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照归人1
江秋晴醒来的时候，天光渐明。
院外银杏树上麻雀吵吵嚷嚷，比闹钟还准时管用。她有些恼，揉着太阳穴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隔夜茶水下肚，肠胃的刺激让她头脑清明许多。
草草洗把脸，套上外衫，把书桌上散乱的卷子整理好塞进包里，她便抄起钥匙准备出门。院子的小门是一道厚杉木门，在她搬来之前便用了许多年，有些掉漆和磨损。她每次关门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旁院里的婶子果然推门探出头来，看见是秋晴，挂着笑给她问好。“江老师这么早出门哦，真是辛苦。”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婶子又自顾自问到:“哦哟江老师，最近疫情哦，结棍得很。江老师要当心哦，对街孙阿婆那个孙子，做医生那个，你晓得不，去了外省好久都无不回家呢。”
江秋晴一愣，这才想起来孙阿婆好像是有这么个孙子。她对婶子笑了笑，说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这才告别了往梧桐小学走去。
梧桐小学是梧桐镇上唯一一所学校，离她住的地方大约十几分钟路程。
梧桐镇在吴江市众多水乡古镇中有些寂寂无名，倒也还未被开发太多，外地人也少。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老师和搞艺术创作的年轻人，这才有些热闹的意味。说来奇怪，梧桐镇却不种梧桐树，而是沿河柳树银杏再并些杂树。
江秋晴喜欢沿着河道的青石板路慢慢走，顺路去买个饭团或者小笼包。
银杏树大部分染上了金黄，层层叠叠挂在枝头上，她举着饭团抬头看，一时没留意，忽然腰上一痛。
她惊呼着低头，看见一颗小小的脑袋。“江老师对不起。”小孩吸着鼻子，软软的声音让她生不起气来。
“老师没事，你没摔着吧?”她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弯下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老师我没事。都怪小安，他非要抢我的乐高，这可是我哥哥刚送给我的！”说着，他拿出攥在手里的乐高小人晃了晃。
源源的哥哥，那就是孙阿婆的孙子。是今早宋婶子说的那位吗?江秋晴突然这样想到。算了，不论是谁，横竖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今天下午放学了有家访哦，你跟家里说了吧？”江秋晴边走边问。
在学校的一天对江秋晴来说很快，上几节课，批完作业就到了放学。她整理完课本，拎着包往孙阿婆家走。
行至第二座桥时，天色乌压压黑了一片。其实昨晚江明杰有提醒她最近要备伞，她也确实找了伞放着。只是这时，那伞该静静躺在小茶几上吧。
吴江的秋天就是这样，中午还晴空万里，现在就刮起了凉风。
江秋晴不得不抄了小路。小路通往孙阿婆家侧门，大约十分钟路程。还在巷口就能听见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吵闹和孙阿婆嘀嘀咕咕的笑骂声。江秋晴听着，眸子里也染上层层的笑意。
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回家了。
孙阿婆家是典型的苏式老宅院，客堂位于正中，四面围屋，两边住人。她站在侧门外，刚好能看见客堂。几把古朴的梨木椅子，中间一张圆形雕花梨木桌，上面放满了东西，好像是笔墨纸砚一类。
源源正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拿着毛笔认真临摹字帖。他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深灰色毛衣微微挽至小臂，黑色长裤垂顺地包围着腿部，给人一种温润清隽的感觉。只是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目。
那人此时颇有些随意的倚着桌子，头微微垂着，目光聚集在源源的习字本上。
江秋晴心头一跳，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渐渐重合。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牟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在心里否决了一次次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程砚辞。
阔别四年，她还是能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他。所以孙阿婆那个许久未归的孙子，源源口里的哥哥，就是程砚辞。
江秋晴本能地想转身就逃，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老师！”源源刚放下笔，一转头就看见江秋晴，他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扯着大嗓门朝江秋晴喊道。
端站在那里的男人自然也回头看她。
看着眼前四年未见的人，程砚辞微微挑眉，却并不惊讶。他早就从源源口中猜到了那位江老师大抵是她。
刚一听到是她时，他也有些讶异，没想到她最后会选择当老师。不过更多的是欣慰。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人生。
江秋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没有敢看程砚辞，也不敢在意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她笑着朝源源走过去，拉着源源的手跨进门槛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四年前虽然是他有错在先，但意气用事，不辞而别的逃兵其实是她。
她不是没有想过再次见面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再见的场面。可当这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措手不及。
“江老师江老师，这是我的哥哥，就是送我乐高的那个！”源源没有发现江秋晴和程砚辞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给江秋晴絮絮叨叨地介绍着。
“好久不见。”程砚辞淡淡的开口，听不出情绪好坏。
她愣了一瞬，没有想到程砚辞会大大方方地道破他们认识的事。倒是显得自己耿耿于怀了。
“好久不见，没有想到源源说的哥哥原来是你。”再次开口的时候，江秋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从容的笑意。
这次反倒是源源震惊了。小孩稚嫩地嗓音陡然增大，“老师你和我哥哥认识？”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
大抵小孩子的世界都简单，没往别的地方多想，就默认两人可能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倒是省了她解释的功夫。
她简单和程砚辞还有孙阿婆交代了源源最近的学习情况，大多是挑着好的部分表扬了一番，像多次帮助同学，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一类。然后委婉地提了几个问题，这场家访就算是结束了。程砚辞并不多话，大部分时间是孙阿婆在和她交流。
孙阿婆再三提议让江秋晴留在家吃了晚饭再走，江秋晴都给委婉地拒绝了。并且承诺有机会再来叨扰她。最后孙阿婆说天黑又下雨，她一个人回不安全，又说她和程砚辞旧友重逢不容易，坚持让程砚辞送她回去。她没再拒绝老家人的好意，拿着程砚辞递过来的伞，摸了摸源源地头，和孙阿婆道了别，往家的方向走去。
程砚辞和她各撑着一把伞，始终走在后她两三步的地方。
傍晚的梧桐镇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灯，暖黄色的光照在被雨润湿的石板上，折射出温柔的光圈。伴随着不算强烈的秋风，江秋晴听到身后的人开口：
“最近降温了。吴江秋天一向多雨，出门还要记得带伞。”
不是“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这样老套的开场白；也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质问；更不是“当初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样犀利的控诉。
他就那样静静地走在她身后，像他们刚认识一样，又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没有对过去的缅怀和追忆，只是以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身份关心和寒暄。
“我下次会注意带伞。”她压着心头的思绪，就这样回答到。其实她想问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江秋晴几次抿了抿唇，握着伞把的指尖紧了又紧。
“梧桐镇是个好地方。”程砚辞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声音温润淡然地继续说到，
“源源说你当了他一年多的老师，他性子调皮，应该没少给你添麻烦。我记得你以前总说你想看看真正的秋天，不知你看到了没有？”
明明是提问，他语气却笃定她这一年多因为工作抽不开身，一直没机会好好停下来休息，看看风景。
“秋天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说的玩笑话而已，难怪你记着。”她反驳到。
“是吗？”程砚辞语气里带着些笑意，“源源说今天他不小心撞到你了。”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他说那个时候你站在银杏树下面抬着头，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下江秋晴算是明白了，她的好学生早就把自己的老底都透完了。于是她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
一时间四周又安静下来，雨点稀稀落落地飘散到伞叶上，又滑落下来，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程砚辞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倒是十分平和，见她没兴趣再说下去，便也只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是有过心理准备的，在再次见到她之前。所以也预想过江秋晴的反应，可能会恼怒，可能会嘲讽，也可能会冷淡…但没想到她却是选择了逃避。
呵。程砚辞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横在她们中间的除去七岁的差距，又多了一个四年。一千多天足以改变一个人，把她从娇蛮任性又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积淀了阅历、举止间更成熟淡然的女人。
但那又怎么样，他心想。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拐了三个弯，又上了几层石阶后，江秋晴在一条小巷的入口站定。
她侧过身，眉目被伞虚掩着，看不真切，只说道：“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面，你不用送了。”末了解释了句：“弄堂里面路灯坏了，又下了雨，路不好走。”
程砚辞随着她的话停下脚步，抬眼往那巷子里看了看，说到：“你回去记得把衣服换了，赶紧洗个热水澡。”
虽然撑着伞，但江南的秋雨斜斜密密，又走了好一会，鞋袜早已经湿了。
江秋晴点点头，本想直接动身走了，最终还是微微叹气，说：“再见。”
本来没期待他回答，却是听到程砚辞沉沉的声音传来：“这几天…我会呆在梧桐镇。”
关上厚杉木门，又把门反锁好。她这才重重地呼出口气，然后直挺挺地瘫倒在了沙发上。大抵是场梦吧。江秋晴抬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清醒一些，好好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
但今天高强度忙碌了许久，又出了意外状况，她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
为什么程砚辞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四年前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她跟他说毕业了会考虑去临安市发展，但回了学校再就跟他断了联系。甚至放弃了原本攻读的专业，转行做了一名老师。在离临安市不到三百公里的地方。却一次都没找过他。
算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江秋晴须臾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她与程砚辞本就应该是萍水相逢的人，像两条相交线，短暂的交集过后就该在各自的轨道里继续前行。
她给自己烧了一壶滚烫的枸杞黑桑葚茶，窝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去浴室洗漱，关灯，上床，片刻后沉沉睡去。
程砚辞却难得的失眠了。睡在不太熟悉的略微偏硬的床上，旁边两尺宽的地方就是留了缝的褐色木质窗户。上面精心刻着一条条纹路，古朴，自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裹挟着泥土的味道卷进屋来，让他坐起了身。
盯着那扇窗户，他有些微微失神。
自己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这些年越来越注重身体的管理，闲暇时健身晨跑必然少不了。是以睡眠质量其实相当不错，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睡不着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有些认床。虽然这个理由连他都说服不了自己。
于是程砚辞就这么无端地笑了笑，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
院外银杏树上麻雀吵吵嚷嚷，比闹钟还准时管用。她有些恼，揉着太阳穴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隔夜茶水下肚，肠胃的刺激让她头脑清明许多。
草草洗把脸，套上外衫，把书桌上散乱的卷子整理好塞进包里，她便抄起钥匙准备出门。院子的小门是一道厚杉木门，在她搬来之前便用了许多年，有些掉漆和磨损。她每次关门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
旁院里的婶子果然推门探出头来，看见是秋晴，挂着笑给她问好。“江老师这么早出门哦，真是辛苦。”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婶子又自顾自问到:“哦哟江老师，最近疫情哦，结棍得很。江老师要当心哦，对街孙阿婆那个孙子，做医生那个，你晓得不，去了外省好久都无不回家呢。”
江秋晴一愣，这才想起来孙阿婆好像是有这么个孙子。她对婶子笑了笑，说了几句让她宽心的话。这才告别了往梧桐小学走去。
梧桐小学是梧桐镇上唯一一所学校，离她住的地方大约十几分钟路程。
梧桐镇在吴江市众多水乡古镇中有些寂寂无名，倒也还未被开发太多，外地人也少。这几年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老师和搞艺术创作的年轻人，这才有些热闹的意味。说来奇怪，梧桐镇却不种梧桐树，而是沿河柳树银杏再并些杂树。
江秋晴喜欢沿着河道的青石板路慢慢走，顺路去买个饭团或者小笼包。
银杏树大部分染上了金黄，层层叠叠挂在枝头上，她举着饭团抬头看，一时没留意，忽然腰上一痛。
她惊呼着低头，看见一颗小小的脑袋。“江老师对不起。”小孩吸着鼻子，软软的声音让她生不起气来。
“老师没事，你没摔着吧?”她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弯下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老师我没事。都怪小安，他非要抢我的乐高，这可是我哥哥刚送给我的！”说着，他拿出攥在手里的乐高小人晃了晃。
源源的哥哥，那就是孙阿婆的孙子。是今早宋婶子说的那位吗?江秋晴突然这样想到。算了，不论是谁，横竖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今天下午放学了有家访哦，你跟家里说了吧？”江秋晴边走边问。
在学校的一天对江秋晴来说很快，上几节课，批完作业就到了放学。她整理完课本，拎着包往孙阿婆家走。
行至第二座桥时，天色乌压压黑了一片。其实昨晚江明杰有提醒她最近要备伞，她也确实找了伞放着。只是这时，那伞该静静躺在小茶几上吧。
吴江的秋天就是这样，中午还晴空万里，现在就刮起了凉风。
江秋晴不得不抄了小路。小路通往孙阿婆家侧门，大约十分钟路程。还在巷口就能听见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吵闹和孙阿婆嘀嘀咕咕的笑骂声。江秋晴听着，眸子里也染上层层的笑意。
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回家了。
孙阿婆家是典型的苏式老宅院，客堂位于正中，四面围屋，两边住人。她站在侧门外，刚好能看见客堂。几把古朴的梨木椅子，中间一张圆形雕花梨木桌，上面放满了东西，好像是笔墨纸砚一类。
源源正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拿着毛笔认真临摹字帖。他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身姿挺拔，深灰色毛衣微微挽至小臂，黑色长裤垂顺地包围着腿部，给人一种温润清隽的感觉。只是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面目。
那人此时颇有些随意的倚着桌子，头微微垂着，目光聚集在源源的习字本上。
江秋晴心头一跳，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和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渐渐重合。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牟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在心里否决了一次次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程砚辞。
阔别四年，她还是能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他。所以孙阿婆那个许久未归的孙子，源源口里的哥哥，就是程砚辞。
江秋晴本能地想转身就逃，可已经来不及了。
“江老师！”源源刚放下笔，一转头就看见江秋晴，他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扯着大嗓门朝江秋晴喊道。
端站在那里的男人自然也回头看她。
看着眼前四年未见的人，程砚辞微微挑眉，却并不惊讶。他早就从源源口中猜到了那位江老师大抵是她。
刚一听到是她时，他也有些讶异，没想到她最后会选择当老师。不过更多的是欣慰。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人生。
江秋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没有敢看程砚辞，也不敢在意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她笑着朝源源走过去，拉着源源的手跨进门槛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四年前虽然是他有错在先，但意气用事，不辞而别的逃兵其实是她。
她不是没有想过再次见面的可能，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再见的场面。可当这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措手不及。
“江老师江老师，这是我的哥哥，就是送我乐高的那个！”源源没有发现江秋晴和程砚辞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给江秋晴絮絮叨叨地介绍着。
“好久不见。”程砚辞淡淡的开口，听不出情绪好坏。
她愣了一瞬，没有想到程砚辞会大大方方地道破他们认识的事。倒是显得自己耿耿于怀了。
“好久不见，没有想到源源说的哥哥原来是你。”再次开口的时候，江秋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从容的笑意。
这次反倒是源源震惊了。小孩稚嫩地嗓音陡然增大，“老师你和我哥哥认识？”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
大抵小孩子的世界都简单，没往别的地方多想，就默认两人可能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倒是省了她解释的功夫。
她简单和程砚辞还有孙阿婆交代了源源最近的学习情况，大多是挑着好的部分表扬了一番，像多次帮助同学，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一类。然后委婉地提了几个问题，这场家访就算是结束了。程砚辞并不多话，大部分时间是孙阿婆在和她交流。
孙阿婆再三提议让江秋晴留在家吃了晚饭再走，江秋晴都给委婉地拒绝了。并且承诺有机会再来叨扰她。最后孙阿婆说天黑又下雨，她一个人回不安全，又说她和程砚辞旧友重逢不容易，坚持让程砚辞送她回去。她没再拒绝老家人的好意，拿着程砚辞递过来的伞，摸了摸源源地头，和孙阿婆道了别，往家的方向走去。
程砚辞和她各撑着一把伞，始终走在后她两三步的地方。
傍晚的梧桐镇稀稀落落地亮起了灯，暖黄色的光照在被雨润湿的石板上，折射出温柔的光圈。伴随着不算强烈的秋风，江秋晴听到身后的人开口：
“最近降温了。吴江秋天一向多雨，出门还要记得带伞。”
不是“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这样老套的开场白；也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的质问；更不是“当初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样犀利的控诉。
他就那样静静地走在她身后，像他们刚认识一样，又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没有对过去的缅怀和追忆，只是以一个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身份关心和寒暄。
“我下次会注意带伞。”她压着心头的思绪，就这样回答到。其实她想问问他这些年过的怎么样，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江秋晴几次抿了抿唇，握着伞把的指尖紧了又紧。
“梧桐镇是个好地方。”程砚辞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声音温润淡然地继续说到，
“源源说你当了他一年多的老师，他性子调皮，应该没少给你添麻烦。我记得你以前总说你想看看真正的秋天，不知你看到了没有？”
明明是提问，他语气却笃定她这一年多因为工作抽不开身，一直没机会好好停下来休息，看看风景。
“秋天有什么好看的。以前说的玩笑话而已，难怪你记着。”她反驳到。
“是吗？”程砚辞语气里带着些笑意，“源源说今天他不小心撞到你了。”他顿了顿，缓缓补充道，“他说那个时候你站在银杏树下面抬着头，呆呆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下江秋晴算是明白了，她的好学生早就把自己的老底都透完了。于是她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
一时间四周又安静下来，雨点稀稀落落地飘散到伞叶上，又滑落下来，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程砚辞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倒是十分平和，见她没兴趣再说下去，便也只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是有过心理准备的，在再次见到她之前。所以也预想过江秋晴的反应，可能会恼怒，可能会嘲讽，也可能会冷淡…但没想到她却是选择了逃避。
呵。程砚辞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横在她们中间的除去七岁的差距，又多了一个四年。一千多天足以改变一个人，把她从娇蛮任性又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积淀了阅历、举止间更成熟淡然的女人。
但那又怎么样，他心想。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拐了三个弯，又上了几层石阶后，江秋晴在一条小巷的入口站定。
她侧过身，眉目被伞虚掩着，看不真切，只说道：“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面，你不用送了。”末了解释了句：“弄堂里面路灯坏了，又下了雨，路不好走。”
程砚辞随着她的话停下脚步，抬眼往那巷子里看了看，说到：“你回去记得把衣服换了，赶紧洗个热水澡。”
虽然撑着伞，但江南的秋雨斜斜密密，又走了好一会，鞋袜早已经湿了。
江秋晴点点头，本想直接动身走了，最终还是微微叹气，说：“再见。”
本来没期待他回答，却是听到程砚辞沉沉的声音传来：“这几天…我会呆在梧桐镇。”
关上厚杉木门，又把门反锁好。她这才重重地呼出口气，然后直挺挺地瘫倒在了沙发上。大抵是场梦吧。江秋晴抬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清醒一些，好好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
但今天高强度忙碌了许久，又出了意外状况，她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
为什么程砚辞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四年前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她跟他说毕业了会考虑去临安市发展，但回了学校再就跟他断了联系。甚至放弃了原本攻读的专业，转行做了一名老师。在离临安市不到三百公里的地方。却一次都没找过他。
算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江秋晴须臾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她与程砚辞本就应该是萍水相逢的人，像两条相交线，短暂的交集过后就该在各自的轨道里继续前行。
她给自己烧了一壶滚烫的枸杞黑桑葚茶，窝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了个干净。然后起身去浴室洗漱，关灯，上床，片刻后沉沉睡去。
程砚辞却难得的失眠了。睡在不太熟悉的略微偏硬的床上，旁边两尺宽的地方就是留了缝的褐色木质窗户。上面精心刻着一条条纹路，古朴，自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裹挟着泥土的味道卷进屋来，让他坐起了身。
盯着那扇窗户，他有些微微失神。
自己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这些年越来越注重身体的管理，闲暇时健身晨跑必然少不了。是以睡眠质量其实相当不错，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睡不着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有些认床。虽然这个理由连他都说服不了自己。
于是程砚辞就这么无端地笑了笑，像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