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家人才提及婚事不久,曲徽音忽而闯入,又来了这样一句,场上任谁都默了声。

    起身站着的裘冕更是进退两难,想朝曲徽音曲的脚步停住,此时坐回去又显得突兀,竟生生愣在了原地。

    还是曲怀仁率先圆场,略去了曲徽音话间的不嫁,道:“徽音怎得这样慢?来,向裘夫人和裘公子问安。”

    曲徽音清眸撇了去,速与那边裘家人道:“原是裘夫人大驾。”

    句间都未提裘冕,更是多一丝眼神都不想分去那边。

    这下饶是曲家人都诧异了。

    放在以前,与裘冕相关的东西,曲徽音都会多留意两眼,今日反倒是不稀得看一般。

    那边裘冕也意识到了她的忽视,转而道:“今日登门,是在下之意,久闻姑娘芳名,特来拜会。”

    “嗯。”曲徽音懒懒道。

    裘冕吃了冷脸,不知所以然的同时,面上笑容还不褪,只讪讪又坐回去,一副无辜的模样。

    这下在场的人都看出来,她并不待见裘府来的这些人。

    裘母本想再提婚事,此时也不好开口,只道:“曲姑娘方才说不嫁,可是有心上人?”

    “有啊。”曲徽音大方承认,有意无意还看去了裘冕。

    裘母见此,以为她还是青睐裘冕,可又想到方才曲徽音那句话,不禁疑惑道:“那姑娘方才说不嫁,又是何意?”

    她看着裘冕,道:“我的心上人,要正人君子,要忠国忠君,不仅要品行端方胸怀大义,也要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这些点,上辈子的裘冕一点都未做到。

    裘母却觉得她就是在说裘冕,自然接道:“姑娘说了这样多,可有具体?”

    眼神直往裘冕那边去,似是在暗示,又似是笃定。

    曲徽音勾了一抹笑,答道:“有啊。”

    话间还是看着裘冕,一时场上众人都以为她句句是点在裘冕身上。

    裘冕很是受用,面上神情不变,只等着受了这番夸奖,之后顺势将这美人揽入怀。

    烘托到这个地步,曲徽音知道时机成熟,话锋一转,道:“只不过,这个具体,不在眼前呐。”

    裘冕面上的笑容转瞬就消了去,裘母脸色更是难看,道:“姑娘这是何意?”

    “没有何意,”曲徽音又做了一副无辜样,道:“小女子本就没有意中人,方才说的,只是兀自肖想,此人本来就不在眼前嘛。”

    曲怀仁险些被她这一番话逗笑,他最是知道曲徽音古灵精怪的脾性,这一番话,加之方才的一番暗示,摆明了就是让裘家人难堪。

    曲徽音趁着这个势头,道:“夫人今日带了裘大公子来,无非是想提了这桩姻亲,小女子无才无德,只善一门手艺,便是瓷艺。”

    “曾有人同小女子说,瓷是小女子这一生的映照。”曲徽音切入正题,道:“既然是姻亲大事,那也由这瓷来定好了。”

    “姑娘何意?”裘母道。

    曲徽音示意照月过来,与她耳语几句,照月会意,随即出去,不多时,照月捧了一漆盒上来。

    众人的疑惑眼神中,曲徽音卖了个关子,问裘冕道:“公子猜猜,这漆盒中间是何物 ?”

    方才被曲徽音戏耍了一番,裘冕脸色没有初始那样好看,却还是端的温润面相,柔声道:“姑娘方才说由瓷来定,这漆盒间,可是瓷?”

    “没错,”曲徽音掀了漆盒盖子,是一水的青绿,她指了其中物事,与道:“此间有青瓷五个,尽是小女子亲手烧制。”

    她一摊手,示意照月去到裘冕面前,道:“任公子挑选。”

    裘冕不知她何意,却还是照做,毫不犹豫便选了正中的瓷瓶,拎着瓶口就将其提了上来。

    待拿到手中,却见这瓷瓶底部细纹满布。

    裘冕当下心中一惊。

    果不其然,那边曲徽音见此,脸上尽是诧异之色,以袖掩面,道:“公子为何就挑中了这个?”

    她言语中尽是惊讶,又添了惋惜,道:“这五个瓷瓶,仅仅这一个有裂纹呐。”

    说着,像是怕他不信,还唤了照月,道:“照月,给公子看看其他四个。”

    照月听言,将漆盒放去了桌案,再将其余四个瓷瓶拿起,一一展示。

    每看一个,裘冕的脸色就沉几分。

    他偏偏就选中了这唯一的残品,这不识天高地厚的曲家小姐怕是要大做文章。

    曲徽音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方才让照月去取这漆盒,就特意叮嘱了将残品放于正中。

    她与裘冕生活多年,深知他的习性,他这般自傲的人,觉得世上一切事都该围着他转,面对五选其一的东西,向来只会选最中心的那一个。

    这个习惯多年未变,也是曲徽音这样做的底气。

    裘冕那边已然是面沉似水,曲徽音一场戏做完,正是收尾的时候,当下言语煞是夸张,道:“方才说了,瓷是小女子此生映照,既是残品,意味着若嫁与公子,日后小女子会如这瓷瓶一般碎去。”

    “五选其一,公子偏偏就抽到了这残品。”曲徽音故意讲话顿了片刻,欲语又休,最终还是道:“公子这是,克我啊。”

    话一出,裘家人的脸沉得跟雷雨天的黑云一般。

    先是被故意吊了胃口戏耍一番,又被以这个理由说是克妻。

    饶是裘冕那万年不碎的假面,也有些装不下去了,道:“姑娘莫要太过分。”

    曲徽音却道:“公子也看到了,漆盒中没有动手脚,哪里有过分一说?”

    “小女子与瓷的缘分,街坊邻居也都知道。方才说的句句属实,可不是信口胡诌。”

    曲徽音直看了他手中的裂纹瓶,道:“无论克不克妻,既然公子挑的这瓶碎了,我二人并不般配,既然如此,还是莫要强求。”

    裘冕被她一番话堵得心口闷,偏生曲家又是商贾世家,裘家有权,但还想贪了这份财,若是就这样碰壁回去,是一大损失。

    他生生吞下这口气,为自己找补,道:“听闻姑娘极善瓷艺,近来研究出了新瓷,其上如冰开裂,层叠有序,是为冰裂纹。”

    “既然本公子挑中了这裂纹瓷,”裘冕道:“便是姑娘这一新的技艺的映照,克姑娘一说实属虚谈。”

    他倒是找了个好台阶,曲徽音心中嗤笑。

    前世,她就是凭借着这冰裂纹瓷在春日宴拔得头筹,得了圣上赐婚。

    因得裘家走的这一趟,她自是选了裘冕。

    这一次,她仍要依靠着冰裂纹得圣上青睐,但不会再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

    她反驳裘冕,道:“用心做出的冰裂纹,可与这样的残品不同。”

    他既然敢将此事拿出来找补,曲徽音就有办法驳回去:“再者,这冰裂纹是我献给圣上的奇物。”

    “作为亲做者,尚且不敢说与这瓷互为映照,”她知道以曲家的势力还不足与裘家正面相对,于是借了圣上的名头,道:“圣上都未见过,公子又何必将这瓷的缘分拉去身上。”

    她一抹浅笑,尽然是危险意味:“未免逾矩啊。”

    这话就是变相说裘冕不配。

    纵然却是想要曲家的这份家业,裘冕也再是忍不下去这屈辱了,当即起身,道:“姑娘既然如此不愿,在下也无话可说。”

    裘母在一旁早就听不下去,接了话道:“今日曲姑娘这番话,裘家是记下了。日后,可莫要后悔。”

    这话便是警告曲徽音,现在她不愿意答应裘家,若是日后有求于裘家,或是她反悔,再想入裘家的门,可就没有那样容易了。

    曲徽音自是不可能后悔的,向他们摆手,姿态悠然,道:“好走。”

    裘母从鼻子里哼出气来,昂头带着裘府洋洋洒洒一众人,出了曲家的门。

    送走了这一些瘟神,曲徽音往后一靠,彻底放松下来。

    曲怀仁送客回来,再见自家女儿,是几分掩不住的惊奇。

    方才曲徽音的话,句句见血,句句不留情面,让人尽然是恼怒,又偏偏找不到话反驳,全然与先前的骄纵不同。

    关于婚事,他一向尊重曲徽音的意见,若是真的厌恶,这门亲事不答应也罢,但这样将人羞辱一番,实在是有些过分。

    想到近来曲家的处境,曲怀仁不免有些担忧。

    还有,她何时这样厌恶裘冕了?

    “徽音啊。”曲怀仁唤她。

    可还不待他说话,曲徽音就抢着道:“爹爹,不必忧心,四日后春日宴,我自会为曲家找个倚靠。”

    “倚靠?”曲怀仁一愣。

    在此之前,他从未与曲徽音说过曲家的处境,她突然说这话,是知道了什么?

    曲徽音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道:“爹爹,女儿不小了,有些事女儿能看出来,我也想为曲家分忧。”

    “嗯。”虽还是不明所以,但曲怀仁还是让她继续说。

    曲徽音就道:“女儿知道,曲家几代从商,根底深厚而不倒的缘由,是朝中有官至从二品的伯公做支撑。但伯公将逢告老,兄长虽也在朝堂为官,但官位尚小,暂且不能庇护曲家,曲家要继续站稳地位,需要朝堂上的倚仗。”

    “权贵之女看低兄长是出生商贾之家,觉得来裘府是下嫁,若要用姻亲换靠山,只能靠女儿。”

    一席话都说在点上,曲怀仁微愣,而后道:“是,徽音说得不错。”

    “春日宴上,女儿凭借冰裂纹青瓷定能拔得头筹,”曲徽音重活一世,知道诸多事态走向,道:“届时,我就能求得圣上赐婚,为曲家寻得可以用作倚靠的姻亲。”

    她话锋一转,道:“爹爹可还记得顾家?”

    曲怀仁回想片刻,道:“五品将军府的顾家?”

    “是,”曲徽音道:“曲家需要一桩姻亲立足,顾府的那位公子许是最好人选。”

    “他?”曲济桓不解曲徽音为何就想去了顾府的公子。

    虽说顾府与皇室沾了亲缘,家中几代战功,但如今的少主顾自怜,可是有一个招人万般嘲笑的缺陷。

    他是个后天残疾!

    虽容貌甚佳,可此人右腿有疾,此生都要在轮椅上起不来。

    “徽音,京城的公子多了去,”曲怀仁委婉道:“再选选也不是不可?”

    曲徽音却摇头,与他明析为何做此决定。

    而与此同时,顾府。

    在轮椅上长坐,常年郁郁寡欢的少主忽而起了身。

    一时奴仆惊诧,手中的果盘都未托稳,在一声惊呼声中坠地。

    顾自怜瞧了大惊失色的奴仆,又环顾了四周古色古香的庭院,疑惑道:“我这是……”

    是了半天,顾自怜没有个所以然,茫然道:“我到横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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