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尔晴正在给许乐霜梳头。昨儿折腾一天,今日许乐霜只想在自己殿中看看书、写写字。便让尔晴梳了一个轻盈简单的垂髫髻,斜插着一根宝蓝点翠珠钗。未施胭脂,只淡淡描了黛眉。清新自然,这才是少女该有的光彩。

    晴云也布好了早膳立在一旁,一碗莲子赤豆粥,两碟小菜,隐隐的粥香勾着食欲。许乐霜盛起一勺刚要送入口中,小谷子急匆匆过来叩门,“美人,崇德殿的姚顺仪来了,想邀您去悠然亭转转”

    怎地这样早?虽然不情愿,但是应声说知道了。尔晴领悟了许乐霜的意思,速速安排了起来。

    “先请姚顺仪到客厅。晴云伺候美人快些用膳,晴风找那件绿松色蝶纹罗裙出来,再取件颜色相近的外披带着”

    见尔晴适应新环境比自己想象的要快,许乐霜心底感叹幸好有她陪着一块儿来了。

    “许妹妹慢些走,不着急的,耽误你用早膳了吧。今儿日头好,就想着和你一起去悠然亭坐坐。柳儿还备了些点心,我们可以多待会儿再回宫”

    许乐霜微喘着气,一只手搭上姚梦芹,“姚姐姐真是勤快呢,不像妹妹贪懒觉,让姐姐好等。既然柳儿备了点心,那妹妹再带壶清茶吧。饮茶畅谈,才不负春意”

    刚落话音,外头的小太监又急忙忙地过来通报“姚顺仪,许美人,泰然宫玉芙轩的庄美人来咱们宫了。拜见了瑛妃娘娘,现在正往姚顺仪殿中去呢”

    庄美人?庄如儿。许乐霜想起昨日大殿上庄如儿的故作姿态,不由生起一阵厌烦。暗道,同宫的姚梦芹不好拒绝,别宫的人也来凑热闹。

    姚梦芹也是一脸懵,她也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串门做客。转头望向许乐霜,问道“不知她有何事,不过,若是庄美人也有空,咱们一起去悠然亭可好?”

    难道还能说不好吗,许乐霜无奈陪着笑脸往崇德殿走去。

    “原来姚姐姐去找许妹妹了,我今日来是想邀姚姐姐去御花园转转的。虽然才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觉得姐姐十分亲切,这也许就是佛说的缘吧,呵呵。所以今儿便直接找来了,若是唐突了,万不要见怪呀”庄如儿笑颜如花,边说边拉过姚梦芹的手,紧紧握住,眼里的热切好似二人真的很熟络一样。

    虽然三人中庄如儿年纪最大,但是姚梦芹位份却高出她们很多,宫里向来以位份为首,所以庄如儿这一声姐姐,姚梦芹也承得下。

    “正巧我与许妹妹要去悠然亭吃茶赏景,不如一道吧”

    “好呀。我这还有几个香囊,是进宫这几日才做的,装了些新鲜花瓣。不知姐姐喜欢什么花样儿,便多做几个,许妹妹不嫌弃也挑一个吧。有桃花、梅花、蔷薇,还有我身上的这个菊花”

    顺势一看,盈盈腰间果真系了一个别致的锦织菊纹香囊,橙黄的颜色看起来艳丽娇俏,庄如儿还真是有备而来。

    见如此,姚梦芹也没再见外,挨个拿起来放到鼻尖轻嗅,“嗯,确实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妹妹手好巧”

    又拿起梅花和蔷薇的也嗅了嗅,再放在耳边摇晃两下,“这是香料和花瓣儿干混和的吧,虽然也很好闻,但没有桃花的清新”

    于是,转手便将桃花香囊递给了许乐霜,自己则留了一个蔷薇香囊。各自佩戴好,三人便结伴向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是整个皇宫里最广阔的一片区域。以玉瑶池为中心,锦池和醉安池分居西北和东南两侧,玉瑶池中有一明珠岛,岛上藏一望仙阁,杳霭流玉,若隐若现,可能是太过出挑,平时鲜有人去。今日他们要去的悠然亭在玉瑶池南侧,春暖时节,亭外波光潋滟,亭内微风不燥,正是赏景的好去处。

    三月春风得意,处处含苞待放。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皇家的后花园当真美不胜收,任何一个角落都足以让人沉浸其中。

    庄如儿拉着姚梦芹东指指、西看看,好不惬意。许乐霜跟在二人身后两步的距离,默默享受着绿色植被带来的舒缓惬意,一早上烦闷的心情也慢慢得到释放。

    忽然发现几丛报春花,粉色花冠,嫩黄的蕊,还未等走近细看,阵阵花香已传了过来。

    姚梦芹附身欲摘一朵下来,手刚伸过去,两只蜜蜂倏地从花丛飞了出来,姚梦芹一惊,连忙向后退。柳儿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挡在姚梦芹前面,不停地挥袖想赶走蜜蜂。

    可蜂儿却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反而绕过二人向紧随其后的许乐霜猛冲过去。一个猝不及防,等许乐霜看见蜜蜂的时候已经直冲到了她眼前,只好抬手遮面。

    尔晴在许乐霜身边,也被突如其来的蜜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冲动许乐霜身前,双臂向后,死死地护住她。几个跟随的小太监见状,赶紧折下树枝驱赶蜜蜂。宫女们也跑去附近喊人,希望路过的太监奴才能过来帮帮忙。

    慌乱中,许乐霜感觉手腕处传猛然吃痛,是的,她被蛰了。白嫩的皮肤迅速红肿了起来,痛感愈发强烈。紧接着就是头晕目眩,好像有人在晃她的脑袋,整个人都是飘飘的。

    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恐惧迫使尔晴紧闭着眼。她也害怕,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敢放松。突然,她感觉身后紧护住的身子一软,正歪歪栽栽地往下倒,赶忙转身去扶。结果发现却许乐霜已经快晕过去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陡然流下,吓得高声惊呼“美人!美人!你怎么了?你醒醒,不要吓奴婢啊”

    姚梦芹率先从意外中惊醒过来,赶忙上前从尔晴怀中扶起许乐霜。嘴上还喊着柳儿速去请太医,又吩咐两个小太监先跑回去禀告瑛妃娘娘。

    这种情况下,如此条理清晰,许乐霜忍着剧痛,努力睁开一个小缝,暗自打量起姚梦芹。天真的面庞下藏着一颗缜密的心,这宫里还真是谁都不能小觑了。

    静兰轩里,许乐霜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只手扶额擦汗,一只手伸出帷幔。脑袋涨涨的,耳侧好似还有蜜蜂在嗡嗡作响,一阵一阵的,中间还穿插着杨慕山施针摩擦衣袖的声音。

    杨慕山用银针仔细挑出毒刺,清洗后敷上解毒草药,又确认她并没有胸闷、发热或发冷等迹象,便退到了外室写方子。

    “杨太医,如何”宋青雁闻讯赶来,刚行至门口,便直接向里面问道。

    “娘娘可放心,是常见的黄蜂毒,毒性不强。臣已清理得七分,剩下的三分再服用几日汤药便可完全消除。毒素无碍,只是伤口消肿后有色素沉积,因个人体质不同,会形成印记或疤痕,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两月方可消退。臣会吩咐李医士每日来换一次药,臣也会定期前来看望美人的恢复情况,再重新配药”

    “有劳杨太医,虽在手腕处,但也不要留下疤痕才好”宋青雁往帘子后看了看,有微不可见的气恼浮在脸上,还没面圣,就先受伤了。

    “臣知晓,伤口完全愈合之后,臣会根据实际情况调制舒痕膏给许美人。只要自身要注意禁忌事项,不抓挠、不食河鲜腥辣,一定能恢复如初的”

    待杨慕山离开后,姚梦芹和庄如儿也没多留,一并让宋青雁遣回去了。

    许乐霜勉强撑起身子,冲着宋青雁的方向道“娘娘,嫔妾想……会不会因为香囊里装的是鲜花,鲜花上留了花蜜,才把蜜蜂招了来?”也不是要给庄如儿告状,只是将可疑的地方先说出来。

    “事情的经过本宫都知道了,你无需多想,先把伤养好”

    宋青雁语气很平和,意外或者人为,她都能查出来,她对许乐霜的要求只有尽快恢复。久居深宫多年,宋青雁最是知道,新晋秀女若是错过初入宫的时机,日后再想展露出来可就难了。

    又吩咐宫人将香囊妥善保管,等下次杨慕山来时再看看有没有问题。现在不能直接拿走,是怕打草惊蛇。宋青雁心想,如果庄如儿的目标只是许乐霜还好,如不是,那么她就要小心了。庄如儿背后很可能也有个主子,不然没有道理,这么快就对她一个小美人下手。自己跟许乐霜的关系万万不能暴露,嘱咐完,最近这几日都不会再派人来看她了。

    屋内冷了下来,只剩许乐霜自己,盯着腕上厚厚的纱布,灼烧的痛感传遍全身。刚才没有跟宋青雁讲得仔细,一是确实难受,二是她想自己先搞明白原委。

    努力地回忆每一个细节,送香囊的是庄如儿,但先来找她的是姚梦芹,且香囊也是姚梦芹挑给自己的。一个最不好的猜想在心里萌发,二人都是来害她的。

    可是为什么呢?向来都是把高位拉下马才有机会上去,自己是这届秀女里位份最低的,样貌家室也不是最出众,怎就先碍了别人的眼?

    理不清的思绪越缠越紧,混乱间一股苦涩闯入了鼻腔,是尔晴端了汤药进来。

    “美人,先把药喝了吧。刚刚杨太医都交代给奴婢了,奴婢一定每次都亲自煎好药,按时送来”尔晴声音有些发颤,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

    “嗯,没事了。杨太医说毒已经清掉了,慢慢恢复就可以了”

    “可肿的那么高,奴婢担心……担心好了也会留下疤痕之类的,小姐您才刚刚进宫,还未曾面圣,这可如何是好”尔晴说着说着更是心急,连脱口喊了小姐都不知道,眼泪也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许乐霜微微一愣,继而安慰道“瑛妃娘娘已经让杨太医给我配舒痕膏了,放心,会好的”说完拿出碗里的汤匙,颤微微地将碗端起,顿时一股浓烈的苦味直窜鼻头。是真的苦,但为了让尔晴放心,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然后缓缓地下床,让尔晴帮忙换下衣衫,刚刚事出紧急,外衫都没褪去就上了床。这一脱不要紧,一个白色珠子从腰带缝里滚落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瞬间困意全无。

    相互对视,尔晴急忙拾起珠子。今日给美人穿的衣服是家中带来的,所以她万分肯定珠子不是衣服上的。

    硬硬的,用力捏也不会变形,像极了最普通的珠串样式,稍不留意就会当做衣服上的装饰品。许乐霜接过来又闻了闻,好像有淡淡的花香味儿。是香囊里的吗?

    “尔晴,是你帮我系上的香囊吗?”大脑迅速回想刚才戴香囊的每一处细节。

    “是呀,不过香囊上没镶什么珠子呀。因为我怕有什么针脚做得不好的地方戴着不舒服,系的时候特意仔细摸了的”尔晴也意识到不对,连敬语都顾不得加。

    尔晴是断不会在衣服上做手脚的,也不会说谎,那么这个珠子只能是香囊里面的了。二人轮流查看香囊表面,确认没有什么串珠痕迹。又小心拆开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完全翻出来,可找了半天也没再找到一颗。很是奇怪。

    而更让许乐霜不解的是,这珠子虽不起眼,但也不会消失不见啊。存心害人的话,不可能不想办法善后。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压根儿不怕被发现。浑水摸鱼,珠子这种东西实在太容易被当做女人身上的饰品,至于是谁身上的又无从认证。

    究竟是谁?庄如儿还是姚梦芹?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赏花时,离花丛最近就是脸蛋儿,这是想直接叫人毁容呢!再美的脸,若是有疤痕,都不会被人所喜。而刚入宫就失去皇上的宠爱,恐怕今后都再无翻身可能。今日是她反应及时,用手挡住了,不然后果难想。

    不幸中的万幸,让许乐霜发现了这重要的证据,这是人祸。

    将香囊重新束好口放回桌子上,又将小珠子包好锁了起来。嘱咐尔晴谁也不能说,找机会她要亲自查证,到底是谁用了什么东西来害她。

    许乐霜怒意渐生,微微攥拳却不小心扯痛了伤口。火辣辣的,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很好,这份见面礼一定要还,这个仇也一定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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