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偏南的梁国从未如此冷过。
雪自九天洒落人间，白绸缎似的铺厚了几层，寥落枝头被雪坠弯，不堪重负之际，一只鸟儿停了上来。
振翅的力道伴随着一声脆响，枝丫断落，白雪坠地，换得一声沉闷。
天地间只此一响动，又恢复了寂静。
鸟儿复而停去了高处，黑漆的眼珠几转，直看了白净天地中的一道凸起。
曲徽音倒在雪地间，口中呼着寒气，身上褴褛衣衫丝毫不能避寒，寒气直冲着骨髓去，她呼出的气都似要结霜。
跑，快跑。
她脑中只余了这一个念头，在一片素白中执拗着向前爬去。
夫君裘冕领二十万军北上抗敌，却在两军对阵之际叛逃，惹得敌国入关，山河破碎。
她作为裘府大夫人，留在京城人人喊打，人人恨不得杀她祭梁国万千冤魂。
半时辰前，曲家最后的亲卫将她从裘府救出，快马送她出京避难，却路逢了激愤的百姓，亲卫尽死，独余她苟活至今。
纵然落得孑然一身，雪地间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她的手抠出了血，她的肺腑似要结冰，但她想要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要手刃裘冕。
为从前一片真心的她复仇，为惨死在裘冕手下的父兄，以及梁国百姓复仇。
荒野郊地，平整的雪绸缎上拉出一道凹痕，直延伸到曲徽音身下。
可断断续续地，绸缎末端平添了杂乱，纷乱脚步渐近，扬起一片雪雾，寂静天地冲撞进了嘈杂。
“在这！！”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叛臣之妻！罪女当诛！”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当诛！当诛！”一个童声道。
一时飞鸟惊走，枯枝落雪，浩大声势直冲曲徽音而来，转瞬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想跑，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兀自挣扎，却终落于一个男人之手。
曲徽音身子薄，男人单手就将她提起来，一打眼，就见了她面上血红的瞳眸。
精巧的小脸上充斥着不甘与愤恨，看得男人心头一颤，可旋即就被怨怒冲散，周遭人喊声震天，男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力道极重，曲徽音被打得偏去一旁，半边脸都泛起红，嘴角血丝溢出，她脑中都嗡嗡作响。
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曲徽音像只待宰的鸡崽被提在手中，耳中充斥着骂声，市井脏话与士族官话齐齐砸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砸碎。
忽而，她露了些状若疯癫的笑意。
冻得通红的手抬起，一把抓住了对方，指尖的血转瞬染了上去，男人眉头皱起，抬手又想打，却听了曲徽音的声音。
“要杀，便去杀那叛贼，”曲徽音吐气虚弱，却字字玑珠:“只拿住我一个女子是如何？”
曲徽音的声音几尽淹没在了嘈杂中，却还是被人捕捉，吼道：“女子？谁又会去捉那普通女儿家！”
“你是裘府的大夫人！”
曲徽音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凝滞了。
不会有人听她哪怕一丝辩解。
即使她在裘府被冷眼相待，即使曾经的商贾巨头曲氏，因为她的错嫁，皆成了裘冕手下冤魂，只余下她一人。
可只要有这一纸姻亲在，在众人看来，她与裘冕就是一体。
曲徽音恨极了这一点，想反驳，喉咙却被扼住，她奋力挣，双腿却被提离了地面，窒息感扑上来，将她淹了个彻底。
周遭人尽握利器，正冲着她比划，或许她死后，就会暴尸荒野，连个体面都不会留下。
曲徽音余光扫过去，忽而染上一阵绝望。
最后关头，她袖中滑出一角青瓷碎片。
这抹温润的颜色，是她少时引以为傲的技艺，亦是她碎在裘府的梦。
本该在手中润玩的青绿，此时却成了她最后的防身武器。
她高举了锋利的碎片，直朝着控着她的男人腕上去。
“呲——”
一道血红迸出，男人痛叫一声，将她摔了下去。
瘦小的身躯跌在一地厚雪，她没有力气爬走，也无法突破重重人障，只是死死握着那片青瓷，浑然不在意手心握得鲜血淋漓。
如同垂死挣扎的小兽，曲徽音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从喉咙离爆出一声吼来：“我不是! ! !”
她眼角落下泪来，此生的不甘似都在这一刻宣泄，她徒劳地朝着虎视眈眈的众人吼道：“我不是那叛国贼的夫人！！”
“我……唔！啊啊啊！”
还不待她再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们上来，锐器入腹，曲徽音痛呼一声，下意识缩去一团。
可背后的人亦未放过她，脊背上紧接着就传来钻心的疼，曲徽音喊叫都失了声。
白得刺眼的雪地转瞬染上嫣红，如开了朵朵雪梅，不久却成了块，此间天地间白色的画卷，独独在曲徽音这里点上了红。
剧痛让曲徽音感官有些失真，天寒地冻，她骤然觉得好热。
余光扫到了手中的青瓷，淡绿染了血红，莫名生了妖冶。
这是她及笄礼亲手为自己烧制的成人礼，陪伴了她十年，最终碎在了梁国国破之际，
曾有算命先生与她说过，她这一生会与一抹青绿息息相关。
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这青瓷碎了，她亦陨在了雪地。
她面上又淌下泪来，顺着面颊直流。
若是不嫁裘冕，她何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她能早些自立，不事事都靠着父母兄长，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场面。
她的泪水只为悔恨，而不是身上的疼痛。
意识模糊间，曲徽音余光见了一把锐器。
由方才那男人拿着，直朝着她喉管来。
曲徽音瞳孔骤缩，抗拒着往后躲，后背却被人抵住，寒光反射着雪光，她几近肝胆俱裂。
是毫无回旋余地。
“不要！！！”
曲徽音一声惊呼，挣扎着从褥间起身，汗水将里衣整个濡湿，她像是在水中过了一遭。
惊惧还未消去，曲徽音慢满脸泪痕，胸膛跳如擂鼓，起身太急，她挥手便打到了床边珠帘。
帘上一颗颗珍珠白润，不难看出品质上等，哐当一阵响，透着的是富贵气。
“小姐？”方才进门的丫鬟听得这一声惊呼，急忙赶了过来。
什么都没有，紫檀拔步床的木香与燃着的鹅梨帐中香混杂，她独坐在红锦缎被间，耳旁是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
曲徽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朝那边看去，却有薄纱相隔，她看不真切。
只是这个声音，她断然不可能听错。
是她一同长大，随她一同去裘府，陪她一同过了那岁月，最后却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在深宅活活打死的丫鬟。
“照月？”曲徽音唤道。
方从惊惧中脱出，她声音有些发抖。
照月听出她声音中的不对，探了身进来，迎了句:“小姐，奴婢在。”
床边薄纱帷幔本垂着，被照月撩了，又触动了靠里的珍珠帘。
悦耳的相撞声响起，驱散了些环绕着曲徽音的魔障。
她少时偏爱一些润物，瓷与珍珠尤是。
家中人疼她，十五岁生辰之时，为她找来了近百颗上好的白玉珠，又特请了匠人精做了这珠帘。
只可惜她未享得多少时日，及笄礼后不久，她与裘冕订了婚，再之后嫁入裘府，极少有机会再回闺阁。
时过多年，这珠帘竟又出现在她面前。
加之许久未见的照月，曲徽音这才恍觉出了真相。
在雪地中咽气的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岁的身体中！
死前的悔恨似是被神佛听到，她可悲的一生画上句号后，居然还有机会重来。
方才惊醒，身上幻痛还未被冲散，就来了这样一件喜事，一时间，她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诸多情绪涌上来，曲徽音顾不得照月惊疑的目光，当即扑去了她怀中。
眼泪又要断线，她生生忍住，只喃喃唤着照月的名字。
在裘府的最后两年，她都没有照月相陪，其间苦难，独她一人下咽。
照月不知其间具体，简直是被曲徽音吓住了，忙问道:“小姐，身子无碍吧？”
在她看来，曲徽音只是午间小憩，何曾想一醒来成了这副模样。
面色惨白，嘴里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面上还隐约有泪痕，像是遭了极度可怖的梦魇。
陪在小姐身边这样久，照月都未见过曲徽音这般神态。
照月扯了手绢为她擦泪，柔声道:“小姐做噩梦啦？”
曲徽音没有回答，只是不住点头。
嫁去裘府，直到死去的那十年，对她来说，无一日不是梦魇。
照月闻言，也不再说话，当下只搂着她，缓缓为她拍着背。
好一会，曲徽音才在照月柔软怀抱中缓过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见她缓和过来，照月轻声道：“奴婢伺候小姐着衣，有人来府上，老爷请小姐过去呢。”
“谁？”曲徽音已有猜测，心中一跳。
“裘府裘公子。”照月朝她眨眼，面上是些许俏皮。
曲徽音一向对裘冕好感甚佳，照月本是来告知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出了这个岔。
也是特意将这消息说得灵动了些，想让曲徽音缓和些情绪。
不曾想曲徽音面上全然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重回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妙，居然就是裘府上门来说亲的日子！
以前，父亲知道她喜爱裘冕，也以为裘冕正如他表面那样的风光霁月，在裘家开出的诱人条件之下替她做了这个主。
可这次一定不能让父亲答应！
曲徽音急忙从床第间起来，道：“好照月，快拿衣裳来。”
照月见她神色着急，麻利为她着衣梳发，又想为她抹红妆，掩去她面上一片苍白。
曲徽音却觉得这憔悴的模样留着有用，道了不必，而后拉照月便出了闺门。
前堂聚满了人，曲徽音扫了一眼，与前世无异。
她娘亲与兄长此时在外地，需明日才回，如今曲家家主，也就是她爹爹曲怀仁居于上座，下座便是裘府中人。
不仅裘冕来了，裘母也在座上。
两方正相谈，见了她来，骤然停了话头。
曲怀仁向她招手，裘冕则起了身迎接，面上谦逊温和，是浅浅笑意。
从前，曲徽音就是被这笑意迷了双眼，认定他表里如一，谦谦君子。
此次可不同，他要她尝尽了千般苦，曲徽音就要他尽数偿回来。
还不待裘冕再说些什么好听话，曲徽音径直略过了他，在曲济桓身旁坐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曲徽音与上座的曲怀仁道：“爹爹，女儿不嫁。”
雪自九天洒落人间，白绸缎似的铺厚了几层，寥落枝头被雪坠弯，不堪重负之际，一只鸟儿停了上来。
振翅的力道伴随着一声脆响，枝丫断落，白雪坠地，换得一声沉闷。
天地间只此一响动，又恢复了寂静。
鸟儿复而停去了高处，黑漆的眼珠几转，直看了白净天地中的一道凸起。
曲徽音倒在雪地间，口中呼着寒气，身上褴褛衣衫丝毫不能避寒，寒气直冲着骨髓去，她呼出的气都似要结霜。
跑，快跑。
她脑中只余了这一个念头，在一片素白中执拗着向前爬去。
夫君裘冕领二十万军北上抗敌，却在两军对阵之际叛逃，惹得敌国入关，山河破碎。
她作为裘府大夫人，留在京城人人喊打，人人恨不得杀她祭梁国万千冤魂。
半时辰前，曲家最后的亲卫将她从裘府救出，快马送她出京避难，却路逢了激愤的百姓，亲卫尽死，独余她苟活至今。
纵然落得孑然一身，雪地间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她的手抠出了血，她的肺腑似要结冰，但她想要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要手刃裘冕。
为从前一片真心的她复仇，为惨死在裘冕手下的父兄，以及梁国百姓复仇。
荒野郊地，平整的雪绸缎上拉出一道凹痕，直延伸到曲徽音身下。
可断断续续地，绸缎末端平添了杂乱，纷乱脚步渐近，扬起一片雪雾，寂静天地冲撞进了嘈杂。
“在这！！”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叛臣之妻！罪女当诛！”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当诛！当诛！”一个童声道。
一时飞鸟惊走，枯枝落雪，浩大声势直冲曲徽音而来，转瞬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想跑，却怎么也起不了身，兀自挣扎，却终落于一个男人之手。
曲徽音身子薄，男人单手就将她提起来，一打眼，就见了她面上血红的瞳眸。
精巧的小脸上充斥着不甘与愤恨，看得男人心头一颤，可旋即就被怨怒冲散，周遭人喊声震天，男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力道极重，曲徽音被打得偏去一旁，半边脸都泛起红，嘴角血丝溢出，她脑中都嗡嗡作响。
她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曲徽音像只待宰的鸡崽被提在手中，耳中充斥着骂声，市井脏话与士族官话齐齐砸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砸碎。
忽而，她露了些状若疯癫的笑意。
冻得通红的手抬起，一把抓住了对方，指尖的血转瞬染了上去，男人眉头皱起，抬手又想打，却听了曲徽音的声音。
“要杀，便去杀那叛贼，”曲徽音吐气虚弱，却字字玑珠:“只拿住我一个女子是如何？”
曲徽音的声音几尽淹没在了嘈杂中，却还是被人捕捉，吼道：“女子？谁又会去捉那普通女儿家！”
“你是裘府的大夫人！”
曲徽音只觉得周遭空气都凝滞了。
不会有人听她哪怕一丝辩解。
即使她在裘府被冷眼相待，即使曾经的商贾巨头曲氏，因为她的错嫁，皆成了裘冕手下冤魂，只余下她一人。
可只要有这一纸姻亲在，在众人看来，她与裘冕就是一体。
曲徽音恨极了这一点，想反驳，喉咙却被扼住，她奋力挣，双腿却被提离了地面，窒息感扑上来，将她淹了个彻底。
周遭人尽握利器，正冲着她比划，或许她死后，就会暴尸荒野，连个体面都不会留下。
曲徽音余光扫过去，忽而染上一阵绝望。
最后关头，她袖中滑出一角青瓷碎片。
这抹温润的颜色，是她少时引以为傲的技艺，亦是她碎在裘府的梦。
本该在手中润玩的青绿，此时却成了她最后的防身武器。
她高举了锋利的碎片，直朝着控着她的男人腕上去。
“呲——”
一道血红迸出，男人痛叫一声，将她摔了下去。
瘦小的身躯跌在一地厚雪，她没有力气爬走，也无法突破重重人障，只是死死握着那片青瓷，浑然不在意手心握得鲜血淋漓。
如同垂死挣扎的小兽，曲徽音也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从喉咙离爆出一声吼来：“我不是! ! !”
她眼角落下泪来，此生的不甘似都在这一刻宣泄，她徒劳地朝着虎视眈眈的众人吼道：“我不是那叛国贼的夫人！！”
“我……唔！啊啊啊！”
还不待她再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们上来，锐器入腹，曲徽音痛呼一声，下意识缩去一团。
可背后的人亦未放过她，脊背上紧接着就传来钻心的疼，曲徽音喊叫都失了声。
白得刺眼的雪地转瞬染上嫣红，如开了朵朵雪梅，不久却成了块，此间天地间白色的画卷，独独在曲徽音这里点上了红。
剧痛让曲徽音感官有些失真，天寒地冻，她骤然觉得好热。
余光扫到了手中的青瓷，淡绿染了血红，莫名生了妖冶。
这是她及笄礼亲手为自己烧制的成人礼，陪伴了她十年，最终碎在了梁国国破之际，
曾有算命先生与她说过，她这一生会与一抹青绿息息相关。
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这青瓷碎了，她亦陨在了雪地。
她面上又淌下泪来，顺着面颊直流。
若是不嫁裘冕，她何至于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她能早些自立，不事事都靠着父母兄长，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场面。
她的泪水只为悔恨，而不是身上的疼痛。
意识模糊间，曲徽音余光见了一把锐器。
由方才那男人拿着，直朝着她喉管来。
曲徽音瞳孔骤缩，抗拒着往后躲，后背却被人抵住，寒光反射着雪光，她几近肝胆俱裂。
是毫无回旋余地。
“不要！！！”
曲徽音一声惊呼，挣扎着从褥间起身，汗水将里衣整个濡湿，她像是在水中过了一遭。
惊惧还未消去，曲徽音慢满脸泪痕，胸膛跳如擂鼓，起身太急，她挥手便打到了床边珠帘。
帘上一颗颗珍珠白润，不难看出品质上等，哐当一阵响，透着的是富贵气。
“小姐？”方才进门的丫鬟听得这一声惊呼，急忙赶了过来。
什么都没有，紫檀拔步床的木香与燃着的鹅梨帐中香混杂，她独坐在红锦缎被间，耳旁是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声。
曲徽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朝那边看去，却有薄纱相隔，她看不真切。
只是这个声音，她断然不可能听错。
是她一同长大，随她一同去裘府，陪她一同过了那岁月，最后却被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在深宅活活打死的丫鬟。
“照月？”曲徽音唤道。
方从惊惧中脱出，她声音有些发抖。
照月听出她声音中的不对，探了身进来，迎了句:“小姐，奴婢在。”
床边薄纱帷幔本垂着，被照月撩了，又触动了靠里的珍珠帘。
悦耳的相撞声响起，驱散了些环绕着曲徽音的魔障。
她少时偏爱一些润物，瓷与珍珠尤是。
家中人疼她，十五岁生辰之时，为她找来了近百颗上好的白玉珠，又特请了匠人精做了这珠帘。
只可惜她未享得多少时日，及笄礼后不久，她与裘冕订了婚，再之后嫁入裘府，极少有机会再回闺阁。
时过多年，这珠帘竟又出现在她面前。
加之许久未见的照月，曲徽音这才恍觉出了真相。
在雪地中咽气的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岁的身体中！
死前的悔恨似是被神佛听到，她可悲的一生画上句号后，居然还有机会重来。
方才惊醒，身上幻痛还未被冲散，就来了这样一件喜事，一时间，她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诸多情绪涌上来，曲徽音顾不得照月惊疑的目光，当即扑去了她怀中。
眼泪又要断线，她生生忍住，只喃喃唤着照月的名字。
在裘府的最后两年，她都没有照月相陪，其间苦难，独她一人下咽。
照月不知其间具体，简直是被曲徽音吓住了，忙问道:“小姐，身子无碍吧？”
在她看来，曲徽音只是午间小憩，何曾想一醒来成了这副模样。
面色惨白，嘴里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面上还隐约有泪痕，像是遭了极度可怖的梦魇。
陪在小姐身边这样久，照月都未见过曲徽音这般神态。
照月扯了手绢为她擦泪，柔声道:“小姐做噩梦啦？”
曲徽音没有回答，只是不住点头。
嫁去裘府，直到死去的那十年，对她来说，无一日不是梦魇。
照月闻言，也不再说话，当下只搂着她，缓缓为她拍着背。
好一会，曲徽音才在照月柔软怀抱中缓过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见她缓和过来，照月轻声道：“奴婢伺候小姐着衣，有人来府上，老爷请小姐过去呢。”
“谁？”曲徽音已有猜测，心中一跳。
“裘府裘公子。”照月朝她眨眼，面上是些许俏皮。
曲徽音一向对裘冕好感甚佳，照月本是来告知她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出了这个岔。
也是特意将这消息说得灵动了些，想让曲徽音缓和些情绪。
不曾想曲徽音面上全然没有欣喜之色，反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重回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妙，居然就是裘府上门来说亲的日子！
以前，父亲知道她喜爱裘冕，也以为裘冕正如他表面那样的风光霁月，在裘家开出的诱人条件之下替她做了这个主。
可这次一定不能让父亲答应！
曲徽音急忙从床第间起来，道：“好照月，快拿衣裳来。”
照月见她神色着急，麻利为她着衣梳发，又想为她抹红妆，掩去她面上一片苍白。
曲徽音却觉得这憔悴的模样留着有用，道了不必，而后拉照月便出了闺门。
前堂聚满了人，曲徽音扫了一眼，与前世无异。
她娘亲与兄长此时在外地，需明日才回，如今曲家家主，也就是她爹爹曲怀仁居于上座，下座便是裘府中人。
不仅裘冕来了，裘母也在座上。
两方正相谈，见了她来，骤然停了话头。
曲怀仁向她招手，裘冕则起了身迎接，面上谦逊温和，是浅浅笑意。
从前，曲徽音就是被这笑意迷了双眼，认定他表里如一，谦谦君子。
此次可不同，他要她尝尽了千般苦，曲徽音就要他尽数偿回来。
还不待裘冕再说些什么好听话，曲徽音径直略过了他，在曲济桓身旁坐下。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曲徽音与上座的曲怀仁道：“爹爹，女儿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