,若有若无的悸动,在夏季的燥热空气里被蒸发掉一样一闪而逝。

    她清清嗓子开口道:“谢谢你啊。话说我昨天喝醉了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我不记得了。要是做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之前我就可丢人了。”

    南一帆在那边收拾沙发上的被子,闻言动作顿了下,脑海里昨天的画面像胶卷照片一样滚动起来,一瞬间他觉得女孩碰上自己耳朵时的触感和调皮的语调都还在。

    他掩盖下情绪,说:“没有吧,你在巷子那就睡着了,我把你背回来的。”

    宁桃在那边边喝粥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抬起头看他时笑得眉眼弯弯的:“那么好,我请你吃饭吧——哦对上次你小子还偷偷买单走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这会吃得差不多了,想起这回事还张牙舞爪的。

    南一帆在那边一边收拾打扫一边嗯嗯嗯的敷衍她,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治住宁桃话多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理她,宁桃自己嘀嘀咕咕一会就会停下来了。

    认识宁桃的每一天都像在耳边装了个随身喇叭,一天不停播放的那种。但南一帆意外地并不讨厌。

    宁桃如他所想的没一会就自己不提这件事了。她在那边放下碗勺,看着地上的一点,试图若无其事地抛出一个问题:“哎南一帆,你为什么去年就在一中上高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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