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自怜正蒙圈着,转而见了那边小仆长风,问道:“你是?”

    “公子,你,你?!”平日与他最是相熟的长风紧走几步上前,面上全然是惊诧之色。

    他又惊又喜,转头便想去告诉家主顾百川,还不忘叫道:“你能站起来了?!”

    顾自怜满头雾水,又见他惊喜之色不像是装的,先问道:“这是哪?”

    “这当然是顾府啊!”长风大喜之余,也顾不得他这问题多么奇怪,跑着就去宣告这一喜事。

    独留顾自怜一人在原地,面对偌大的宅邸不知所措。

    在十分钟之前,他还只是一名上街闲逛的大学生。

    只是路上一辆失控的轿车朝他驰来,之后两眼一黑,此后的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倒是涌现了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比如顾府少主天资聪颖,却年少身残,比如少主临危受命,独挑大梁,最后死于万箭穿心。

    这位少主也叫顾自怜。

    好半响,他才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自言自语道:“不是吧,这都能穿越?”

    ————

    “爹爹,莫要只看了他身有残缺,”曲徽音与曲怀仁说道选择顾自怜的因由:“爹爹可还记得,顾自怜是先帝时外族和亲公主的外甥?”

    曲怀仁自是知道,先帝时期,西域动荡,为保边疆和平,先帝将亲姐姐送去西域和亲,后来西域政权混乱,西域王将与公主所育一女送回,顾自怜便是此女之子。

    若是亲缘,顾自怜与当今的皇上都攀得上亲,是真正的皇亲,但,也因他集了外族与皇族的血脉,顾家功高,这才会遭了先帝猜忌,从护国大将军降至了如今的五品将军。

    他与曲徽音说了这点,曲徽音却道:“虽先帝对顾家有旧怨,但新帝上位,日后顾家的路会好走很多。”

    前世,许是觉得多有亏欠,当今圣上对顾家的态度与先帝截然不同。

    顾家凭借着圣上的这份心意高升,只是后来与裘家对上,圣上最终信了裘冕的谗言,复而将其权力架空。

    且不说现在的地位如何,都是受害于裘冕,至少日后他们的利益会一致。

    况且,曲济桓不知道的是,裘冕叛国后,众权贵逃难之际,独独是这个瘸腿的顾自怜披了战甲,以一副残躯上阵对敌,为风雨飘零的梁国拖了十五日的生机。

    单说品行,就不知比裘冕好了多少。

    更何况,身残又何妨,她要的是一个助她登高位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好夫君。

    听闻顾自怜因残疾常年阴郁而悲切,他的这份残疾,或许是她掌控此人的一大利器。

    曲怀仁思来想去,最终道:“那就随徽音的意思吧。”

    “只是婚嫁是关乎女子一生的要事,”曲怀仁叹了气,道:“阿父希望徽音今生无忧喜乐,若此门婚事不是徽音本意,而只为了曲家,阿父不用你做这些牺牲。”

    曲徽音心中一动,简直要鼻头一酸。

    有多久,有多久她未感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心。

    从前,裘家串通朝中党羽诬陷曲家谋害太子,在诬告的证据前,纵然百口也莫辩,曲家人最终尽数死于裘冕的这一场栽赃。

    自那以后,她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依靠都被夺去。

    一朝失而复得,她却不想再过度贪恋这份温暖。

    她不要再做他们羽下的鸟雀,而想反过来保护他们。

    “女儿愿意的,”曲徽音忍下心下触动,故作了俏皮,道:“顾家公子虽腿脚不好,好在皮相甚佳,在京城中可是颇负盛名。”

    曲徽音一向喜欢美物,曾经她也瞧过顾自怜的模样,此人除去面上阴霾,单论相貌,偌大京城,找不出几人能胜他。

    曲怀仁觉得好笑,道:“徽音独独看中人家的相貌啊?”

    当然还有地位。

    曲徽音腹诽,却未明说,只让曲怀仁当她是情愿嫁去。

    “那明日爹爹为你去提了这门婚事?”曲怀仁问她。

    “不必。”曲徽音否决道。

    如今曲家地位尴尬,多少人关注着她的婚事,若是现在就去顾家说亲,裘府一定能得了消息,怕是会横生事端。

    与其如此,不如春日宴上临场指婚,圣上赐婚,不由得他不应。

    从前也未见顾自怜娶妻,他常年居于深宅,也不见得有心上人。

    就算他不喜欢,大不了婚后指明只是互相利用,只待曲家扎稳根基,日后和离也未尝不可。

    与曲怀仁谈完这些,曲徽音也就回了闺房。

    之后几日,她都静等着春日宴,除去其间与娘亲兄长一聚,没有可称特殊的事发。

    直到春日宴当天,商贾世家与五品及以下官员同坐,也是此刻,曲徽音发觉她的位置离顾家并不远,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贴在一起。

    只是此时座位上还空着,顾自怜还未来。

    因计划是要与他同盟,曲徽音不自觉看了那边好几眼。

    也没过多久,随着一阵轱辘碾地声,曲徽音浅回了眸,视线就对上了被推着过来的顾自怜。

    顾自怜比她大了三岁,若论年岁,也是翩翩少年,此时却被禁锢在一张座椅之上,好看的脸低垂着,与旁家的少年郎状若两个世界。

    再瞧了顾自怜的模样,曲徽音还是忍不住心道一句好看。

    面若冠玉,眉目都像是画笔描摹,因带了西域胡人血统,高鼻深目,面上棱角锋利,还生得极白,眼睛是似中原人的浅棕,却有些琥珀琉璃似的通透。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顾自怜抬首,两人目光相撞,曲徽音没有推开,而是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

    对峙片刻,顾自怜兀然撇开脸去。

    曲徽音这才收回视线。

    全然不知道顾自怜心中震慑:难道我装得不像原主吗?她这样瞪我做什么??

    顾自怜纵观原主一生,温润如暖玉之人,阴暗面的滔天恨意全然给了裘冕。

    对于这位在原主记忆中爱慕裘冕的裘府大夫人,她的注视,顾自怜难免不自在。

    曲徽音不知他的心思,看去正中台上,圣上已然到了席上,歌舞亟待起奏。

    这春日宴,也可以称之为奇物赏。

    当今圣上名为刘熻,与先帝重江山不同,他本是闲散王爷,因了太子皇兄早去得了帝位,上位后偏爱一些奇物,时常会召了京中有头面的名门齐聚。

    宴席方始,歌舞一经奏起,各家就要轮流上一件奇物。

    或是精巧的木制机关,或是文玩古物,又或是如曲徽音的青瓷,品类不限,只求一个新字。

    若能得他喜欢,就能得到恩赐。

    这恩赐或是金银,或是他所珍藏之物,若是足够一鸣惊人,还能从中捞到官位。

    上回春日宴,刘熻宣布头筹是前朝所留名家遗笔。

    这之后,许多人都瞧着这点找奇物,此次上的也大多都是文房墨宝,或是前朝王公贵族所用珍物。

    刘熻神色恹恹,似是看厌了这些。

    那边裘冕所献是一件木制榫卯帆船,不大的船体上,门窗却能开合,很是精巧。

    只是此物圣上在此前的进贡中见过类似,刘熻虽喜欢,但也不算惊为天人。

    半场下来,他有些兴趣的仅有两件,一是裘冕献上的木制榫卯帆船。

    顾家无意在此宴会上出风头,献上的物事是一件家藏的西域梵文锣鼓,鼓面不大,四周花纹却繁丽,轻敲了鼓面,其声还不似中原鼓,多了几分清透。

    不算贵重的鼓,不想刘熻却对此物颇为青睐,夸赞了好几句。

    这事曲徽音印象不深,前世未觉出什么,重生回来看,这或许是刘熻一改皇家对顾家针对之意的兆头。

    不久,献物几尽到了末尾,曲徽音适时将冰裂纹瓷盘献了上去。

    刘熻初始看到这瓷盘,还以为是哪家的瓷献上时遭了磕碰,从中开了裂,可细看去,却见裂纹自釉面底下延出。

    “叮——”

    几声脆响迸发,随着脆响,瓷盘面上如开花似的又开了片。

    刘熻看得一滞,曲徽音趁势道:“此物是臣女烧制的青瓷,不同于其他,其上裂纹如冰层绽裂,臣女为其取名为冰裂纹。”

    “冰裂纹。”刘熻重复了一遍,他拿起了这瓷盘,反复端详,道:“卿由何能想到此妙法?”

    曲徽音便道:“世人皆爱完全之物,臣女一日偶然见得碎去青瓷,忽而想到了一句诗,亮相结合,却也在其间恍然觉出了美感,继而有了此冰裂纹。”

    “何诗?”刘熻问道。

    “大都好物不坚牢。”曲徽音说完,顿了一下。

    刘熻也就接了她的话:“彩云易散琉璃脆。”

    “好!”他看了瓷盘上又迸出的花纹,颇有些爱不释手,宣布道:“朕许久未见这样的巧物,此次宴席,此冰裂纹当得头筹。”

    说着问她,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曲徽音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道:“回陛下,臣女没有心倾之物,却有一倾心之人。”

    “哦?”刘熻会意,道:“谁人?告诉朕,今日逢春,朕还可以促一段良缘。”

    台下众人听得他们的对话,纷纷要猜曲徽音说的此人为谁人。

    声音最多的,便是裘冕。

    顾自怜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在轮椅上百无聊赖。

    为了装得像原主些,眼前桌子上的山珍海味他都不敢多吃。

    眼前的对话也熟悉无比,下一秒,曲徽音就会指了裘冕,之后圣上为他二人赐婚。

    此前裘冕得了曲家家业,如虎添翼,如若可以,还真不想他们这桩婚事成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番腹诽结束,那边曲徽音的视线还真就略过了裘冕,转而落到他身上:“臣女的心上人。”

    顾自怜:“?”

    不待他反应,就见这面若桃花的姑娘带了浅浅笑意,轻声道:“是顾府的小公子。”

    顾自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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