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

    姜山醒口中不自觉的说出这两字,他不明白这为何是自己当下第一个念头。

    只记得自己本该是在长安城中,因何出现在这里、此处又是哪里,却皆是一概不知。

    他迷茫望向四处,身上的大红喜袍被吹动的如同一团火焰,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昏暗阴晦,唯独头顶之上翻涌着乌云黑雾间,依稀有着几点明亮的星辰,连成一片。

    他本想凭借着观星以给辨别当下所处的方位,然而那些星光,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毫无征兆的忽然转动起来,明灭的极为妖异。

    姜山醒心下一沉,忽然间想起一个名字。

    一个妖怪的名字。

    “相柳。”

    已然辨认出了此妖的来历,竟是大荒之北的相柳大妖。

    随后,他惊疑又好奇起来,暗道:“此妖不是已为我所诛杀,怎还会现身在此?”

    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贪杯饮醉,身处梦中。

    万幸的是,旁近处正有几道人影在,而那些道士们也俱都发现了自己。

    见他们腰间俱都悬挂着银青鱼袋,那是要参加今日摘星楼上的宴席大会,才会用到的赏赐,不正是青云宗的小道士们?

    认出了这几人的来历后,姜山醒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厌恶,以至于自己察觉到时,也有些惊讶不已。

    “明明自己早年间拜入青云宗当中,修习了数十年有余。虽未能够修成道果,身上更无半分法力在,但平日里那些青云宗修士们待自己不薄,奈何如今在我心中,竟会对他们生出一股盖过一切的恨意?”

    然而,他先前所望见到的那片星光,已渐渐明亮起来,无非是那十几只双眼眸愈发离他们近了。

    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就连满头雾水的青云宗小道士们,也给意识到了不对。

    浓雾间,已隐约可见一鳞半爪。

    姜山醒正犹豫着该如何出手,如今他除了一身纹饰讲究的华贵婚服外,并无其他傍身之物。原本威仪自生的面容,此刻却毫无血色,好在自己记得,师父她曾说过,这相柳似乎是大荒之北的一头妖怪,心中暗道:“也不知道师父传授给自己的仙法,对它是否还会有用。”

    待姜山醒朱唇渐起,不待皓齿露出,便就给一人拉住,拽动着他臂膀。

    姜山醒回头看去,只见是一青袍玄冠的道长。

    他手甩拂尘,卷住那些还呆立于原处的小道士们的腰身,一并拉扯住踏空逃去。

    过了许久之后,道长这才将他们俱都放下。

    小道士们俱都松了口气,当中一人问道:“大师兄,我们适才不是在长安城中,怎么一眨眼间的功夫给到了这里?此处又是哪里,怎么到处都空荡荡的?”

    姜山醒闻听此言,不由来了兴致,虽默不作声,却又留心观察他们言行。

    就听另外一名稍年长些的道士回道:“师父他兴许知道。”

    小道士们回头却见师父默默站立于原处沉思,面上神情阴晴不定,不知所思为何,一时间不好上前打扰。偏他们刚刚救下的那名男子,亦是如他们师父一般神游天外。

    片刻后,仰行道长才对三名弟子说道:“想来此处应是一处洞天所在,你们三人等候在此,为师有要事要办。”

    姜山醒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他清楚这位道长言语间有些心虚,但这些青云宗弟子们全都信了。

    待这名道长给这三名小道士们各自安排好了功课,并自袖中拿出玉质灯盏,状若莲花,交给了大弟子行风,约定归来时必定会考校后,朝向姜山醒走来,行礼道:“贫道仰行,青云宗第三代弟子,还请銮外真人随我同行一趟。“

    待二人走出许久后,姜山醒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问道:“仰行道长,你此番撇下三名弟子邀我此行,如今已走出百丈远,四下仍是苍凉荒芜,入目当中竟无一处景色可供充当指引,却也不说所为何事?”

    仰行道长恭敬回道:“贫道只是想邀您同去往一处,以证我宗掌教真人所言非虚。”

    姜山醒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袍,对仰行道长的话不屑一顾道:“师父她既传授我降服妖物的法术,比你们青云宗的道法还有用,你家掌门连同其余几家又怎可搬弄是非,说她乃是绝世妖魔,共同陷害于她?”

    仰行道长叹了口气,沉声说道:“真人岂可不知‘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的道理?”

    姜山醒闻言心下一动,可他毕竟不是那几岁的孩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又岂会不懂,当下首要任务是要脱离这道人的掌控才好。

    正如此想着,忽然察觉到四下里正有云雾围来,他二人一时俱都看向这不可名状的雾海云烟。

    这团雾气内似有变化,当中竟隐含阵阵金戈铁马之声,仰行道长冷哼一声,不待这丝丝缕缕的雾气化成形状,手中拂尘一甩,便尽数烟消云散。

    道长此番举止轻松的让他以为自己也可以,可他清楚,自己身无法力,难如如登天。

    看来,虽然还不知晓此刻究竟是在哪里,但当下的处境显然远要比自己心中所料想到的危险。

    待雾散尽,眼前豁然明亮,一条大河从天而降似的,横断在他二人面前,划分此间天地。

    水面静止并无波涛,亦无水声。若非有泡影不断冒出破灭,升腾出丝丝秽气,在河水上空结为缕缕阴风,恐怕只把此河当作了万里黄沙。

    姜山醒一时也被这条大河吸引来了兴致,他虽不知此河名号,却心生出跨过此河,便就是另外一方天地的遐想。

    快步走到河边,然而兴许是他久未出过长安的缘故,如今临于水边,只觉得秽气难闻,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连退了数步。

    仰行道长催动道法升起身形,却并无急于渡河之意,一丈、两丈,他小心翼翼避开此河上空所升腾而出的秽气阴风,二则是想着看看眼前这究竟有多宽广,旁近可有渡口,或有渔翁可供指桥问路。忽又觉自己心思荒唐,想此等大河,何桥又能够架于其上?

    思量间,已身处数丈之高,再往上去,只觉双肩沉重,河上扑面吹来的风也就愈加凝实,只是可惜仍未将这大河望至对岸。

    仰行道长不由得心生唏嘘之意,想此等苍茫壮阔景象,如今遇见了,却限于道行低微,未能看尽全貌。想人力终有穷,修行之人未得大道飞升亦是如此。感慨之余,不经意间看到西北方向有着一处孤零零的山头,虽不与此岸相连,却能将这大河从中间隔开,一分为二!

    姜山醒看着仰行道长凭空而起,顺势望向头顶之上,只有千篇一律却又飘忽不定的黑雾充斥着天幕,连日月星辰俱都没有,心中不免更加困惑了。

    这里究竟是在何处?便朝升于半空的仰行道长,喊道:“道长,可否望见到了什么?”

    仰行道长遥听此言,收回心神环视四下,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说道:“我观此河沿岸空空荡荡,唯从此地向北行数百丈远近处,似有一处景色,或有人家在。”言罢,静敏神气,身形缓缓落下,凝神紧盯河面,丝毫不敢小心大意。

    姜山醒听了此话,竟也不辨真假似的,毫不迟疑就丢下这道长,兀自一人沿着河岸朝北跑去了,这举动隐隐竟有种想将这道长甩下的意味。

    他心中难过道:“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一次错了,我要去找回她。”

    仰行道长并不在意男子此举,甫一落地,反是先给回头望向立于此河当中的那座孤山。山上似乎有着何物隐隐约约的在吸引着自己前去一探究竟,他心知自己还有一件要事未完成,此事事关青云宗兴盛与否,亦是他将那几名弟子留守原地,独携男子来此处的缘由,只好将此念头暂时隔绝。

    那边,姜山醒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大红喜袍甚是碍事,数次险些将自己绊倒在路上,他何时曾有过如此狼狈?心道:“那道长倒也并未骗我!”

    眼前所见景色,乃是一处花圃,杂花奇树数不胜数,花草栽种的疏密合度,枝叶修剪的得当,显然是经人打理过的。

    见到这诸多奇花异树,入眼极为喜爱,他反倒是第一时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师妹。

    今天原本是个重要日子,却仍不见她归来祝贺,懊恼之余却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责怪,心道:“ 也不知自己先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怒到了她身上。此番不辞而别,连书信都未留下一封,岂非不是负气离去?“又心道:“这里的花木虽多,我一人两手却也难以拿下,当要选得当中最好的一二带回去,此行也不算是白来了!也不知此间主人何在?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并无仰行道长可凭空而起登高望远的本领,便就在这处花圃当中绕来绕去,寻觅良久,脚尖踢到一物顿觉吃痛。

    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半盛满水的木桶被他踢翻,当中浇花用的葫芦瓢已给豁出在地面上,水流淌了一地他才察觉得自己竟口渴多时,庆幸前头有座由篱笆墙所围住的茅草屋舍。

    姜山醒稍整衣冠叩响门板,却并无人应,便就不顾太多,刚入院子里,就见地上的煮茶的炉火烧的正旺,诸多器具不一而足,以青石充当的桌案上,正摆着两杯煎好的茶水。

    他平日里本就随性,如今更顾不得太多,适才为了脱离那道长胁迫掌控,逃跑起来毫无章法,如今自是口干舌燥难耐,随手拿起茶碗便是一饮而尽,尚觉得并不痛快,正拿起第二杯时,院中秋千上的少女忽然开口说道:“这一杯不能喝!”

    他并不是别人叫做什么,就会老实照办的人,但这一杯本递到嘴前的茶水终是停下了,只因这少女给他的感觉很是奇特,不知如何,虽然事先没有见过,而此时又萍水相逢却又极易别离,眼前女子不知为何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捉摸不透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只当是这少女衣着形容与中原女子大相径庭才会心生古怪。

    少女的青丝不似长安中女子婉约素雅,而是别出心裁的编成一绺绺的拢于耳后,细细数来足有十几绺之多,其余微微卷曲如同海上浪花的鬈发,则披散于双肩垂于腰际。纵是长安城内汇聚天下奇人异士,也难以想象得出是如何心灵手巧才得以编就出来。

    她挽住秋千青索的左臂上面系着一缕比丝绸更加华丽珍贵的缎子,额前几绺蓬松的刘海下是仍带有几分几分睡眼惺忪的模样。待睁开眼时,一抹稍纵即逝的碧绿眼眸,对视之下有如沧浪之水,足以令人浣濯肺腑。

    姜山醒出口问道:“为何这一杯不能喝?”

    哪知少女并不解答而是欺身而近,将他打量了个上上下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了这里?穿成这幅模样,不去娶亲,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姜山醒正寻思着该以何名示人,又被她一连串的发问难以静下心来思虑。却未料到,手中杯盏竟被她一把夺过。等再去看她时,已是离有三步远了,她神情狡黠,似乎毫不在意他姓甚名谁,先前所问纯属是为了抢他一个深思熟虑,只是男子将自己名讳说出时,她会不会后悔如此刁蛮?

    “这……”

    少女笑道: ”因为这一杯是解药啊。”

    见男子将信将疑,又指着石桌上面的空杯盏说道:“这两杯茶水并不简单,乃是一杯下了毒药,一杯是解药,本是我在此间以花草入药,用来钻研医术所用。“

    姜山醒回想起杯中水像浆液一样,还带有几分草药所特有的苦涩,显然并非寻常茶水,稍有动容道:“在下洛烟花,长安人氏。姑娘你怎可这般欺负人?”

    采佩甚是神气的得意说道:“可如果我不说,你又怎么会知道呢?现在你知道了,可就由不得你洛公子不听我话了。”

    姜山醒略作沉思,开口道:“看来姑娘是有意要挟于我,不知我有何独特之处,能得姑娘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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