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分别之后,再见面得待到春季入学时了。没曾想,翌日天刚蒙蒙亮,庄烨便乘坐着他那辆宽敞的黑楠木马车,又来到赵如家门外,还拉带着满满一车吃穿用的东西。

    孟宛目瞪口呆,上前打开翻看了一下,其中甚至不乏许多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名贵首饰,“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中养伤,还送来这么些贵重物品?你这……什么意思啊?”

    “你救过我一命,这些算不得什么。”

    庄烨一边吩咐侍从将马车上的东西,全部送进孟宛屋内,一边面不改色地问她:“你吃早饭了么?我……咳,还没吃。”

    “……啊?”

    孟宛木讷地愣了愣,才忙回道:“哦,我也没吃,那、那要不你进来跟我们一起吃?”

    “好。”庄烨笑了下,答得飞快。

    “妹妹,快过来吃饭,母亲做了你爱吃的……”院里赵讫正端着两碗热粥,从厨房出来,快步往木桌的方向走去,眼一抬竟看见庄烨跟在孟宛身后一同进来了,立时步子一顿,沉了脸色,“他怎么又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庄烨的数名侍从抬着箱匣,一趟趟地开始往屋里运。

    庄烨自行步至孟宛身前,在她开口前,从容地解释道:“我看这家中简陋,故来送些东西给宛宛,叨扰了。”

    宛宛……

    叫得如此亲昵。赵讫听了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他把粥碗重重往桌上一砸,直起身故意撞了下庄烨的肩膀,径自走出院外,“你随我出来一趟。”

    孟宛不懂他为何突然生气,本想跟出去再解释一番,庄烨拦下她,说:“没事,你先吃饭,我去去就回来。”

    庄烨沉默地跟在赵讫身后,沿着村道一路匆匆,行至一处杳无人迹的林中溪边方停下。

    “庄先生可还记得自己身份?作为宛儿的先生,你不觉得自己逾越了么?”赵讫回过身来,负手而立怒视着庄烨,冷声直言道:“宛儿若不是因你,怎会造成劫难?若你对她尚心存愧疚,就更应该离她远远的!我们是平民百姓,攀不上尔等的高门!”

    “逾越的,只有我一人?”庄烨漠然地看着他,“你也喜欢宛宛,不是么?”

    “不准你这般叫她!”赵讫被他戳破了心事,几欲恼羞成怒,“你是可以罔顾伦理纲常,不在乎其他人的闲言碎语,但宛儿不行,她是个姑娘家,难道你想毁了她的清誉不成?”

    “你口中的清誉,不就是为得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不管宛宛清白与否,我都不在乎,我可以娶她。”

    “我说过,不准你这般叫她!”

    赵讫情绪失控地一拳打偏了庄烨的脸,他虽不是习武之人,力度有限,但还是打得庄烨嘴角渗出丝丝血迹,“为何不还手?你不是挺能打吗?”

    庄烨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唇角,一如既往的冷静,“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与其跟我置气,不如直接去跟宛宛表明你的心意。”

    “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提醒,我自会去表明心意,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讫渐渐冷静下来,“日后宛儿心悦之人哪怕不是我,也无妨,但那个人——绝不能是你,她所嫁门户,绝不能是庄家。”

    庄烨听出他话里意思。他的父亲身居高位,明里是辅佐年轻皇帝的一代名相,暗里却在拉拢各方官员,早在朝中形成了庄家的一股势力,与皇帝制衡,哪怕没有造反,也有私藏祸心之疑,此等情形一着不慎将会满盘皆输。

    庄家最后的结局,他已知晓。

    这种家世背景,于孟宛而言,太过显赫,太过危险。

    即使他现在涉入官场,为时已晚,也挽回不了什么,更改善不了朝中风向。他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对这个时代没有家国大义的情怀,谁去做皇帝对庄烨来说,有何区别,倒不如顺势而为,博得一丝生机。

    “局势未定,你怎知,我一定会输?”

    赵讫大为震惊地连退几步,盯住庄烨,厉声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也是将入官场的人,生在这个时代中,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都会平安无虞?我不能保证,其他人亦不能,既然如此,凭什么就我不可以?”

    “你若真心喜欢,便去争取,但宛宛最终作何选择,是她的事情,你我都无权干涉。”庄烨不再看他,自顾转身往回的方向走,“我已辞去私塾先生,你放心,以后我跟宛宛,不会再有师生之隔。”

    一场心思各异的早饭安静吃完,庄烨主动提出要刷碗筷,赵如已知他身份尊贵,哪敢让他动手,连声拒绝,忙慌着把碗筷叠摞在一起,拾去厨房洗刷。

    何明月的精神依旧错乱,对着谁都喊宛儿,时而哭泣时而欢笑。寻了郎中来瞧,也只是给开了几副安神助眠的药,说是心病,别无他法,若不再受到刺激的话,时间久了或许还能恢复清明。

    孟宛送走郎中,又煮了药喂她服下,等到她再次入睡,方走出卧房。

    见得庄烨竟然还没离去,独自坐在院中似乎在等她,便靠近过去,“你今天上药了吗?”

    “能够到的地方,自己上过了。”

    孟宛坐在庄烨对面,打量着他脸色,没好好休养身体,病容丝毫未减,唇色都苍白,“你府上仆役那么多,怎么不找人给你上药?早说,刚才让郎中给你上完药再走了。”

    庄烨笑笑,“没关系,我已经好很多了。”

    孟宛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总觉得是在强颜欢笑,于心不忍道:“你送的伤药我这里还有几罐,不然,我给你用上吧,上完药你赶快回府上歇着,静养身体,最近不必再过来了。”

    “……”

    庄烨垂了垂眸,“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孟宛不理解,前不久还避她如洪水猛兽,怎么突然变得粘人起来?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个人了。

    庄烨略一沉思,答道:“饭不好吃。”

    孟宛有些无语,“啊?就因为这?”

    “吃不好就会睡不好,怎么还能养好身体?”

    孟宛听了觉得庄烨说的挺有道理,又想起自己刚对他许诺过有机会便做饭给他吃,这不,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

    “我最近要找房子,还得排着出工,确实会忙上一些,这样吧,如果我哪天能有空闲的时间,便去府上给你做顿饭吃,好不好?”

    庄烨唇角抿了抿,好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好,辛苦你了。”

    随后他满意地站起身,“走吧,我们去哪间屋?”

    “庄先生,不如来我这间吧!”赵讫开着窗温书,听到他们全部对话,不由冷了一张脸,暗嗤他心机深重,“我妹妹一个姑娘家怎能给你上药?还是我来更合适。”

    孟宛一想也是,毕竟这里并非只有他俩,此举确实不合适,“那我去拿药,先生先过去哥哥屋里吧。”

    等她取了药出来,却看到庄烨仍驻足立在原地,隔着窗跟赵讫四目相对,虽都无言沉默,但之间流转的气氛不似寻常。

    他们明明没见几次,怎的就相看两生厌呢?

    孟宛轻叹一声,正欲凑过去,忽瞥见院的矮墙外,有个女子张望着直往院里面瞧,她目光一定,方看清那女子竟是赵蓉儿。

    两人一前一后地对上了视线。

    赵蓉儿惊喜地挥手唤了声“宛儿”,匆匆绕进院里,奔扑过来,握住孟宛的手腕泣声道:“那日听闻你被贼人掳去,可担心死我了!没想到好不容易逃出来,父亲居然又狠心将你赶出了孟府。昨晚府中发生这等大事,却唯独我们院被瞒在鼓里,若不是今日孟棠说漏了嘴,我至今还什么都不知。”

    说着话低头看见孟宛手中的药罐,“你如何,可有受伤之处?这段时日,真是受苦了,瞧这小脸都快瘦没了。”

    孟宛与赵蓉儿确实久未相见,感受到关切,一时也有些眼热,她笑笑摇头,“我没受伤,这药是准备给庄先生用的,他伤势比较严重。”

    赵蓉儿顺着孟宛眼神示意望去,才注意到庄烨,奇怪道:“先生怎么也在这儿?伤势严重为何没在府里养伤?”

    “是啊。”赵讫趁机接话,“庄先生既然不愿让我帮忙上药,那便尽早回府里养着去罢。妹妹我会照顾好,就不劳先生再费心了。”

    “学生的'林间踏雪图'只差了收尾,本欲登门再请教一下先生的,如今看您一脸的病容,还是不去打扰了。”赵蓉儿看向庄烨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日听闻他俩被掳走的消息时,她一颗心跟同狠狠揪着,连日寝食不安地和时凌雨四处奔波着找寻他们的踪迹,也时常因为寻不来任何音讯,而崩溃大哭。

    她是真的担心孟宛安危,同时,心底也在隐隐牵挂着庄烨,期间无论时凌雨如何逗她,都不能笑出分毫。慢慢的,她惊觉自己的那份牵挂,似乎超出了普通的师生情谊。

    难道在作画的那段日子里,她与孟宛一样,喜欢上了庄先生?

    赵蓉儿不懂怎么算喜欢上一个人,也不懂自己对庄烨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但她知道,庄烨是孟宛的心上人,不管出于什么情,她都不该有,即使有了,更该趁早断了那份心思。

    “你在作画上是有天赋的,已经不需要再来请教我了。”庄烨的目光仅短暂地在赵蓉儿身上停留一瞬,便移向孟宛,“今日我先回了,之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来府上找我。”

    孟宛目送他离去,也将赵蓉儿的失落尽收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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