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山醒见她并无想要回答自己的样子,只得转而说道:“姑娘知我甚多,我却不知道姑娘些什么。”

    少女背过身去,淡淡说道:“你不须知道我些什么,反正,早晚也会忘的一干二净。”

    姜山醒对她无可奈何,便将手中瓷碗翻转,物勒主名,碗底赫然刻着“采佩”二字。

    他喃喃自语道:“采佩?好名字。”

    采佩正自鸣得意时,姜山醒却是脸色骤变,他费尽力气甩掉的道长,如今正推门而入,不动声色的立于少女身后。

    仰行道长一甩拂尘,便将她手中高高举起的解药卷走收入手中,看向姜山醒疑惑说道:“洛公子?”不由得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他,似心领神会,并未将他二人各自的心思点破,看向采佩说道:“这位姑娘你有些得意忘形了,此物事关乎这位公子性命,贫道暂替姑娘保管,以防不测。”

    如今这解药落入这道长手中,并未让姜山醒感到些许心安,反倒是顾虑更深,面上却仍是幸灾乐祸笑道:“姑娘虽然聪慧伶俐,却也有些目中无人了。”

    采佩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当即飞身而起远离了道士,落在姜山醒身前,竟隐隐有种要把他看护住的意思。

    姜山醒站在她身后,见她左手拿住腰间佩戴的香囊,再张开手时,已是千般花瓣蕴藏于手心,如此奇妙,想必应是法术之故。她左手一挥,那些兀自飘零的花瓣如受指引,尽数朝向仰旭道长袭取,如此还不尽然,但见她右手低垂着,竟有一枚水珠汇于她掌下,受她法术催动,忽大忽小的隐没于落花当中。

    仰旭道长见那无数花瓣扑面而来,并不慌张,只是将杯中茶水尽数收于瓷瓶内,再一甩拂尘,便就将那声势浩大的花瓣落雨轻易摧之。那原本隐藏于其中的一滴水珠,自然是暴露无遗。

    他一拂衣袖,将那水珠兜住,仍制止不住似的,转了身子才给稳住身形,采佩正得意时,仰行道长却是将那滴水珠还了回去,姜山醒只见那水滴变为拳头大小的水珠,再大到足以将人困于其中时,她已是逃脱不掉困于其中了。

    仰行道长冷哼道:“作茧自缚!”

    姜山醒见她困于水中形容痛苦挣脱不得,忙是说道:“道长,快收了神通,适才全因我不顾礼节,未经人家允许,抢先饮尽了这几杯茶水,饮鸠止渴亦是我咎由自取,还请道长放过这位姑娘!”

    仰行道长闻听此言,便收了法术,沉声说道:“贫道虽非滥杀之辈,但此事干系重大,唯有施以霹雳手段。“却见那间茅屋木窗前挂着一披蓑衣斗笠,屋舍后面临水处就有一小舟正系于此,就给说道:”快去将此间主人请来,助我二人渡过此河。“

    采佩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二人,走向茅屋内。

    姜山醒得空凑上前说道:“还请道长赊我一瓶丹药,事后必有回报。”

    仰旭道长看穿他想法,淡然说道:“先前离别时,贫道业已将诸多灵丹妙药留于我宗弟子,如今身上唯留有适才所夺解药,是真是假,还请渡过此河再言。"

    姜山醒还想再开口时,自茅屋内已是走出一老翁,说道:”我是此间的艄公,适才小女莽撞,还请二位不要见怪。若是渡河,还请随我来。“

    三人来到渡口,依次坐上小舟,姜山醒本欲坐在船头,却给被老翁呵斥道:“你这狂妄后生,此河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你年纪轻轻未经风浪,怕是难以坐稳,还不坐于当中?”

    姜山醒正欲出口反驳,却觉得这老翁话中似有深意,未来得及细想,仰旭道长便就一跃而起,轻飘飘落于船头打坐了,显然是对这老翁并不太放心。

    姜山醒身在此间,处处受制于人,虽有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只得落座于小舟当中。

    艄公说道:“二位可要坐稳了!”言罢,撑起竹篙,小舟划向河心处。

    姜山醒坐于船上,初时还尚觉新鲜,而如今半个时辰过去四周景色千篇一律,波澜不惊,小舟未行出多久,他便感觉到腻了,张口问道:“道长所言之物,究竟是何?”

    仰行道长胸有成竹,不紧不慢说道:”等过了此河到了对岸,事情自然会见分晓。”

    姜山醒碰了个软钉子只觉得无趣,他清楚,仰行道长的回答不过是碍于身份只得出声敷衍一下罢了。又听仰行道长问那艄公道:“小舟怎驶的如此之慢?”

    姜山醒回头一看,却见花圃与茅屋俱已不见,这艄公还在撑篙,舟尾亦没有摇橹,当下说道:“这个我知道!此时已远离岸边,这艄公却仍是在撑篙而行,想此河如此宽广且水波不兴,当是静水流深,他手中竹篙何以能撑到底?当是徒劳无功,不若渡河之事暂且作罢,回头从长再议!“

    仰行道长从容说道:“多谢公子提醒,但贫道不得不为,还望见谅。”

    姜山醒闻听此言,心中疑惑却是更大了。

    艄公得空说道:“后生休得胡言,此舟足有千斤之重,老朽力弱难以为继,按如今来算,须得一千三百九十六日方可到对岸。”

    姜山醒笑道:“胡言乱语,这小舟上不过三人而已,何来的千斤之重?便就是千金重,亦是此河所载,你又不吃力,又何须千日之久?”

    仰行真人冷不丁说道:  “銮外真人,其实此处并非是在人间。”

    姜山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既非人间,难不成我已成仙?”

    这话刚一出口,就给引得出一阵少女的娇笑声。

    姜山醒顿觉得奇妙,环视一顾,这小船上唯有那面容苍老的舟子与那道长,再别无他人了,却也只得心中这份惊奇,暂且搁下了。

    他寻视舟内,发现连支船桨都没备上,却见脚边正放着一个鱼篓,一时来了兴致,他就又出口问道:“此河当中也有鱼?便是水中鱼虾稀少,往来也该多有船只才对,这河面怎如此空荡荡的?我昔年曾与师父巡游四海八荒,此河如此辽阔,我当有印象才对,怎会如此陌生。不知此河名字为何?“

    艄公回道:“此河名为黄泉,自有仙主立下的规矩,人间法宝不可带到黄泉东畔,否则有如负千斤之重。还请这位公子劝说道长他将怀中法宝弃于河中。”

    姜山醒闻听“黄泉”二字,心下一颤,面上神情大变。

    他翻起袖子一看,只见原本的皮肉骨相,如今皆由青烟凝聚而成。虽还有衣物遮体,但全无肉身的种种特征。当即心下一惊,随即回想起如今的处境,恍然想道:“原来我已身死了,难怪会转瞬间会从长安来到这里……”

    再看这舟子,却是阳身实体。

    回头去看仰行道长,发现他竟然与自己一样,似乎又有一些细微差别之处,想必是因为他身怀法力的缘故。可他面上却是古井无波,似乎是早已知晓。

    姜山醒一时间悲从心来,坐在船头的仰行道长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回首问他道:“可否无恙?”

    姜山醒此刻神情已经难以仅用错乱来形容,更是连骂人的气力都没了。

    无恙?

    谁无恙会身处黄泉?

    “道长何须明知故问!”

    艄公见仰行道长抚须洒然一笑,似乎这位公子的反应在其预料之中,他却是犯起了嘀咕,心想道:“人死了不就应该落入黄泉吗?难道人间还有不老不死之人?”想安慰他一句“不要大惊小怪,不止是你一人如此。”

    不过据他所知,人间当中还真有一位,不过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黄泉当中,自然也就不会是眼前这位公子了。

    姜山醒得知自己如今竟然身处于黄泉当中后,全无了说话的心思。

    小舟一时颠簸,艄公开口喊道:“坐稳了!”

    仰行道长暗中施展术法,体内真气激荡不休,极力压制住这起伏不定的船身。

    可下一刻,船身陡然平稳,却是在下沉,黄泉水已经平齐至船舷。

    姜山醒见状当即站起身子,看向船底,却并不见漏水。

    艄公此刻却忽然丢了竹篙,躬身从鱼篓当中掏出一团揉成拳头大小的衣物,展开来看薄若蝉翼,亦甚是广大,足可裁剪成两件衣物。

    此物姜山醒识得,是鲛绡。只是品相如此之好的还是头一回见。若在人间,当值黄金百两。

    他正觉得开了眼界时,转瞬间陡生变故就给被蒙在了头上,不知眼前这艄公此举何意,就觉得手腕一紧,拉着自己弃舟共赴黄泉。

    甫一落入水中,这艄公身上血肉就在自己眼前迅速霎时溃烂,姜山醒当下惊恐,连忙挥舞双臂浮出水面要给呼救。奈何这黄泉水远要比自己想象的冰凉,却全无浮力支撑起自己的身躯。

    小舟上,仰行道长冷哼一声,见姜山醒半沉半浮于这黄泉当中尚且无事,心中思量自己有道法护体,又何须害怕?殊不知姜山醒身上蒙上了一层鲛绡。

    仰行道长容不得多想,只稍作顾忌就要将姜山醒提上来。他手掌刚伸去,姜山醒的脚腕忽遭水中人物抓住,他啊的一声,又沉到黄泉水底。

    仰行道长一看触碰到黄泉之水的右手,丝丝鬼气自掌纹当中钻入身躯,如同人间毒药侵入肌肤,心下骇然不已。

    姜山醒适才被拉入水底,正拼命挣扎,脚腕那里忽然被松开。一身影游至面前,在黄泉中摇曳身姿甚是灵动。直到出现在他眼前,他才看清是一鲛人女子,常人耳朵那里生有的两双彩色鱼鳍,远比人间女子斜插发间的扇钗灵动,色如琉璃动人。

    尚未看清她容貌,少女身下鱼尾一摆,拨动浪花,已然游到了自己身后。

    隐现碧色鳞片的双臂,托住他的腋窝处,身下鱼尾一摆,就给浮出到了水面上。

    姜山醒这才看清楚这鲛人面容,不正是适才院子当中拿解药威胁他的那位姑娘?

    采佩说道:“你憋气不了多久,如此太过费事,你揽住我腰肢,我将你负在背上。”

    姜山醒按照她的要求照做,果然要比适才好受许多,却见自己手中抓有一截薄纱,当是适才落于水中时乱抓入手中的。

    他记得此物本是该系于她左臂,便乃向她左臂看去,但见本该受这鲛绡蒙盖住的地方,赫然有着一处烙印,留有八个字样——“始成三年皇陵灯烛”。

    姜山醒心下一沉,这鲛人女子的身份,在他心中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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