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皇帝翻了孙贵嫔的牌子,赐汤凌香池。消息很快就像风似的传遍了后宫,最先到的就是承德宫和庆祥宫。

    陈雨丹很是生气,凌香池是妃位以上才得以沐浴的地方,皇后随意,其他人一月不得多过五次。

    “一个小小贵嫔,也敢如此放肆”上好的青瓷杯应声摔碎,一旁的梅绣忙上前端起淑妃右手仔细查看,确认没有划伤后,示意梅影和梅珊赶快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退下去。

    “娘娘何必动气,孙贵嫔头一个侍寝是板上钉钉的事,赐汤浴也是有意要做给孙将军看的。近来西边的蕃人总是不安生,咱们老爷子前些日子递过话的,皇上有意让孙将军去呢,娘娘怕不是忘了”梅绣蹲跪在地上,轻敲着陈雨丹的腿,力道均匀。

    陈雨丹长舒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刚接过新茶要喝,又见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一下子便联想到凌香池,想到什么猫猫狗狗也配跟自己一样享有特权,更是忿忿“皇上才不会想得如此周到,定是皇后的好主意”

    她说的没错,此事确实是皇后提起的。

    前日皇上去承德宫用晚膳。赵千荣精神十足,一改往日的守礼姿态,硬是陪着皇上多下了一个时辰的棋。说是近日多去泡了几回凌香池,周身舒服,还开玩笑若是嫔妃们都能体验一番,绝对会缠着皇上再多建几个池子。

    所以跟庆祥宫截然不同,此刻的承德宫一片祥和。赵千荣并不在意什么凌香池,她只想恶心陈雨丹一番。

    平日里皇上对她多有纵容,只除了这凌香池泡浴一事,也算是对中宫皇后威严的尊重。王沛柔只有冬日里才会去,宋青雁从不月满三次,齐初阳更是对此事不尽热衷,几乎不去。只有陈雨丹一次不落,而且每次泡完浴都要邀请皇上去她宫里坐一坐。

    凌香池是天然的地下温泉改造而成,肌肤浸过后滑腻异常,若是入浴时再撒些花瓣,出了浴更是香汗透骨。

    天连秋水碧,霞借夕阳红。孙楚楚靠坐在池中,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映出额间点点细汗。池水越来越热,绵密的细汗结成汗珠,滚落到香肩上。又继续下滑,直至落回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折射出炫目的光辉。

    十几个宫女在旁服侍,有轻柔按摩的,远些还有不断撒新鲜花瓣儿的,孙楚楚只觉得进宫真是进对了。以往在家中虽然也是众星捧月,但跟如今却是无法比拟的。

    敬事房总管刘春海在带她来的路上就告知她此次赐汤浴是皇上爱惜破例,她很受用,当即就赏了一大装金豆子。孙楚楚自然明白这是仪仗了父亲在朝中的威望,但她相信,凭着自己的姿容手段,妃位是迟早的事,那时这凌香池岂不是说来就来。

    夜间,忙了一大天的皇帝终于赶来了承欢殿。一进屋便看见孙楚楚倚在榻上摆弄衣袖,明媚娇俏的面容展露无遗。一身绯色枝纹轻纱罗裙,纹理斑驳,飘逸秀丽。三千青丝略微束起,留几缕自然垂在胸前。浑身的肌肤也因泡过温泉水还泛着红晕,如此剔透的模样,直叫平昌帝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大踏步过去。

    平昌帝虽年近四旬,却仍精力旺盛,对于美人,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爱妃怎如此之美”

    一个浑厚的男音突然闯入,孙楚楚只愣了一下便知道是谁在说话,忙起身行礼,还未蹲下就被虚扶起来。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孙楚楚一边娇声地说着,一边偷偷抬眼看着皇帝,媚眼如丝。

    “楚楚动人……孙将军真是给爱妃起了个好名”平昌帝嘴角含笑,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

    孙楚楚虽是娇羞却没有躲开,反而主动搭上了皇帝的衣袖“那皇上日后就叫臣妾楚楚可好?臣妾也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缓缓抬眸,香唇轻启,灯火映得女子眼眸更加明亮热切,正是男人最喜欢的姿态。

    “好,都依你”

    孙楚楚闻言皓臂收紧,一下子便钻进了皇帝怀里。

    娇柔的谢恩声在耳畔响起,丝丝入耳。光滑的肌肤透着清新花香,忽远忽近地钻入鼻中,与殿中的檀香相互交错,引得人情难自禁。平昌帝大手突然覆上盈盈细腰,孙楚楚颤抖了一下,却是半推半就地贴上了身。隔着纱裙,胸前的柔软愈发蠢蠢欲动,平昌帝早已被撩拨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少女动情的邀请让人无法抗拒,千般婀娜,万般旖旎。一连三日,朝云暮雨。

    孙贵嫔得宠了,只看翠岚宫如流水般的赏赐便知道了。

    羡慕、妒忌、愤恨,一时间充斥了整个后宫。毕竟上一位被连宠数日的还是让阖宫至今都望尘莫及的凝婕妤。

    翌日乾德殿中,伶牙俐齿的庄如儿便是第一个挑开话题的人。

    “贵嫔姐姐真是好福气,刚刚面圣就得如此喜爱。嫔妾方才在殿外同郑姐姐说着话,远远儿见一个曼妙倩影徐步而来。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以为是哪位还未曾拜见过的娘娘,等走近了些才看清原是咱们得贵嫔姐姐,险些失了礼”

    “可不是吗”郑妙云接过话来,“孙姐姐粉面桃花,如沐春风,这身锦缎更是衬得端庄华丽。皇上呀,待孙姐姐的确很好呢”

    流水的赏赐里除了珍宝,还有一匹去年吐蕃进贡的双面丝光华缎。这匹锦缎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是双面绣,一面绣着喜鹊,一面绣着菡萏,两面互不干涉。若是在充足的日光下,轻盈的料子便会透出另一面的绣样,实在新颖。本是要送给皇后的,皇后却说容颜消逝称不上,给推脱掉了,皇上就也没再赏给谁。

    庄如儿也是从向若蝶那里酸溜溜地听说的,转身就告诉了来寻她小聚的郑妙云。

    今日孙楚楚穿的是流彩暗纹云锦宫装,虽也是上好的料子,但并非那匹华缎,可提起这件事就免不了引起众人的羡慕或妒忌。

    可惜孙楚楚充耳不闻,将二人彻底无视掉。无论从家世还是位份,她们都没有同自己争的资本,与其纠缠只会拉低身份。虽未给她们任何回应,但孙楚楚还是起身面向皇后行礼道“臣妾惶恐”,然后安份地等着训话。

    一连三日被召,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酸戏。但她依旧高兴,可见皇上对她还是较为喜爱的。孙楚楚入宫前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想好了要如何走这一路。她原也不是一个扭捏之人,既然想做宠妃,就得拿出做宠妃的样子。更何况,皇上如此配合,给了她一个好开头。即便此刻半蹲行礼,可身板挺得笔直,强大的气场根本不是一般嫔妃可比的。

    “孙妹妹月貌花容,能服侍好皇上,是本份也是幸事,若能早日怀上龙嗣才当真不辜负皇上的宠爱”

    赵千荣并不惊讶孙楚楚得宠,毕竟用兵如神的孙大将军如今在朝中也有不少的力量。而且还找皇上特赐了香汤泡浴,若是再没点水花,那才是让人失望了呢。皇上面前可不能总是就那么几个人晃来晃去。

    “皇后娘娘说的是,妹妹们都是个顶个的水灵儿。才刚见了孙贵嫔,皇上就这样把持不住,往后再见了别的妹妹还不知道得多疼呢。不过呀,这也不是头一份了,咱们的凝婕妤当初才真真是盛宠呢。臣妾记得凝婕妤刚入宫的那一个月,皇上好像就没去过别的宫吧。那会儿啊,除了皇后娘娘,咱们姐妹可是想跟皇上说句话都难。唉,也不知道这次皇上会不会又是只见新人笑”

    向若蝶懒洋洋地扶了扶玛瑙石榴钗,一脸深意地看向卢访烟。将卢访烟推了出来,不光想是压孙楚楚的风头,也是告诉她别妄想着独宠。不说别人,上面总有个卢访烟便是越不过去的。

    其实满屋里,最眼红孙楚楚的莫过于向若蝶。从前,她总以为除了不知道喂了什么迷魂汤给皇上的卢访烟,她才是最得宠爱的那个。但如今看,孙楚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而卢访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自入宫来,有关她的酸言醋语就从没断过。所以此刻,她神色并没有丝毫动容,依旧优雅地品着茶,不接话也不搭话。仿佛她不叫卢访烟,也不认识卢访烟是谁。

    这个名字还要从成宣七年说起。那一年皇上南巡至扬州,离开时一并带走了她。其父卢仲秋是扬州长史,众人都说定是父女俩使了手段,才得以迷惑皇上。可不管怎么样,皇上就是喜欢她,还给了她别人求不来的荣宠。

    卢访烟一进宫就被封了正四品的婕妤,平昌帝亲赐了“凝”字封号。肤若凝脂,盛颜仙资。三层高台的宝华楼只她一人居住,除了皇后能独居一宫,她是整个后宫里唯一的特例。

    皇帝想见她也从不用先走翻牌子那一遭,每每都是亲去宝华楼。丹楹刻桷,珠宫贝阙,各类奇珍异玩也只是皇帝讨佳人欢心的物件儿罢了。而卢访烟本身也如同她那冷艳的脸庞一样,总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意味。从不见她与哪个宫妃交好,就连宫宴也很少出席,让人难以靠近。

    “昭媛娘娘说笑了,蒲柳之姿,哪里敢同卢姐姐相比。嫔妾定谨遵皇后娘娘意旨,尽守本分”孙楚楚敛着笑,说完便退回了座位。向若蝶的小心思一看看透,她偏偏不接,暗道你们想争便争,休要引到我这儿来。

    “凝婕妤美貌自是无人能及,那日见秦才人颇觉得惊为天人,细看下竟是跟凝婕妤相似万分,难怪那样美丽”向若蝶最是讨厌卢访烟那份高高在上的样子。小小婕妤,仪仗几份宠爱,便如此目中无人。如今可好,来了一个你的翻版,呵呵,看谁能不膈应。

    秦珍珍闻言如坐针毡,双手绞着帕子,慌慌地低下头去,妄想躲避来自四处的火热目光。她顶着宠妃的脸,却没按大家猜想的那样第一个侍寝然后皇宠加身,本就惹笑话。如今又被拉出来跟本尊比较,真真是无地自容。

    卢访烟不说话,秦珍珍也不敢吱声,其他人更是只等着看戏。

    就在王沛柔准备出言调和的时候,如同隔世的安静率先被陈雨莹打破。

    她嬉笑着“瞧秦才人小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好像谁要把她吃了。冷不盯看呢,是有几分凝婕妤的姿容,但仔细端详,又分明是两种感觉。不过呀,总归是妹妹你的福气,若日后能诞下位公主,继承去了如此漂亮的脸蛋儿,说不定还会是咱们大兴朝最美的公主呢”

    平昌帝子女并不少,上至大皇子已年近双十,下有十二公主刚满两岁。可盛宠之下的卢访烟却始终无个半儿一女的,这也算是她唯一能被戳的痛处了。

    秦珍珍听到此话更是惶恐不已,别说什么最美公主,若是这张相似的脸惹了高位娘娘不快,她恐怕就连想见到皇帝都别想了。毕竟她们动不了卢访烟,可对付一个小才人简直易如反掌。慌乱地刚要起身说些什么,就听见顾嫔顾怀云开口了。

    “妹妹这话要是让灵瑶公主听见可定要同你置气了”说完又笑眯眯地看了看陈雨丹。

    陈雨莹猛然一惊,方才只顾着嘲讽卢访烟,却不小心搭上了自己。心下有些慌乱,陈雨丹有多在意这一双子女她自是知道的。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淑妃姐姐,后悔和不安写满了整张脸。

    陈雨丹对这个庶妹没什么感情,越大的家族,嫡庶分得越开。父亲本想按着皇上的喜好,送来一个庶女想帮她固宠,可人选却没挑好。并未得到什么恩宠不说,偶尔还办点错事,也就还算听话,知道什么能争什么不能争,这才勉强让其跟在身边了。

    “灵瑶淘气惯了,平日里也没少和我置气。不像灵珊,从不让妹妹操心吧。这养女儿呀真是和养儿子不一样,轩儿做错了能说、能罚。灵瑶要是哭了,不管她是不是做错了,她父皇定要算成她没错,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不省心。顾嫔妹妹以后有了小公主就知道了”

    好像已经习惯了陈雨莹的愚蠢,陈雨丹并未当回事,倒是和宋青雁扯了起来。

    “淑妃姐姐说的是。但公主嘛,就是要娇生惯养一些,日后选个好驸马,咱们也就放心了。皇上对这些孩子都是极上心的,总是力尽亲自教些什么。尤其是对太子,在潜邸时,皇上可是就够严厉的了。后来朝廷之事日渐繁忙,就都交给皇后娘娘了,如今看太子这么出色,日后皇上怕不是还要抢一份皇后娘娘的功劳呢”

    尽管夸太子的话从来不断,但赵千蓉依然受用。

    没错,皇子们日渐长大成才,步入朝堂,她们之间的较量远不止争宠那样简单了。

    太子是要继承大统的,可保不齐总有觊觎那个位置的,毕竟没到最后,什么都是有可能的。而嫔妃们的斗争也从来停不下,赵千蓉早就了然皇帝不是深情之人,好在正妻该有的威严与体面从来不差,所以她常放之任之。

    赵千蓉笑着随意搭了两句,期间小声示意香迎再取个软垫来垫在背后。王沛柔离得最近,知道是皇后是觉得戏差不多了,无心再看了。便起身,先开了口,弱弱地说道“皇后娘娘见谅,臣妾今日已坐了许久,有些乏了。精力不比妹妹们了,想先行告退”

    众人也附和着,原本声势浩大的讨伐会变成了子嗣交流会,再往下也不会有什么戏可看了,纷纷跪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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